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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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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贞元帝的心思行为,兰琦再不会费力琢磨。
但是如果事关兰楚或爹娘,她却总是上心的。
兰楚与宋苛成亲近五年,也不曾生育,按宋老御史夫人的话来讲:侯府二小姐倒也不差,模样也好,性子也没得说,只是……只是肚皮不怎么争气,这可怎么是好?
不过能干的老御史夫人很快就想到解决的办法,将自己生得最美性子最好最为伶俐的贴身大丫鬟善姐送给儿子近身侍候,连续生下两孙女后,又做主将娘家庶出的侄女雅丽许给宋苛当偏房。孝顺的宋苛默认了娘的安排,几年下来,也算儿女双全的人了。最高兴的是老太太,过足儿孙绕膝的瘾,尽享天伦。
兰楚,呵,兰楚,她兴高采烈的为丈夫小妾生的儿子大办宴席,将后院当家的重任交给善姐,自己成天来往于皇宫、娘家,周旋于京城上流贵妇的宴席之间。
兰琦对此十分担心,兰楚是爱看热闹的人,可看热闹不一定就得站在热点中央啊!可是渐渐的,四面八方有关社会高层的不为人知的小道消息,兰楚总是第一时间打探得到,整理过后,将与皇后姐姐相关的信息迅速的反馈上来。
至于是怎样打探得到的,兰楚笑嘻嘻的:“有些是旁听到,而有些是拿秘密交换来的呀!”
上流社会的贵妇,同样喜欢探听其它矜贵家族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兰楚于是拿自家的那些个旮旯儿事与其他贵妇悄悄的交流,皇帝姻亲家的秘密总是吸引人的。她总能从她人遮遮掩掩的只字片语中筛选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至少自家的那些个龌龊事儿,她根本就没拿它们当秘密,谁爱听便听。
兰琦却从不认为妹妹需要这样才能套出他人的信息。
这世上有一种女人,简直是种华丽夺目的致命毒药,闻起来芬芳四溢,惑人心脾,没人能抗拒她的美丽与致命诱惑,自然也不能逃开她的不经意散发的香气,无论男女。
楚儿,就是那种女人,那种毒药。
兰楚对着姐姐叹气:下一会暗宫宫主不选我实在是一大憾事!
她听到,笑得岔气。
她这皇后当得久了,渐渐得了道,便不自觉流露出夺目耀眼的风采,愈发美艳动人,令同一张面孔的兰楚也禁不住时时赞叹:“姐你愈发美丽!”
兰琦故意苦着脸叹气:“有甚么用?陛下最近又纳新人,我不知道有多寂寞!又不能找其他人谈心。”
兰楚立刻拆穿她:“早几日还和小朋友在御花园促膝长谈来着,说什么鬼话?”
“楚儿,”兰琦拉下面孔斥责:“后宫是非之地,你不能随意玩闹。”
兰楚把脸贴在姐姐身边嘻笑,并不答话。兰琦的脸再绷不住,不由得笑了:“你都知道些什么?”
“陈戬通过暗宫打探消息,爹这宫主就把上馈的消息删掉对你不利的那一部分然后再转呈陈戬,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儿,我只知道你和小朋友见过面、谈过心……哎哟,我什么也没说,你拧我做什么?”兰琦飞快的改拧为挠,兰楚早已笑得发软,哪还有甚么力气反挠她,只顾拽着姐姐的衣袖在榻上笑得打滚,口中嚷嚷‘皇后饶命’,于是挠得更狠……
深夜的坤宁宫,寂静无声,一如往日。
兰琦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为什么最近都会梦到小孩子,莫非,日有所思?
初十六的深夜,月光如画,她只觉迷茫,不知此刻是昨日还是明日,索性闭上眼睛,日间的一幕幕清晰的回放。
深宫的盛夏的午后,静悄悄的,明明是午休的好时机,可皇后就是睡不着。带着九萍躲进御花园内荷花池畔树阴下歇息。
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天,侯府后花园里尽是毫无章法的蝉鸣,扰得人不能舒适的午休。兰楚曾多次报怨,撒娇问爹娘:赶走还是药倒?
每回这当口,爹便一本正经的给两闺女讲故事:多年前,就是这样一个知了声声的午后,他对喝得微醉的双双小姐说——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于是顺利的抱得美人归。
末了无限感叹,对着闺女们挤眉弄眼:是不是很诗情画意?
娘在一旁翻白眼:为什么不说你是投机取巧?趁我喝醉,昏昏欲睡毫无警惕性的时候哄骗她糊里糊涂的轻许终身?
当初姐妹俩对于爹娘的打情骂俏怎么回答来着?
纷纷做鬼脸。
不过对于盛夏捕杀知了一事,姐妹俩都不再提及。
那时年年嚷嚷蝉声扰人,这些年没有了蝉鸣,夏日里竟会时常莫名的失落。
心情不佳的她多喝了两口,此刻虽躺在竹榻上,仍觉口干舌燥,皱了皱眉,一旁的九萍抿嘴微笑:“出来时赵嬷嬷正在做酸梅汤,吩咐奴婢迟些时候奉上,现在要不要喝点?”
兰琦抬眉笑:“呵,九萍九萍,要是没有你,日子怎么过?”
九萍抿嘴不语,微笑着退下。
少顷功夫,脚步声由远而近。
兰琦心喜,揶揄道:“你这样乖,以后一日夸你十次。”
那人却不说话,走得近了,高大的身子挡住她的视线。顿了顿,轻轻的递过酸梅汤,动作缓慢而优雅。
通透的翡翠玉盘,修长有力骨骼分明的大手。
兰琦盯着那双手看了一会儿,笑道:“劳烦二皇弟了。”
那人声色不变,语气淡淡的:“不客气!”
来人正是明王。
明王站在榻前,左手负于身后,右手端盘的身子稍微前倾。兰琦眉眼一动,呵,端敬皇后的手册上说过,这便是世上男子最潇洒最温柔最体贴的标准姿势——绅士礼仪了。
可惜呀可惜,除了她与楚儿,没人清楚这个。
兰琦支起身子,端过酸梅汤数口咽下,把那散发丝丝冰雾的玉碗仍旧放回盘中,一手枕于脑下侧卧。
小绅士很有耐心,等皇后喝完汤把碗送回这才缩手,负于身后的空闲的左手一掀衣襟,衣裳抖擞间,已端着盘子席地而坐。
地上并没有尘土。
池畔原本就有一条宽宽的玉廊,九萍为了防止醉酒的大小姐翻身时一不小心掉下地来,已在榻前的玉石走廊上铺了厚厚一层软毡。
明王坐在毡上,恰好与倚在榻上的兰琦平视。
兰琦猝不及防,与他望了个对眼,仿佛被看到眼睛深处去。
明王毫不避讳的凝视她的眼睛,茫然若失。半晌后,似回忆般惆怅地轻语:“当日,我赌气掀开太子妃的头盖,照面之下心里满是悸动。感叹了许多年——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眼睛,碧清眼神象是可以看透人心……”
兰琦垂下眼帘,沉默。
她没有问为什么是他端盘而来,也没问他许久不见最近可好?对于这般如情人间的呢喃,她视若未闻。
她也不去猜测他与她现在的暧昧姿态有多少有心人瞧见,会对她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她也一点也不担心会被人弹劾。
自从回府省亲那次得知爹是暗宫宫主,从那时起她再不会担心会被人出卖。爹娘既已知情,便会不遗余力的消灭一切能伤害到自己女儿的不稳定因素。
这世上,也只有爹娘至亲能做到这样,无条件付出,不要回报。
从她当日决定当个好皇后理智的晋蓝才人为嫔时便已想好,她与他再无瓜葛。只是单纯皇嫂与小叔、皇后与王爷关系,是那种见了面只需点头微笑转头走开的关系,是不再随意玩闹亲昵取笑的关系,是不再让人察觉到暧昧异样的关系。
他一直知道她的意思。
所以这些年,她与他如有默契般回避。
如今的明王殿下,也不再是当年冲动的小朋友。
可是今天,他又出现在她的面前,说一些模模糊糊扰人心扉的话。
她不明白。为什么呢?
她也不打算问。
她已不是当日的她。
你想什么?与我无关。什么?你以为与我有关?哦,那是你自己的事!
他应该是明白她的立场的,可是此刻他好像并不打算让她痛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要望到她心底去:“我以为我们撇清关系后你这皇后会当得很开心,……看起来也不过如此!”有痛苦,有不舍。
是吗?也不过如此!
……可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啊!
兰琦微微垂下眼帘:“现在很好!”
明王叹气:“逼你承认他的后妃,逼你认养子,逼你杀人,这些都很好吗?”
兰琦声音微微冷了下来:“本宫以为后宫之事与明王并无关系。”
明王问:“你甘心吗?觉得值得吗?”
兰琦看着他,无语。
明王愤怒,身子前倾着加重语气:“你也觉得无话可说?是因为你也认为这是不对的。”
兰琦怔住,略一思忖,忍不住笑了:“那怎样才对?因为皇帝希望皇后当个贤惠的好皇后,手法激进了那么点,皇后觉得委屈,于是理所当然的和小叔王爷……那什么——暗通曲款吗?”
气呼呼的明王被最后那句噎得大窘,蓦然跌坐回去,英俊白皙的面孔一下子变得面红耳赤。
半晌,结结巴巴地:“你……你!”你就会欺负我,你就会挤兑我!
兰琦笑了,长得英武神俊、冷心冷面的明王原来一点也没变,一如小时候动不动就脸红,还是那么单纯可爱,原来他和楚儿都没变,变得只有小翼……和我。
见皇后一直笑靥如花的瞧着他,就好像小时候,每次她捉弄完他……小明王涨红了脸:“我让着你,你还没完了!”
你明知道我让你,你还……你明知本王平时不这样的,都是你这女人,你……就坏吧!
兰琦更开心,翻身将头埋进手臂里。嗯,比小时候聪明,能正确的揣摩他人心思了!
明王哼了一声:“笑吧笑吧,笑出皱纹来!”
哎呀,了不得,小伙子还知道怎样挫女人痛处,果真长大了!——兰琦笑得肚子那个痛呀!被酸梅汤压下的酒意,被笑声震散到身躯各处,又酸又软。
明王不出声了,心底那股闷气都被笑声驱散,半晌后笑声渐歇,从那臂弯里伸出双醉意盎然的眼眸来,一汪秋水,流光溢彩。
他再次怦然心动。
兰琦笑歇,抬眼望向不说话不跳脚静坐半天的明王,这才发现他正坦然的温柔含笑而视,她微微感动,这孩子待我……还真是傻!她可以感觉得到,女人对这种事往往有莫大的敏感,他对自己确是另眼相看。
飞蛾扑火,明知不可能,仍然一如既往,傻孩子!
兰琦摇摇晃晃的坐起来,略微停顿,站起来缓步走过玉廊,走下台阶靠近水边坐下。
明王轻声地:“其实你可以不必委屈自己。”
我可以帮你……!
兰琦并不回头,扬眉轻笑:“以后不要这样……”
“……”
“不要想着和你皇兄做对,他是先帝传诏拟定的天子,先帝或许曾经考虑过废长立幼,但终究还是选了他……”
“不……”明王急急辩道。
“如果是为了我,那就更不值得。”兰琦截住他的话,小声地,“我不会领情,我是小翼的皇后,你的皇嫂。”
我们侯府是离经叛道,可决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嫁给小翼,幸福与否……都由自己承担。
“我……可是……”明王急急上前,蹲在她跟前,见到兰琦鼓励的眼神,终于拾起勇气,“我是喜欢你,也暗中安排了些事,可我并不想篡位,我只是……想多些筹码,看能不能帮上你。”
兰琦伸手拍拍他的肩,微笑:“我明白,我很感激。!”
明王的脸孔又开始涨红:“我不是要你感激我。”
兰琦笑了笑,似想到什么,面色一黯。“既然你我都明白,小翼当然也明白,不管为了什么,他明知所有的事却没有阻止压制你,他……”他到底是个敦厚的人,仍顾念着兄弟情份。
明王愣了愣,叹气:“你知道皇兄他……”
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你到底是放不下。
兰琦幽幽地:“是,我知道,可他还是……”伤了我的心,他有苦衷,不与我沟通,他自己想好主意,他直接放弃我。
明王沉默一会儿,半晌,坚定的:“不管怎样,我支持你。”迟疑地,“兰楚说,你只是不想生孩子,如果……如果”
如果日后你改变主意,如果你不嫌弃,我……我可以……
兰琦这次是真的笑了,呵,傻孩子,还有,傻妹妹。
兰琦拍拍他肩膀,凝视他半晌后,笑着摇摇头,自顾自的起身离去。
九萍红着脸侍候兰琦穿衣梳头,几次偷偷打量主子神色,见她并无不快,终于放下心口大石。
兰琦今日心情不错,抬起上巴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九萍帮她梳了个新款发髻,显得整个脸庞宝花流动,于是眉开眼笑的表扬九萍:“手艺愈发好了。”
九萍沉默了一会儿,跪下:“奴婢擅自做主,让娘娘为难了!”
兰琦微笑,拉她起身:“委屈你了!”顿了顿,郑重地:“谢谢!”
九萍大惊,复又跪下:“娘娘言重了!”
兰琦笑着摇头,牵她起来:“你,楚儿,你们都是好孩子!”
再叹气。
兰琦不是不知道,九萍的作为她也有耳闻,听到看到统统付之一笑,她深信九萍不会伤害她,所以九萍在后宫以任何名义明着暗着做了什么,她从不闻不问,一味的袒护她。
——其实侯府除了她,人人生冷不忌。
九萍、秋儿和她们姐俩一块长大,小时候,有十数个小姑娘和她们一块儿玩,选她们姐俩中意的,授文习武,再从中择优,九萍眼里只有她,就好像秋儿眼中只有兰楚一样。什么王法规矩,统统不及自家小姐一个眉头轻皱。兰琦不爱与人争长短,平静无波的日子里,九萍便乖乖巧巧当她的宫女首领,当有人背地里非议、中伤皇后,她第一时间迅速给人以重击,不论手段,只望将自家小姐的伤害减少到最小。九萍的手段——呵,侯府做事,向来只重视结果,过程无所谓,只要吃亏的不是自己,下手重那么一点,心狠那么手辣一点,都可以忽略不计。
侯府养育之恩,兰琦的知遇之恩,九萍心中有数,情愿肝脑涂地,只为维护小姐,维护侯府。维护不是愚忠。小姐这些年风风雨雨她都看在眼里,兰楚支招,让她以强硬的态度为坤宁宫立威,不择手段的消除已知的对皇后不利的因素。又说:“明王或者是姐姐的退路!”于是……明王或可得她一丝宽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