30、谢衣番外（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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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总归不会嫌自己的生命太过冗长。
所以，谢衣偶尔会怀疑自己到底还能不能算得上人类。
他觉得自己似乎活得够久了，久到见惯四季更迭与人情冷暖，久到不会再为春华秋实和生老病死触动太多的情绪。
心如止水，这是许多修仙问道之人一贯追求的境界，但对于一个偃师来说，这样的心境差不多标志着瓶颈期的到来。偃师的创造力来源于生活，而生活又是由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绘成的巨幅画卷。一个偃师如果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爱惜，又怎会对其他生命赋予同样的感情？若对生命再无眷顾，又怎么从它们身上探寻灵感，制作出普惠民生的偃甲来？
谢衣已经为此苦恼许久。这些年，他不再勉强自己绘制新的图谱，偶尔按照从前留下的图谱做些偃甲，也不过是些聊以遣怀的游戏之作。他想，或许他应该放下手头的工事，四处走走了。
于是他离开静水湖，踏上寻觅素材和灵感的旅程。这样的旅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一次。很多时候，寻找偃甲材料倒成了次要的事情，也许他只是为了寻求自己依然存活于世的证明。
每一次旅行的路线并不固定，但他很少去同一个地方。许多秀丽的风光，很多有趣的人，一期一会，初见即是永别。因此，在长安城古街的一隅邂逅年幼的乐无异时，谢衣从未想过，他和这个喜欢偃甲鸟的小男孩，还有再会的那天。
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神奇。
十余年后，谢衣游历归来，途经朗德，在一片法术的强光中，认出那双久违的茶色眼睛。当年个头还不到他腰间的孩子，如今挺直了脊背，身量已和他差不许多。那孩子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两个年岁与之相仿的年轻人，白衣的提着枪，灰袍的握着剑，他们身上虽带着伤，却寸步不离地守在那孩子身旁。
“我不成了……闻人、夷则，你们快走！”
“身为天罡，于战场之上舍弃同伴是最可耻的行径，我绝不会丢下你们两个不管！”
“在下与你们共同进退！”
强敌环峙，三个年轻人就算以最佳状态迎战，也不见得有取胜之机。何况看他们当下的样貌，似已被一场恶战消耗了过多的气力，再打下去，难逃一死。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或许只是单纯的无知者无畏罢了，他们并不知晓自己正面对着怎样的敌手，那不是光凭义气和热血就能战胜的敌人。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陨命于此，纵使他已决定不再和流月城扯上任何瓜葛，最后还是出手救下了他们。
一时心血来潮的义举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招来杀身之祸，但谢衣并不后悔，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条了无生趣的性命，也因为这三个年轻人，有了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
他邀请他们来到自己的居所静水湖小住。三个年轻人闲来无事，在他的书房发现以六子连环锁封锁的桃源仙居图。他们解了锁，破了封印，进入画卷之中，又在湖心亭遇见了被封印成一尊石像的阿阮。适逢阿阮的封印已逾百年，到了封印松动的时间，再加之夏夷则的解封术法，让这个自称巫山神女的女孩子重见天日。
生性纯真的阿阮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桃源仙居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谢衣没事就喜欢来这里坐坐，听听乐无异滔滔不绝的偃甲创意和阿阮新编的小曲，看看闻人羽挥舞长枪时的凛凛威风和夏夷则施法练剑时的俊逸英姿。看着他们朝夕相处，就愈发觉得：离别对于他们来说，是件太过残忍的事情，若他们四人能永远这般相知相伴便好了。
他可能是真的老了，竟会萌生出这样可笑的感慨来。
无声地笑笑，他依旧选一处离他们足够远的地方，眺望着他们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有时被他们的欢歌笑语感染，他也会从树荫下款款步出，坐到他们身边，捧一盏茶，静静地听他们彼此打趣，就像这世上任何一个平凡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那样。起初，他们在自己突然出现时还会有些拘束，不过有乐无异和阿阮两个活宝在，左一声“谢伯伯”，右一声“谢衣哥哥”，不一会儿就自动形成环绕立体声。闻人羽和夏夷则一般会在那两人不自觉露出小狗尾巴和小猫耳朵的时候，见缝插针地吐个槽，各种刁钻犀利，针针见血，拳拳到肉。被吐槽的两人往往一个满不在乎，另一个不明觉厉，反而憋得闻人羽和夏夷则一肚子内伤。
每到这时，谢衣都会捧起茶盏，挡住忍俊不禁的笑意。
对于四个年轻人之间的关系，谢衣曾从一个年长者的角度出发，有过朦胧的揣测：两个玉树临风的少年，两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正好是两对般配的璧人——乐无异与闻人羽在长安相识，一路结伴同行；夏夷则在湖心亭为阿阮解封，平日里也对这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多有照拂。但看闻人羽与夏夷则俱是精通武学之人，也都是遇事冷静、机敏沉稳的类型，交流武功心得、行走江湖的经验，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而乐无异是小队里公认的大厨，阿阮是当仁不让的吃货，乐无异折腾偃甲时总会想着给爱玩的阿阮做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而阿阮每次收到这些精致的小礼物，都开心得不得了。
谢衣观察了许久，也不敢妄下结论，到底谁和谁才是一对。他们看上去都要好极了，每个人都能和随便一个人聊得热火朝天，似乎怎么排列组合都有道理。
嗯，观察这些事情，绝对不是他闲得太无聊了。作为一位偃甲大师，谢衣的生活还是很忙碌的。托这些年轻人的福，谢大师觉得自己的思维活跃了许多，离家出走几十年的灵感顿悟终于王者归来了。于是他在静水湖闭关沉思，点灯熬油没日没夜地绘了几天图谱，设计出一件难得的满意之作来。制图完毕，谢衣清点自己偃甲房里的储备材料，果然少了几样。他决定出一趟远门，找齐所需材料。
与桃源仙居里的年轻人们告别后，偃甲大师踏上了一个人的旅程，走过玉鉴琼田，走过重峦叠翠，走过平林漠漠烟如织，走过碣石潇湘无限路。酣畅淋漓地走了一大圈，谢大师满载而归。把材料安顿到静水湖，他忽然想到，自己离家这么多天，不知孩子们在桃源仙居图里过得好不好，该去知会他们一声。思及此处，谢衣找到书房里的画轴，进入桃源仙居。
孩子们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和睦友爱。
金光闪过，他被传送法阵送到画卷之中，还没走出传送台，就看见乐无异和夏夷则站在传送台边，一个情绪激动，另一个目光深隐。
活了上百年的谢衣毫无压力地理解了眼前的状况——两个男孩子吵架了，看他们不同寻常的神色，吵架的事由想必非同小可。
莫不是为了两个姑娘？
嗯，做出这样的猜想，绝对不是他太八卦。作为孩子们的长辈，他必须以大局为重，他决定出面制止争执的进一步扩大。
“一别数日，两位公子在这桃源仙居之内可还住得习惯？”
劝架是一门学问，讲究说学逗——讲究察言观色，把握时机。看这二人面色不善，若是直接询问，想必他们各执一词，莫衷一是。不若声东击西，以不相干的话题分散他们的精力，等他们各自冷静下来，再慢慢问话。
“……”
“……”
两个年轻人很不给面子地甩了两排省略号过来。
哦？
谢衣察觉他们紧瞪着彼此的表情甚是有趣：乐无异眼眶微微发红，嘴唇泛着白，一看就是受到巨大打击三观尽毁的模样；夏夷则的眼神看似冰冷，实则一层薄冰下面早已暗潮涌动，但那暗潮却不冰冷，反而融着感伤的暖意。
谢衣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很确定：“我看二位面有愠色，可是被什么烦心事所扰？不知可否告于在下？在下也好为两位想想办法。”
乐无异是个直肠子，这次却破天荒地拐弯抹角：“我是遇到些麻烦事……谢伯伯，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
“这……”这事一看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但他相信乐无异不会对他说谎，而夏夷则看上去好像有点始料未及的样子，“那夏公子……”
“哼，您不用理他。”
“夏公子，着实抱歉，如此，在下便先陪无异，回头再同你细说吧。”他冲夏夷则歉然一笑，俊秀的灰衣道士望向他的目光带了些不易觉察的审视，他转向乐无异时，心中已有了计较，“无异，我们走吧。”
“嗯！”
他引着乐无异走向传送台，不用回头也知道：夏夷则一定还戳在原地往死里纠结，至于纠结什么，也只有夏夷则本人才知道了。
呵，年轻真好。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谢衣番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