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涟》姬落樱

1、游涟

　　墨蓝的海水浸漫了我的身体，我的呼吸。这种感觉，似乎太贴近死亡。令人窒息的不只是海水的冰冷阴暗，还有那种忧伤的颜色。也许死亡也是一种快乐的感觉吧！我突然感觉一阵阵心酸，不禁任由泪水倾泻。当那透明的咸咸的液体混入另一种同样的液体中时，应该是无声无息却又惨默的忧伤吧！可是另一种痛苦又占据了心头。
　　我轻轻吐了口气，浮出了水面。水是不会给我带来死亡的饿，尽管那种痛苦是真切而又贴近的。但是，这也是我的无奈吧！我的母亲是海域的公主，海王宫的人鱼。而我的父亲是陆上城池的主人。我一出生便拥有了许多人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财富，地位，美貌。
　　我有母亲那宝石般湛蓝的眼睛，如风般轻盈的步伐和舞姿。只是我的头发既不是金色也不是黑色，而是深深的蓝，如同人鱼的泪水。是的，人鱼的泪水是蓝色的，而他们无色的泪水，每一颗都会化为珍珠。
　　我是公主，拥有着高贵的出身，可是却过早失去了母亲。我一直不喜欢父王，只是深爱着母亲。她为了他付出了许多，可是得到的是什么？只是日夜的抽泣，我的发是母亲泪水的颜色。可是她却说她不曾后悔。
　　父王有许多妃子，母亲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但他回报母亲的是什么？他又肯做什么呢？在他看来，他做的已经够了，宫里还有许多女人，一生都在等待中度过。他不知道母亲为他付出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收留了这个无家的女子，给了她地位，给了她名分，给了她我！
　　六岁那年，我的世界崩溃了。我知道了母亲舍弃千年的生命换来的只有七年时光。当他看着母亲的遗体时，一言不发。随后搂着他的宠妃离开了，我知道他并不内疚，因为他根本不懂母亲的心。他走后那天夜里，我目睹着母亲化为泡沫，心中一阵阵痛楚。她最终还是没得到自己的幸福。
　　不是人类，也不该奢望人类的幸福吧！或许我早已向命运屈服。五岁时，母亲开始带我到海边。那天，浪很大，可她将我推入了海中，我挣扎着，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在那压抑中感受的竟是海的温柔。那个时候，母亲告诉了我她的故事，也是在那时，她将驭水的灵力传给了我。我问她为什么，她轻柔地抚着我的长发，对我说：“游涟，你不明白，你还太小。”她的眼中充满了幸福和怜爱。
　　母亲死后，我独自住在那座华美的宫殿中，衣食无忧。然而，我却见不到父王。我有好多兄弟姐妹。柔姐姐是皇后的女儿，聪明睿智而且温柔美丽。婉妹妹是淑妃的女儿，活泼可爱，讨人喜欢。有这么多的孩子，又有谁会愿意看我的冷若冰霜呢！可我不在乎的，但是为什么，在那种时候，他们每一个人想到的都是我呢！
　　日前，父王收到了边疆急报，有周边的属国进犯。大臣们急忙商议对策，其结果是谁都不想开战，于是决定和亲。而这就着落到公主们的头上了，原本这也是作为公主的宿命，但是所有人的建议都是我。我知道的，在这个王宫我早已形同虚无。最后，父王用不可驳斥的语调宣布了我的命运。那一刻，我的心静如死水。其实，只有海是肯收留我的吧！
　　又一次，我没入海浪之中，我倒真的希望我可以在这片海水中死去海是一个圣洁的地方吧，可是它的颜色为什么那么忧郁。也许我看海的时候和母亲看我的时候是一样的吧。我既拥有母亲的灵力和人鱼族长达千年的寿命，又拥有她所谓的不灭的灵魂，我应该是幸福的吧！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这一切！任由身体下坠，我闭上了双眼。
　　突然间，我觉得有什么将我托了起来，一直，到海面。我依旧垂着眼帘，从半张的双眼向外看去。那是一个少年，长着一张清秀的面庞。他轻轻将我放在岸边，随即四下望着，一脸慌张的样子，我明白他一定是误以为我落水了。
　　“你在干什么？”我睁开眼睛望着他。他似乎被我的声音惊动了一下。
　　“请公主恕罪，我见公主落水，情急之下，将公主带上岸来……”
　　“你为什么跟着我？”我知道，他不可能是路过。这个海岸的四周都是山崖，会有人出现只有一个原因——他一直跟着我。
　　“回公主，我是奉了王的命令保护您的！”他恭谨的回答。
　　听着他的回答，我心中一阵恍惚，没有任何感觉。父王从来不曾这么做过，他是在监视我吗？我不禁一阵苦笑，我的身价还真是不低呢！还是说我将要拥有的身份令他欢欣！
　　我轻轻站起身来，拢了拢蓝色的长发。“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我叫湛凌。”我微微点了点头。
　　一路上，他远远地跟着我，在城墙附近消失了踪影。回到宫里，满目都是欢腾的景象。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边境大患，有谁会不开心呢！我的寝宫内堆满了各宫送来的贺礼和父王的陪嫁。在其中有藩国进贡的十二颗深海珍珠，晶莹剔透。我轻蔑地看着这一切，这不是我要的未来，但是，我无法抗拒！
　　深夜，各处的灯火都熄灭了，我在殿里挂起了一颗夜明珠。那时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它有着柔和而清冷的光芒。这时，我又看到了他——湛凌！他四下打量着，时而发出一声叹息。 “这是缡优的房间吧？”他有些落寞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母亲的名字？”我问他。他望我一笑。“公主，你真的就打算这么嫁到边疆？你知不知道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是么，可这又关我什么事！就算这个国家灭亡了又与我何干？我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灭亡这里吗？这是你的愿望吗？你真的一点都不象你的母亲啊！”他落寞地一笑，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我叫他。他并没有理睬，径直走了出去。我急忙跟了过去。他朝宫殿的一个角落走去，我不记得那里有什么，及近才发现原来是一口枯井。
　　“公主，请！”他指着井口，做了个请的手势。随着他指尖的掠过，干枯的井一下子充满了清澈的水。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周身散发的灵力。那么他不可能是父亲的人。
　　“白天为什么要救我？”我问。
　　“我不是救你，只是想验证我的想法罢了。”他完全不是白天的样子。
　　“你知道？”我疑惑了，除了母亲，应该无人知道我有驭水的灵力啊！但是我还是跳入了井中。这里的水没有那种忧郁的蓝色，浅浅淡淡的，但平静的令人惬意。
　　这井通往海底，在那，我看到了一座水晶宫殿，我从未见到过如此美丽的地方。那种没超越了世间所能想象的幽雅。
　　他在殿前的石阶上坐下，对我说，“可以告诉我缡优的事情吗？你是他的女儿吗？”
　　原来他并不是什么都知道啊！“是的，但你又是什么人，我还当真以为你是父王的眼线！”
　　“是吗，还真是她的风格啊！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一切，可是……”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什么人？”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仿佛吃了一惊，随即绽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那笑令我很不舒服。
　　“我是龙族的王子，缡优的未婚夫！”
　　“什么！”我不禁惊叫了起来。不经意间，我看到他脸上满意的笑容，我突然明白他是故意的。
　　“那又能怎么样，我母亲已经过世了！”我迅速地收回惊讶的表情。取代的是一阵心痛。母亲是我心中无法抹平的伤。我勉强做出一个笑容掩饰着要落下的泪水。这个时候的我，一定很难看吧！
　　“对不起，不过想哭就哭吧！这些天，我一直跟着你，我知道你是个不寻常的女子！”他的脸上似乎也蒙上了一层哀伤。
　　“你怎么知道我难过？你怎么知道我会哭？”说这话时，我高高扬起头，让笑容如花般绽开，灿烂夺目！
　　“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的笑容是那样残酷，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心掩盖呢？这样子，会快乐么？”
　　我心中不禁一震，快乐，何尝有人管过我是否快乐，笑容不过是对世间的漠视罢了！
　　“我没有伤心，也没什么好掩饰的，那些都不关我的事！”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嫁去做边疆的王妃！”
　　“这不关你的事！”不知为什么，我的语气竟似软了下来。
　　“是吗？”他带着那让我讨厌的笑容说着。
　　“哼！”
　　我抛下他，顺着原路回去。回到宫中时，天还没有亮。我静静靠在床边，心中思绪起伏。他的话在我耳边久久回荡。
　　或许他是对的，我害怕这一切，但我并不期望有奇迹的降临。我不相信奇迹，可我也厌倦一切。把一切交给命运，这是自己早已做好的选择。但他的出现是我始料不及。看到他，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虽然很讨厌他的笑容，但那神情却挥之不去。
　　可一切都无法改变吧！连这宫殿我又能呆多久呢！这母亲留下的一切我都无法守护。突然间，我看到床边的帐幕中发出绚丽的光芒。那里放的是母亲的妆匣。我急忙取来打开看，里面是一扇五彩斑斓的蚌壳。我记得，宫中的夜明珠就是从这里面取出的。也许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纪念吧！我可以带走的，恐怕只有它了。
　　婚礼的准备有条不紊的进行的。但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三天后，城中开始下起了大雨。雨势一直持续，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这罕见的情况令所有人陷入了恐惧，而这时，边疆王的迎亲队伍也到了京城。直觉告诉我，一切不是那么简单。因为这雨水有着忧郁的味道，那是深海才有的味道。
　　终于，城中的一位祭师找出了一切的根源。沉积了十几年的故事浮出了水面。母亲，这个被父亲当做凡人收留的海宫公主，她是与龙族有婚约的海宫继承人。她的离去是神族无法接受的，而父亲也必须为母亲的死付责任。这暴雨正是神的愤怒。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将我交还给龙族，作为他所作所为的代价，因为我继承了母亲的血统了灵力。
　　是他吗，没想到我不经意的一句话造就了今天的结局。一定的。无论怎么做，这个国家注定难逃一劫！我呆滞地听着父王的怒吼！
　　“这怎么行，她是边疆的王妃！”
　　大殿上充斥着大家的争论，我却一句都听不进。
　　“三天后，让游涟自己决定！”我听到父王这样说。
　　三天，三天后，无论何去何从，我都不再属于这里。
　　那一天，我盛装华服，在所有人的簇拥下踏入了神庙。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也是最后一次。在那里，我见到了他——湛凌。我知道，只有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对我说，“游涟，海中才是你真正的家，我不了解你的母亲，可是，游涟，请你做我的妻子！”
　　我不敢相信，身为神的他会喜欢我，他这些日子一直萦绕在我的心间！那时我有一种立刻答应他的冲动，但是……
　　“游涟，你有了决定吗？”
　　“父王，我决定嫁去边疆。至于龙神那里，我相信如果一切是真的，我可以平息他们的愤怒！”说这话时，我看着湛凌，愧疚地摇头，对不起，我想自己决定一次。
　　我选择的是一条近海的路。
　　“王爷，我想再看看海！”征得他的同意，我走近了海边。湛凌，我知道，海才是我真正的家，可是我明白，我的忧伤，我的身世都会拖累你的，我不要你忧伤，你的选择应该是快乐的海公主。原谅我不能嫁给你，可是，我会永远观望你的幸福。
　　我纵身跳入海中，留下身后众人的呼喊惊叫！我的泪水滴入海中，有一滴落在手中，是蓝色的。人鱼的泪水是蓝色，无色的便是珍珠，而我呢？我无色的是泪水，那么蓝色的又是什么？
　　我下沉着，不会死亡！可是一种无力和虚脱令我几乎晕眩，湛凌，我开始明白母亲了，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可以抛弃一切，只要他幸福就好！
　　“游涟，你在那里啊，我知道你在的，出来见我啊！”我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呼喊，泪水止不住流出。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母亲留下的那扇蚌壳渐渐包裹了我的全身。原来这就是母亲留给我的礼物，谢谢了，母亲！
　　我遥望着他那样在水中张望，眼中分明还有泪水。他是喜欢我的，可是我却不属于他，这是我的命运，我无法改变，正如母亲无法得到父亲的心一样。原来感情真的是盲目的。
　　我静静从水中划过，落到他的手中，慢慢张开蚌壳。那幽蓝的光芒从我的瞳中射出，划破了海底的黑暗。冰蓝的明珠，我终于知道自己蓝色的泪水是什么了，一切都足够了！
　　那是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力量，掌握天地风云的神力，如今我交给你，湛凌，我不能嫁给你，就让这力量陪伴你，守护你的幸福吧！
　　你的泪流入了我的心中，你知道吗？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