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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会狗友公子痴作死 ...

  •   2。
      散学之后,一群狐朋狗友勾搭着,说是元黎前阵子得罪了萧擎等人,请大伙儿承情一聚,也算赔罪。这个元黎,祖上是个将军,只是败到现在,空留个名头罢了。私底下倒卖官货、走私盐、放利,什么不做,因此富得流油。家里庄园几千亩,还有数千部曲、佃客,纵使马家也忌惮他的。这人为人顽劣,不过十四岁,凭着自己生得人高马大,整日捉弄些花花草草,只怕比萧擎还能惹些。
      马文才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一群人往天珍阁来。
      走至庭前,果真又看见那装神弄鬼的“小玉”,此时竟在抚琴,口中清吟唱道:“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铮”地一声琴声断。
      四下里一片掌声叫好,只是少年还未变声,故作沉稳也难掩奶声奶气,直教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那我便买了这支《精忠报国》。只是这词填得不好,这里……”
      “讲的是岳飞,如何不好了?”
      “‘岳飞’?”
      “抗金英……啊桥豆麻袋,”小孩想了想,打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元黎见马文才看得出神,打趣道,“贤弟喜欢这种型的?”见他不回话又说道,“这种想必听话得很,也好调╮(╯▽╰)╭教……”
      “哪里话。”萧擎咳道,“我上次不过拧他一把可教他嘲讽死了,还骂我‘兔儿爷’、‘不要脸’……”
      说得一行人都笑起来。元黎咬牙切齿道,“哪里什么尊贵的人呢,多给几两银子还怕庄家大老粗不两眼放光巴不得自己也倒贴呢。我是不喜欢这型儿的,要我说,还是要高大些的……”
      “怕不是你才是被调╮(╯▽╰)╭教的那一个罢元黎?”萧擎打断他。
      元黎一巴掌扣在他头上,一群人勾肩搭背上了阁楼不提。
      座中萧擎掏出一把绸扇来递予马文才,“这是前些日子那小子卖予我的,说是想来你会喜欢。你看看小神棍猜的准不?”
      马文才接过一看,上书: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禁不住笑起来。
      “也是看准了你是个有志向的人,给我们这些纨绔兄弟无非是些‘庭院深深深几许’、‘香什么云什么湿’之类的云云。”
      一群纨绔子弟听了只当是淫话,登时哄堂大笑起来。
      马文才叫了贴身的小厮来昭,叫他把下面的那个叫上来。
      处仁上楼后顿时惨遭围观,一群败家子先是愣愣,看他既不作揖,也不拜见,直接走到马文才身边坐了,当下里起哄起来。
      “哟,文才,哪儿带来的小倌呢?长得挺标致啊!”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分明是西市的唤作什么‘玉’的。”
      “谁说的,说不定没说错也说不定!”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马文才冷冷地把茶盏一掷,席间才渐渐静了。大家正细细打量着他脸色,他又有些脸红起来,“说些什么荤话。这……我正经朋友,叫……”看着周遭均是玩味的脸色,急得更涨了脸,“你也说个话!”
      “哈哈哈!合着我们不是正经朋友了?可不小夫妻似的,怎么回事!”甘林拉了拉元黎,故意调笑道,“哎哟,你也说个话!”
      处仁也有些脸烫起来,“你们不用这样。陪人闲话,不是来给你们取笑的。我名唤‘处仁’,好歹是清白人家,你们别乱说话埋汰我。”
      此话一出难免几个世家子弟心生不满。小小年纪陪人闲话,还不是做了那什么又立牌坊。元黎与几个同窗使了个眼色,大家笑一笑也就不说了,心里门儿清,仗着马文才和萧擎的脸色不说话。
      马文才何尝不明白他们在想什么,心下烦闷,后悔叫了他上来,又没什么话可讲,只给他夹了几筷子的菜,看得萧擎更加玩味。只是看他唇红齿白,动作也干净,又心里咀嚼了一番刚才那句话,心中澎湃,又不知如何开口。马文才看他脖颈白净,最终轻声问道,“你年岁几何?”
      “十二……了吧。”
      萧擎一惊,“哟,哥哥我竟只大你两岁。怎么生得如此单弱?”说一说的就伸手去捏他的胳膊、脸。
      马文才啐他一口,一把拍掉他的咸猪手。在座的又难免一阵笑。萧擎高声委屈道,“人是我先认识的,不识好歹,知不知道个先来后到?哪里轮得到你护犊子!”佯怒不像,笑倒在身边人怀里。
      马文才充耳不闻,继续问道,“你……上学了不曾?”
      “在城西邱夫子那边识几个字罢了。”处仁夹着一筷子青菜,更衬得十指玉葱一般。
      马文才轻声道,“可惜。”
      “何以见得?”处仁抬眼看他,“若生在富贵人家,飫甘餍肥,养出一群纨绔与高粱,平白埋汰了祖上的阴功和好脑子。”
      马文才听得不爽,只是见他伶牙俐齿笑语盈盈的模样,偏生笑起来。自己平日里看待元黎这帮人,多多少少有这个意思。只是从未仔细想过,毕竟论理自己也半斤八两。
      “见你生得俊俏,文章功底……也……”马文才咬咬牙,“有些精妙,好端端的整日出来抛头露面,平白遭人污蔑。究竟是怎的,家里很不能把持?”
      处仁咬着筷子没说话。
      “你家当家的待你如何?”
      “我妈……娘,是庶出,我又早年丧父……哎呀你不懂的,诶桥豆……”小孩眼睛亮起来,“我家里做了一批‘香皂’,用来洗澡,效果比皂角好……你家府上人那么多,要不包了我这工艺,换点我银钱花花。”
      马文才嗤笑,“这事不归我管。你挣些钱来做什么?”
      小孩扁扁嘴,没了兴致,“攒点钱上学去呗。”
      马文才勉为其难地说,“那我跟家里说说,你来做个书童。”
      “你跟着他还不如跟着我。”萧擎凑过头来,“你别看他看上去正经,骨子里头跟我们什么两样。你去他那儿也是被吃得干干净净……”
      “胡说些什么!”马文才怒道,“你当谁都和你一样。”
      处仁听了也“嗤”一声,只是不知道嗤的是萧擎还是马文才。马文才听了心里倒不自在,不知这算是答应了不曾。一会子便折腾到了日落,处仁说家母抱恙先告辞,不免被在席的再戏弄一番,也只得忍气吞声。
      来昭送他至门口,塞了他些钱银,又问道,“公子方才问你的,你可是肯还是不肯?”
      小孩心中忍不住笑,吓尿了这是一副妈妈桑的节奏啊?
      他见他不答,继续道,“马家待我们下人是极好的。平常小厮月钱五百文不说,吃穿用度都包了,家中有事还可到账房去领,公子还常赏些。若能得公子喜欢……我平常月钱一吊,更不说些旁的。若你做个书童,平日里同公子一并上学去,可不好?”
      那小厮分明也是见了这孩子眉清目秀,心里喜欢,说话也客客气气,见他不说话,当他是怯了,道,“我家公子是正经人,不似他家少爷那般……”说了一半又觉不妥,“便真叫你如何,又不糟蹋你什么……”
      处仁微微一笑道,“谢公子好意。只是你家公子未免也太傲气了些,明说暗讽的好似便宜了我,说实在话我也不希罕。”
      来昭一愣,脸色阴下来,狠声道,“可不便宜了你!你什么东西!就说自己希罕不希罕!”
      处仁冷哼一声,上学无非也是挣个小官做做,脑子有坑才上你家去。想来这个马文才不知民生疾苦,丁点人情不懂也罢了,身旁跟着的小厮也目中无人的,只以为府里多么好,人人争着去呢!
      “想来平日里这帮公子哥儿吆五喝六的也习惯。只是即便做惯了下人了,也要记得自己也是个人。”处仁冲来昭眨眨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罢还捏了一下来昭的手,一溜烟跑了。
      来昭怔他一怔,笑道,“这算个什么事!”回去马文才问起的时候,可真是不敢说了,只说他家里不好,怕为难了公子,因此不愿来的。马文才想想奇怪,又颇为受用,爽爽地回家去了。
      临走的时候元黎与甘林、秦谷望并排骑马,忽地问道,“你那玉扳指呢?怎么不见了。莫不是当了罢?”
      秦谷望淡淡地瞄他一眼,没有说话。
      甘林握住秦谷望空荡荡的手,冲元黎龇牙,“闭嘴。”
      元黎笑笑不说话。方才他用的,是洛阳话。①

      这厢马文才刚到门口马兴就跑来报,“二少爷二少爷!老爷见你回来晚了说、说要见你!”
      马文才心里“咯噔”一下,前几日在学堂里说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话,谁知传到马太守耳里了,刚被痛斥一顿。心下不满又无法发作,自得暗暗将那元黎骂一通。提脚往老爷房里去。
      “二少爷,老爷不在自处,在你屋里等你。”
      马文才心里更是紧张,无法,只好整了整衣冠往房里去。走进屋里,见马誉正端详着他书桌上的字,面容倒是平静。马文才收敛了在外飞扬跋扈的表情,恭敬地叫了一声,“爹。”
      “哼,”马誉抬头瞥他一眼,“几个字倒还写得像模像样。近日在学堂里读了些什么了?”
      “还在读《道德经》。”
      “读得如何了?”
      “夫子说……黄老之学探究极深,不急于这一时。”
      马誉翻见他闲时写的一张“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淡淡地问道,“这般仰慕桓将军?”
      “桓将军是大丈夫,好男儿。”马文才不卑不亢,“男儿应学桓将军,祖将军,收复北方,一统天下……精忠报国。”
      马誉微露喜色,小声试探道,“不过桓温狼子野心……”
      马文才反唇相讥,“哼,我可不管这是谁的天下。”
      此语一出两人均是愣了。霎时马誉的脸紫胀起来,“混账东西!这话也说得!”
      马文才强道,“不是你先说桓将军……”
      “畜生!畜生!你是要马家折寿么!”马誉气得浑身发抖,乒乒乓乓地砸了一地的器物,拿起一把拂尘就上来要打,丫鬟们连忙来劝,一个两个跪倒在马誉面前。
      马文才强嘴道,“哼,你和大哥背地里打歪法马,面上又装得正人君子……”
      马誉吓得脸色发白,一脚踹翻他的桌子。
      马文才自知说错了话,抿着嘴不说话。
      马誉气得心肝也疼,怒喝一声“逆子”,拂袖去了。又在门外冲丫鬟小厮发了一通脾气,大骂“是哪个唚了粪的在少爷面前说混话”。
      一地的丫鬟抽抽噎噎,马文才更是烦闷。想起自家老爹面对那群“文人墨客”那谈笑风生的模样,那些空旷飘渺的清谈,《道德经》、《南华经》……一遇上他就是这副嘴脸!心生奇怪,如今当官为宰的大谈大道、自然,市井乡人也爱卖弄玄虚,怎么不弃世隐居去!
      “在其位,不谋其政,哼!”
      马文才忿忿地解衣。
      “偏安一隅,胸无大志!当今之中原竟是谁之天下!”
      “二少爷……”贴身丫鬟玉雁小声劝道。心下却道奇,十二三的少年,言辞激烈,慷慨有力。举止间竟有些挥斥猷谟之气。
      正解衣,却翻出了那把绸扇: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再思及那穷贱小子,却只觉得那眉宇间仿佛什么都晓得似的……
      生不逢时。待价而沽……

      ①洛阳话:北方世族间装逼专用语,鄙视南方吴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会狗友公子痴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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