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五十三、碎片之梦魇般的东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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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花费的时间比流川枫预想中少得多，到达御苑时还不到开放时间九点呢。
他一下子陷入了茫然。但很快有了主意，御苑就要开门了，自己何不先买张票进去边逛边等仙道，这一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早上九点一到，偌大的公园专门为迎接他的到来而开启——明知不可能，这感觉仍令他心生愉悦。今天依旧是工作日，刚开门的御苑除了他没一个人进来倒是事实。
他留意着路标回想昨天仙道带他走的路线，这里实在太大了，一个小时不可能逛遍每个角落，不熟悉的地形的话还很容易迷路。其实这个公园肯定出现在电视新闻里过吧，作为赏樱花绝好的地点，只不过他没有留心记着。
尽管头上已是骄阳高挂，置身于绿荫环抱的清净公园并不觉得燥热难耐，很难相信这里是市中心还是闹市区新宿。有点美中不足，为何就不在中间圈出一块地方作为露天篮球场呢，那样人们不是既可以赏景又可以观看街头篮球比赛，多好的主意！若以后自己有这个能力了，一定第一时间付诸实现。
那个人就是爱迟到，总不守时！十点过了十五分钟仙道还没有露面，流川枫不禁后悔自己出来得太早，真该一直待在里面，让那个人尝尝在外面干等的滋味。
又过了十分钟，仙道从新宿站方向跑到他面前。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红T恤。
“抱歉，那个，路上耽搁了一下。”
其实是赖床了吧？流川枫扬着下巴瞥了瞥他。
仙道问他从哪儿来的，姐姐家莫非住在田园调布？他说打车从千代田直接过来的，仙道愣了愣，东京站不就在那边吗。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他的确不熟悉东京，只要找到车站，知道要去的准确站名，剩下的买好票然后找到月台就行了。只不过他不想。就算去车站再方便，一想到早高峰的车厢，他就怎么都不愿意搭乘电车。其实早晚高峰期，哪里的电车、地铁都差不多，神奈川也不例外，所以他宁可骑车上下学，但比起东京还是稍逊一筹啊。每天两次，待在堪比沙丁鱼罐头的车厢内即便车程只有半个小时那也要消耗莫大的心神，往返的话就是一个小时，比打比赛还累，在东京生活无疑需要体力啊，看来东京人体力都好。
来御苑路上，仙道经过一番思考，还是决定先带“女朋友”去歌舞伎町走一遭，吃过饭再坐车到涩谷去。来了新宿居然不去歌舞伎町岂不是笑话吗？再说白天去，认为就是条商业街也没什么不妥，就是流氓比其他地方多些。
流川枫望着歌舞伎町入口处的大招牌，原来就是这个样子，近看光天化日之下的招牌给他以年久失修的感觉，从街口望进去，整条街给人的感觉也是萧索疲惫。不对啊，这条街在电视里可永远是朝气蓬勃，人流如织，霓虹灯招牌交错旖旎。昼夜落差未免有点大。
“要拍照留个纪念不？好歹也算是来过歌舞伎町的人哩。”仙道见他一副稀罕的样子便打趣道。
“蠢材！”他才不要呢，和这块破招牌合照太傻了。
街上有一看就是暴力团成员的家伙迎面走来，没什么可怕的，在这条街做生意的人早就习惯和他们打交道了，而且大白天就在街上闲晃的都是组织里处于下层的混混，是炮灰，是耗材，干部和组长这个时间不是躺在情妇家休息就是坐在贴着厚厚遮光膜的大奔驰后座上去“工作”。
大概是学校陆续开始放暑假，有些学生模样的人出现在这儿，其中还有身上穿着制服的。
未成年人不能进柏青哥店——仙道不在乎，但不想让“女朋友”去，那就只能……去电子游艺厅玩了。
早上游戏厅里人也不多。
他在门口挑战夹娃娃机，看中里面一个“熊猫蛋”——造型类似不倒翁的毛绒公仔，黑白相间，黑色部分分别是熊猫的耳朵，眼圈和四肢，由于是卵形的相当不好夹，他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流川枫对这没兴趣，独自走到深处去玩赛车游戏了。
有人和他搭话，找他借打火机。白痴，他怎可能有！瞟了一眼，貌似岁数和他差不多，披肩长卷发全是灰色的。这人，男的女的？他没理会，在学校里他也常遇上搭讪，只要当他们不存在，一会儿就自动走人了。
旁边有人抽烟，烟味飘过来，他皱起眉头，真是讨厌。
“你看，成功啦！”这时仙道傻不拉几拿着战利品冲他显摆。
什么啊，这是？
“喏，送给你。”
唉，就说他不喜欢这些，有家里那个白鲸公仔就够了。拿回去给小宏玩好了，他拉开背包拉链，将“熊猫蛋”塞进去，包一下子就被撑起来了，鼓鼓囊囊的。
很快到了中午，他们决定就在这儿随便找家餐馆。放眼望去，中餐馆，台湾菜馆，韩国菜馆……招牌一块挨着一块，便宜的也有，贵点的也有。最后他们选了一家面馆，天气热就吃点冷面吧。
从歌舞伎町直接去涩谷也可以，但仙道还是带他返回新宿车站，大车站线路齐全，想让他多熟悉一下。
仙道说，从东京到横滨选择就多了，不非得去东京站坐车，从涩谷站或新宿站都可以，回去时就搭那个东急东横线吧，不但快还便宜，在涩谷站坐车。他知道从东京到神奈川很方便，根据时间和目的地不同，光是JR线路就有好几条可供选择，其实也能直接在藤泽或镰仓坐车过来，但花费时间比想象中要长，还不如先到横滨再坐车呢，去年和妈妈来参加姐姐的婚礼时也是在横滨搭乘的东海道本线，但坐的普通列车比新干线慢那么一点。妈妈说出远门还是要选新干线，容易把握时间，不会耽误事，又不是天天都坐，车票贵一点也没关系。对，他也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途中。
涩谷这个地方，感觉街道布局格外混乱啊，真的教第一次来的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时尚”的年轻人的确多，但即便穿着一身怪异的行头走在街上也没人会大惊小怪，也不是没有打扮相当朴素的……怎么形容呢，应该是分为两派吧。
仙道告诉他和原宿仅一站之隔的代官山素来是时尚达人青睐的圣地，只不过东西很贵就是了。他和朋友也是偶尔才逛逛，还总是空手而归，要购物在原宿就行了。
这里有那种看起来很清新的一家家小店，但好像都不符合他的品位，不是他中意的风格，他对小玩意儿，小饰物又没多大兴趣，最后就只买了两件普通印花的黑色T恤，送给这个人一件。
第二天逛下来，他心情坦然多了，一向觉得混乱麻烦的东京其实也那么可怕。
晚饭就在这边的连锁家庭餐厅解决。
他们商量好明天早上还是十点钟，在涩谷车站见面，逛过代代木公园就回神奈川去。
分开时，仙道帮他买好了车票，看着他走进月台才离开。只不过从车站到姐姐家，他还是打车了。
姐姐家只有女佣阿春一人，他说已经吃过饭了，不用麻烦了。一个人回到二楼客房去了，打算洗过澡直接睡觉，姐姐他们回来得晚，就不打扰他们了。
*
流川枫提早一会儿来到八公犬铜像前。
他对仙道能准时到来不抱什么希望，唉，就多等等吧。
又有人上前和他搭讪，不止一个人，男的女的都有。其中有一个不知是星探还是皮条客，问他有个来钱快的工作，有兴趣试试吗？他岿然不动，眉毛都没颤一下，始终笔直地站在铜像前。
那个人只是爱迟到，无故爽约或是中途想起什么就把约好见面这茬忘到一边，这种不靠谱的事他是做不出来的。他很清楚自己不了解东京，昨天还说什么“一想到你一个人茫然站在人群里我就想哭”，蠢毙了，可他相信。怎么可能突然故意把自己一个人扔在车站不理？
可是今天，那个人未免迟得太久了，实在不正常。
临近正午，越来越热。
他环视四周，到车站里山手线月台附近找找看吧。要是这会儿走岔了，那个人正好出来，肯定也会待在铜像前面焦急地四处环视。
回来后还是扑空了，八公犬周围仍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他有些心慌了，难道是出事故了？电车要是出了事故，车站早就乱成一片了。那个人也可能搭公交车吧，如果是公交事故……没有救护车和警车呼啸而过啊。
别再犹豫了，去他家吧！
不认得路也不知道公寓名字……还有一个办法，向警官求助。
——米色的高级公寓楼？光这样让我怎么找啊！你再说清楚一点！
正在执勤的年轻制服警官态度绝称不上和善，但还是拿出地图，耐心帮他确认，辖区不同，但高级住宅区的位置心里大抵还是有数的。
可能因为自己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警官没直接和他说明乘车路线而是帮他叫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品川，XX町X丁目……而后让他上车，如果地方不对，就再附近再找找，反正应该不远了。
司机很和气，一路上不时同他说话，对他的漠视不理也不介意。到了警官所说的住宅区，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不是这里。司机拿出地图看了一下，点点头，再次发动车子。
是这里了！看到熟悉的米色建筑物了，梧桐公寓。
付了车费，他下车走到公寓楼门口的对讲机前。按下键盘上的601键，很快有人接应，他说是仙道的朋友，来找他……
“这里没有这个人！”
那个神经兮兮的欧巴桑——他妈妈的声音。
“……？”
挂断了。
再按，这次对方根本就不接听了。
他彻底懵了。是吵架了吧，他妈妈的情绪不太稳定，被什么事情触怒了，就成了现在这样。那么，那个人现在应该去涩谷站了吧？
打车返回。
一无所获。
仙道来到车站等不到自己，一个人乘车回神奈川了，不到1秒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个人绝不会这么做。
那么，到底……还是把那个人给丢了吗。明明昨天还那么快乐……
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自面前经过，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
或许应该找姐姐帮忙。那有什么用，姐姐也不会知道他在哪里。
他决定再次返回梧桐公寓。那个人很可能还留在家里，和妈妈的争吵还在继续，即便他已经走了，那个欧巴桑肯定要出门，自己就在楼下等，一见到她就询问便能知道究竟怎么了。
等待的光景，他死死盯住那扇该死的玻璃门，对东京的厌恶之情再次涌上心头。
都怪这个地方，就是这里的错！如果那个人没有回来，他们现在肯定正惬意地待在他的小公寓，就不会搞成这样了！
他并不后悔跟来，反而庆幸，若自己留在神奈川，就更没有办法应对了。
头上烈日刺目，蝉鸣声越来越鼓噪，令人阵阵眩晕。
如果这个地方把仙道弄丢了，那个人在这里迷失了，他会恨这里一辈子，永不再来访。
接近下午五点，仙道出现了。
没打理过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眶下面垂着黑眼圈，身上那件红T恤皱巴巴的。
见到流川枫，他瞬间愣在那里。
他们互相望着，恍如隔世，谁都没有动弹。
“我们，”仙道蓦地走过来，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我们，回去，回去，回镰仓……回神奈川去！”
“嗯！”流川枫什么都没问，坚定地点头。
这种地方真是1秒也不想多待了。
流川枫拉着仙道去坐出租车，来这儿一趟打车花掉不少钱，他不在乎。
回程的列车上，两人都缄口不言。
到了横滨，一下车仙道做了个深呼吸，整个人松弛下来，神色缓和多了。
“来我家。”流川枫说。他和妈妈讲好今天回来，妈妈会为他做好晚饭，他想让这个人也去，吃点好的心情会好很多的。
“来我家。”他又说了一遍。
仙道没什么力气或者不想再挣扎什么，点头顺从了。
他们乘车来到藤泽。
见到妈妈和小宏，仙道勉强挤出笑容，流川枫都看得出他真是疲于敷衍了，从包里掏出“熊猫蛋”递给小宏让他自己玩，然后推着仙道上楼进他的屋里。
仙道坐在床边，看着地板，好一阵子都没开口。
“——我是回家……回去拿东西的。”
流川枫拉出桌前的椅子坐下等着他慢慢说。
“一次能带多少带多少吧，把我的东西都带到这边来。”
“嗨，其实也没什么可带的，充其量几件衣服什么的。”
“现在……就这样吧，都不要了。一切从头开始。”
“那个，对不起哦，不该让你等那么久，也不知该怎么和你联系……我以为我没来你也会自己坐车回来，或者去找姐姐，我……”仙道双手搓了搓脸。“从昨晚开始一直和爸爸待在酒店房间里，嗯，今天爸爸特地向公司请假了，就是为了和我谈，解决我的问题。”他嘴边浮出一丝自嘲的微笑。“真的很抱歉，太混乱了，怎么都应该先去和你说一声。”
他怎么会那么做，他不可能一个人先走的。“你的什么问题？”难道一向比较迟钝的自己这次直觉准了，他家果然爆发了什么。
仙道接下来断断续续说的事，简直就和妈妈常看的电视剧情节差不多，婚外恋，私生子，担心影响前途，隐瞒，忍气吞声……如果没有他二哥自杀未遂那件事，他的妈妈——养母，还是会继续忍耐并隐瞒下去，那件事使她深受打击，无疑是触发了她心中积怨的导火索，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这步田地了，别人的儿子却整天那么潇洒快活，还要替人家养着他，凭什么？！心理愈发失衡。
这个人其实也是预感到了将要发生点什么才一定要回来的吧，他想。
“其实，他们肯定有打算，早晚要向我坦白这件事。爸爸说当年决定等我过了成人礼再说，他认为一起生活那么久，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培养出感情了，妈妈肯定不再介意，坦白不坦白就无所谓了。”
“我也没有那么傻，不，我倒宁愿那么傻，感觉不出异样一定比现在幸福得多。爸爸毕竟还是爸爸，嗯，正是他当年的过错才让我出生，所以他多年始终对妈妈心存愧疚，在家里不好明目张胆袒护我。不过，至少我还姓仙道，若连爸爸也不是亲生的，那我究竟是谁，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我想，我还是不会离开这个家，毕竟在那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成了定局，除了那儿我也没有别的家了，但是要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吧。嗯，爸爸也说我暂时待在神奈川比较好。”
“早有些感觉，也不完全是坏事，心里有所准备，听到这个真相不至于崩溃。可我又希望我有崩溃的反应……是啊，太冷静了真差劲，妈妈说我没心没肺一点不假啊。”
流川枫很自然联想到姐姐的话，继母如何跟前妻的子女相处之类的。
他问：“为什么突然就说出来了？”
“这个，妈妈的情绪你也看到了，好像就因为我一回家就马上又跑出去玩，她越想越生气，钻牛角尖，昨晚爆发了。”
原来自己也是导火索，如果这个人不出来陪他就没事了吧，尽管是暂时的。
“昨晚我还问爸爸来着，我亲生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外国人或者是混血儿，总之应该挺漂亮的吧？爸爸居然还脸红了，真的很漂亮哪，看第一眼就迷上了，是不是混血儿就不知道了。爸爸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当年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们必须收养我，然后就独自离开了——俗套剧情，可现在我也没法判断是真假了，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白痴。”
“喂！这就太过分了吧，我已经蛮惨了你还这么说。”
“你可以把这里当自己家。”他说。身世或家庭背景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他以前也曾在学校里听说过哪个同学是私生子，没有爸爸还是妈妈的，饱受白眼，感到非常不解，这和本人有什么关系吗？以这种理由歧视别人真是太蠢了。
仙道稍微怒了努嘴。“有一点我彻底安心了，这样一来……不用再担心他们反对或是破坏我们的关系了。”
“本来就不用那么担心。”
“不啊，你妈妈那边……”
“我早晚要独立的。”
“一回到神奈川，我忽然感觉整个人都变轻了，觉得什么……”仙道看向他，目光深邃，“因为有你在吧，这儿是你降生的地方，只要回到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管你信不信，就这么神奇。”
“……傻瓜。”他咬了咬嘴唇，不禁有些羞涩，错开了视线。
“晚上别走。”不能放心让这个人一个人待着。
“可是……”
“没事，搭地铺。”
流川枫坐到床边，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他想他要坚强起来，变得更加坚强，让这个人无论何时都能依靠。
“对了，番町那边的房价……简直无法企及啊，而且还是那么大的房子，你姐姐……”昨天仙道听他描述了姐姐家的房子以后好不吃惊。
“那是继承来的。”姐姐简单告诉他了，房子和产业都是姐夫从父辈手里接管过来的，姐夫是家中的独子，父母过世早，据说是事故。是祖业的话就没什么好奇怪了。
“今天太累了吧，”仙道拉过他的手，轻轻摩挲着手背，“一定早点休息。过几天在奈良好好玩，那边有许多可爱的鹿呢。”
“你们去比赛……”赛前听闻这种事，多少会影响状态吧。
“嗯！”仙道拍了下他的手背。“我会尽其所能。不管怎么说，人生就只能往前看。”说完他自己都笑了，这话忒像老头子说的。
“这就投入训练了。”
流川枫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吃过饭就洗澡，然后睡觉。”什么都别想了，尽快忘记吧，这几天的事能忘多少就忘多少吧。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五十三、碎片之梦魇般的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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