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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春梦笙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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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一向端庄冷静的皇后都失控的扑到自己怀里失声痛哭时,即使贞元帝再烦再累也没了脾气,余下的只有受宠若惊。
他微笑着毫不迟疑的将兰琦轻轻拥至怀中,不时拍拍她的肩,柔声安慰,轻轻哄着。听着兰琦委屈的哭声,他居然觉得与之相比,自己在上书房所经历的,根本不算什么。
待兰琦的哭泣变成呜咽之声,已是许久以后了,整个上午茶饭不思的贞元帝便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两人就这么相拥站着,放松下来便只剩疲累。他半搂半抱,轻轻的将兰琦哄至榻前坐下,这才轻咳出声。一直候在帘子外头一动不动的赵光会意,撩起帘子,接过宫女手中茶盅,悄然递了过来。
皇帝一手接过茶盅,拥着佳人轻声哄道:“乖,伤心了这么久,喝口水!”机灵的赵光挺有眼力见儿,赶忙从梳妆台上捧着兰琦绣帕奉上。兰琦擦干眼泪,抬眼望向皇帝。
皇帝一贯的温柔,笑道:“来,喝水!”兰琦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偏开头,皇帝也不勉强,一口喝光剩下的茶,搂着她歇息片刻,寝宫正殿的西洋大钟响了一声,原来已错过午膳,皇帝便问:“我饿了,咱们先吃饭?”
兰琦思忖一会儿,郑重的点头。
皇帝又笑了,仍牵着她的手出了内殿。
兰琦昨夜便没休息好,又折腾了一上午,午膳过后便觉得精神不济,两人躺床上小憩。
才一落枕,嚷嚷着累得不行的皇帝睡意全无,只是眯着眼一脸温柔的打量枕边人,她虽已睡着却睡得不大安稳,皱着眉,喉头半晌一抽一噎的。索性侧卧着将兰琦拉进怀里,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兰琦背部,在他的轻哄下,她慢慢放松下来,抽噎声逐渐消失。待她眉眼间都恢复往日不设防的香甜睡颜,他才撤手掀开锦被坐了起来,还不忘顺手仔细的帮她掖好被子,下得床来。
听见动静的赵光赶忙上前侍候更衣。
走至外间,他这才问:“人呢?”
赵光躬身答道:“在仁德殿候着。”
贞元帝略一思索:“你守在这儿,弄些安神助眠的香料燃上,皇后要是还睡不安生,你立马来通知朕,还有……吩咐下去,动作轻些,别惊着她……”
赵光应了,领命退至一边。
皇帝随即出门,顿了顿,示意众侍不必跟着,又四下打量,便沿着宫檐下的回廊,匆匆拐进仁德殿。
仁德殿是寝宫偏殿,贞元帝亲口划的禁地儿,平日里闲人免进。
闲人免进不代表就没人收拾。此刻里边便温暖如春,炭火烧得红彤彤的,榻上小几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刚温好的汾酒酒香四溢。屋子中间早有一个衣饰朴素的太监肃声跪倒,皇帝跨进门便挥手:“起来回话”,他走至榻前坐下,那太监也不多话,拜肃完毕便低头垂手而立。
皇帝沉默半晌,方问:“说说今儿上午御花园的事儿。”
太监迟疑着。这所有的事情上位这人都是了如指掌的,却仍要追问细节,怕是……唉……
他飞快的撇了眼当今圣上,见他目光锐利直直的瞧着他,宛若一眼便望到他心底深处,不由得一惊,忙跪下一五一时的回道:“明王辰时二刻进宫,直接到了御花园,独自逛了会,三刻左右便到了西北角,那排梅林后头,在那……在那遇到了皇后,然后……然后……”然后声音便不自觉的弱了起来。
皇帝一直面色平静的听他禀报,此刻面色如常,那太监是暗宫高手,最善捕捉蛛丝马迹。抬眼便瞅见贞元帝眼睛微眯,指尖微微一跳,知道上头气色不对,立刻不敢出声。
皇帝等了片刻不见继续,淡淡的提醒:“说下去。”
“皇后似是吃了一惊,然后他们便聊了起来。”
“……说了些什么?”皇帝的手指不自觉的在榻案上轻敲了敲。
“娘娘起先非常惊讶,并未出声,明王说:‘怎么?连假笑都开始吝啬了?’然后……”
……
这太监平日声音阴柔尖细,学起当日皇后与明王的对话时,语气竟与他二人一般模样,难得的是表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太监又恢复之前的恭谨,垂手侯立一旁。整个聆听过程皇帝一直目无表情,不置一词。
又过了许久,才听得皇帝的声音响起:“中秋那日午后,伺候明王的人呢?”
太监知道主上的意思:“回陛下,已经处置了。”
“嗯,这回跟进的奴才……你也一并处置了”,略顿了顿,“此事朕不想再听人提及!”
太监一颤,忙答:“奴才知道了。”
“你下去吧!”
太监躬身退至里间门口。
刚要入内,仍有声音传了过来,立刻恭听。
“以后……仍着人跟着皇后,一有情况即刻报予朕听。”
太监又一躬身,人影已消失在门内。
奇怪的是,内间并无门,一个大活人却飞快的消失。
贞元帝坐在仁德殿铺着明黄坐垫的软榻上,一直维持着进来时的姿势,一动不动,下雪天的日子,天黑的较早,眨眼四周便暗了下来。
终于,他艰难的抬头,神色茫然,抬眼见到纱帘轻轻抖动,北风吹上来,纱帘柔软动人,蓦然发现这个下午竟凄凉得可怕,寂寞与揪心足以要了他的命。
突然间,他冲了上前,一把扯下那纱窗,狠狠的撕扯一番丢在那地上,用力的践踏,反反复复……
发泄过后的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发了半天怔,才缓缓回身走到榻前木然坐下。
炭火已经熄灭,负责收拾侍候的小太监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准备进来添炭温酒,被他凛冽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看到榻前小几上的酒,他苦笑着拿了过来,斟了一杯,缓缓饮下肚。这样冷的天,温好的酒很快便冷透。一向讲究精致品味的他,此刻毫不在乎的自斟自饮。冷酒正好,看能不能浇熄心底那股的愤怒、恐惧……以及那种说不出的悲哀。
兰琦睡得很熟,一觉醒来已快天黑。香炉中新添的龙涎香燃得正好,她伸了个懒腰,便看到九萍坐前床前小锦凳上绣花。
兰琦笑了:就这样罢,昨日种种昨日去,今日我还是宠冠后宫的皇后。
见到她醒了,九萍便放下绣花绷,走过来轻声问:“起么?”
兰琦往被窝里缩了缩,只剩下个脑袋露在外头,眼波流动:“皇上呢?”
“听赵总管说,陛下独自在仁德殿。”
唉,真难为他了,让他一个人清静清静也好!今日发生的事情再一次从兰琦脑海里走马般一一回放,沉默了一会,兰琦又恢复往日从容:“起床吧!”
兰琦用过晚膳许久,估摸着皇帝大约不会来了,便吩咐九萍上前帮她卸妆。此时皇帝却醉醺醺的‘飘’了进来。见了兰琦,眼里居然浪流露出惊喜。
她为什么还在这里?然后喜上眉梢——她竟然还在这里。挥退欲上前搀扶的赵光等宫侍,独自跌跌撞撞走向兰琦,兰琦忙迎了过去,正要施礼,被他一把拥住,用力圈在怀里:“兰琦,琦儿,你是我的!”
兰琦眼波朦胧,坚定的回拥他。
他满意的朗笑出声,拍拍她的背,突然又捉住她的双肩,使她与他平视,颤声的小声地问:“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是吗?”
兰琦仰视他,握住他的一只手,将面颊贴在他胸膛上,柔柔的肯定的:“是,永远。”
皇帝总算彻底满意了,长长舒了口气,放松下来,任自己整个儿倒在兰琦身上。兰琦用身体撑起他,突然想道:“咦?我披头散发的,真难看是不是?”
等了一会没听到预期的甜言蜜语,她努力侧头一看,原来他已经埋头在她颈脖,睡着了。
次日,皇帝下诏,吏部尚书宋华青贪赃枉法,非法敛财,里通外官,目无君上,纵容家奴行凶,辜负圣恩,着革去官职,交刑部察办。
第三日,宋华青于天牢中自尽。
圣上闻颜大怒,命刑部彻查宋氏一案,此案牵扯官员之众多达百余,一番抄家罚没,贞元元年的春节就在这风声鹤唳中悄然而过。
皇宫内却丝毫不受此事影响,新帝新岁,新年新象,因此着实热闹了一番。
贞元二年正月初七,还沉浸在新春喜庆节目氛围中的皇宫大内即传出噩耗,久病床榻的太皇太后宋氏于因病辞世,享年61岁。
贞元二年正月初十,国丈大人忠勇侯张遂远携爱妻幼子由川地返京,皇后兰琦闻讯欣喜若狂。
时值国丧,皇后守丧不能出宫,也不能随意召见外臣、臣妇,兰琦耐着性子一直熬到十五,借着元宵的时儿,总算寻了个时机宣召忠勇侯携妻儿入内晋见皇后。
外臣不入内宫——贞元帝又亲自下诏,准国丈大人入坤宁宫晋见请安。兰楚也不甘落于人后,向来宫里来去惯了的,此时便跟前爹娘弟弟后头,全家共聚。
一见到爹娘幼弟,兰琦不由得悲喜交集,此时也不多话,只是面向父母直直跪倒,泪眼朦胧。
皇后抛弃礼仪,先拜外臣,众宫人面上都讪讪的。九萍很是乖巧,赶忙上前屏退众人,亲自端茶上来,给旧主磕头请安。
侯爷夫妇两人也是伤心难当,再见女儿,却不再是旧日光景。尤其双双,经历生产时九死一生,此番再见,宛如隔世。
兰楚一把拽过兰琦,嘴上笑道:“得得得,搞得跟个生离生别似的,姐姐快起来看看弟弟,生得可没咱俩好看。”
兰琦正抹着眼泪,此刻一听,禁不住哧地一笑,嗔说:“都是爹娘的孩子,怎的弟弟就生得丑些?让我瞧瞧。”
孩子一直由侯爷抱着,此刻便把孩子凑近姐妹俩:“楚儿说的是真的,你们俩姐妹,真个叫得天独厚,集爹娘优势外貌于一身。昭儿倒好,把我俩长得稍平凡的地儿一点不漏的继承了去,真个遗憾。”
兰琦仔细一瞧,弟弟长得很是眉清目秀,长大必定是个翩翩佳公子,只是爹娘都是仙人玉姿,姐妹俩又长得天姿国色,相比之下,弟弟确是过于平凡了些。
一直不做声的侯夫人双双随手用手背一抹眼泪,踱过来撇嘴:“男孩子长得消停些才好,省得一天到晚的和小姑娘眉来眼去。”话说间,眼睛却是斜斜的剐向小侯爷。
小侯爷四下张望,眼神闪烁。
兰琦了然一笑:“爹偷看哪看小姑娘被娘抓到了?”
侯夫人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
小侯爷见俩闺女表情一致的微笑,娘子又气呼呼的,忙举着幼子解释道:“我抱着孩子哪有闲心和小姑娘眉来眼去?只是刚刚在宫道前看到一位刚下轿的小美人儿,愣神而已!”在宫内见到小美人儿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是在乾清宫前下的轿,进的也是乾清宫的门。
兰琦眼珠儿一转,笑道:“不知道弟弟叫什么名字?”
双双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便接过侯爷手里的孩子,自个儿抱着逗:“昭儿,张昭。希望他长大了能明白事理,如日月般光华。”
兰琦犹豫了一番,终于伸出手去抱他,昭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乖巧的偎依在她怀里。血脉至亲果然不同,兰琦只觉得有股暖流,从他小小的身子传递到她的心底。
或许……有个孩子也不错!
待爹娘走后,兰琦便撑着手坐在榻前沉思。
郑重思考一番后,兰琦暗下决心,立刻调养好身子生孩子。
想到自己与小翼生孩子,兰琦便觉得抱着弟弟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大概……是时候了!
兰琦看起来挺随和的人,性子偶尔也别扭的很。比方说:皇帝想她了,得登坤宁宫的门。皇帝也是宠她宠成习惯了,从不宣召皇后前去帝王寝宫侍寝,一月多半时间都开开心心的直奔皇后香闺。
只是今年,皇帝只觉得来坤宁宫就寝的时间并不宽裕,天天忙着太皇太后大丧、处理‘禅君案’一事以及开春农耕计划等等。况且正处国丧期内,皇帝还留宿坤宁宫传出来也不大好。幸好两人平日里感情深厚,皇帝虽不来留宿,天天却是赏赐不断。
你也不来,我也不去,各忙各的,就这么一来二去,贞元二年二月就这么过了!
贞元二年三月初一 早朝
久不上朝的忠勇侯张遂远请旨,请圣上恩准皇后于三日后归宁。
皇帝当即一笑,准旨。
百官讶然。
历朝历代皇后归宁,都是早几个月请旨,层层礼仪下来,还不一定准旨。
忠勇侯爷行事一向不在正常人理所当然范围之内。他袭侯爵领皇俸,不折不扣的京官,随意出入京城,且几月不上朝。按理说回京了,好歹也到御前应个卯吧,他偏偏什么也不干,天天侯府里窝着。
他请旨皇后归宁,指不定侯府什么准备都没有。或者——就一个心理准备好了,吃什么、玩什么、哪儿下轿、哪儿行礼,估计是临时交由皇室礼仪侍官处理。
三日,亏他还提前通知了一下。如果他请旨今日归宁,皇帝及众官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大家都知道:忠勇侯是现任帝皇的岳丈;更是先皇跟前难得说得上话的人。
于是下朝后,文武百官纷纷上前恭贺。
官衔越高的越靠近跟前,没挤上前的则想:皇后归宁,本官送些什么贺礼好呢?
忠勇侯反常的好脾气的微笑。
没人发现他眼底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