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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题 ...

  •   老师教我练刀的时候,才7岁。

      他教我的唯一临敌要诀只有8个字:大将临战,心静如山。我知道这纯粹废话,但老师就能做到。夷陵围城三月,敌军的箭雨轻易穿透茅草射到屋内来,只有他能坐在中庭自顾饮酒,谈笑自若。我想老师可能是不在乎,也可能喝醉了,他酒品向来不好,属于喝多了会发疯的那种,但那些天里喝醉了却只见他望向城外,淡淡的鹅黄晴空中飘扬着魏军青黑的旗帜,远远的山丘浸透了南方湿漉漉的绿林。

      老师一直反对我练刀,他总说像我这样的小孩子读书最好。我吐他舌头,丝毫不怕那样貌似凶巴巴的威胁,然后他就会很无奈很无奈地锤我头,教我刀法。

      这时候我总会想起,被收为弟子的时候,他要试验我的刀术。刚从战场下来的兵器,血都没有冷掉,他还没有出手,我已经怔住,唯一来得及的动作只有闭上眼睛。凌厉的刀锋便擦着脸,深入到背后的土墙。

      ——让他回去!毫不留情地转身。你根本不适合练刀。

      ——不!

      他回头的目光极其凶狠,身边的士兵嗵地跪下来,把我晾在那里,独迎那道目光。

      这不是在看我……心里突然就这么想。

      ——你为什么学刀?

      ——乱世之中,不杀人,就会被人所杀。

      他突然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老师收我为徒,却不以师徒之礼,除了我称呼他老师,我们之间几乎没大没小。这个人是暴戾的,会为一点小错而杀人,偏偏所有的将士都敬重他;在心情好的时候也可以见到他游侠般爽快的笑,只不过随围城时间推移,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少。

      我有时候怀疑,老师不是在等援兵,而是在等待死亡。一种壮烈得佩得上武将生涯的终结。

      老师喝酒喝得越多,心情就越差,有时候望着城外高塔时常有杀出去的冲动,那样的话留下的就会是重重一道浓血,抹在丹青国书上。幸好作为将领的他够冷静去阻止那种想自戮的渴望,于是依靠更多的酒,他醉了,躺在青塌上。

      从夏口看不到这样小的月亮。

      他伸手仿佛揽进月光。江上月亮很大,一直都是,所以我们都喝得太多,却还看得清彼此的脸。

      ——在说谁?

      当时正很气愤,被发配般地派遣来到夏口……可是当我看到那情景的时候,愤怒像是被浇灭了,变成湿漉漉的一堆灰。我从不觉得自己有错过,各自为主,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可是……

      他没有再说话,人我怎么摇晃,真正地睡去了。夜空中时而有掠过的箭矢,燃了火,如流星一般。

      第二日,老师又像没事的人在城头指挥,而我偏偏带着宿醉头痛在塌上翻来滚去。箭还是那样会偶尔落在身边,没什么可怕的了,老师坐在这里的心情我想我有点了解。

      因为还有想见的人,所以我们不会死去。

      城,依然包围在青黑色军旗中,而渐渐得人们已经很习惯这样了。我们拔出陷入墙上的箭再射回去,竖起死者的尸体当围墙,没有异议,这支5000人的军队会困死在这里已经无可置疑,但是没有人想要逃。

      老师依然每天坐在中庭,可以饮的酒也不多了,看他无聊得太厉害,我就教他编草绳。

      可以想见,他先开始不屑一顾,但是无聊可以摧毁一个硬汉子的倔强,在酒喝完后的第三天,老师编出了第一只蚂蚱。

      ——好难看的东西。

      ——罗嗦!

      我发现了老师的可爱,粗糙得如同他的温和一样。不过老师一定不习惯被人这么形容,果不其然,就在我拼命忍笑的时候拳头落在头顶。

      ——话说回来,小孩子都会玩这个吗?谁教的?

      ——我爹爹,我在田埂上坐着,他便教我好多东西。

      ——后来他被山贼杀了。

      捏住蚱蜢翅膀用力一扯,青色草梗散落开。

      然后我又看见了那种目光,不是朝着我,而是透过重重的阴霾投到另一个人身上。然而却让人害怕。

      ——对不起。老师突然站起来,提着刀走出去了。

      他在练习场上挥洒,一招一式说不出的凝重,最后狠狠地,砍入一个木桩里,整把刀都陷了进去。我也被一吓得转身跑开。

      我想老师是生气了,只不知为什么,我哪里有惹到他。怪脾气的人。

      援军终于来到了,老师亲自发信向大都督求援,时隔三月,红色的衣甲出现在夷陵边境。

      众将士精神为之一振,收拾了城中老弱残兵,决心和魏军决一死战。老师在上下忙碌,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偶尔有路过的时候他也对我视而不见,我很生气,决心同样不理睬这个人,抱着刀在空空的院子里独自练习。现在不会有流箭落在身边,仿佛空去了什么东西,很是不习惯。

      我从高高城墙中见到了老师,他领着部下冲出城,一道红色激流划开了凝固的深青,继而搅动,参杂混合。我也远远地见到红色军阵中那位英姿飒爽的统帅,心中一跳,莫名其妙地感觉有点悲从中来。

      后来是周泰冲入魏军接应了老师,再后来两军会合击退曹仁。战事逆转之快,我还数着墙上的箭孔,一地空酒罐的时候,满目疮痍的中庭里已经铺满肃穆的席帐。

      只是我已不能再呆在这里,那日各个将领在帐内商议进攻南郡,老师走出来,拍了拍我。

      ——要送你回汉江主寨,此处不可留了。

      我点点头。知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

      ——老师会回来吧?

      ——当然。你小子敢怀疑我能力。

      ——大都督也会回来?

      ——?废话。

      他不再说话,伸手掏出一只蚱蜢,竟然是全红的。

      ——这是用秋夕草编的,给你,回营之后好好留着。以后……你也许会见到……算了!他很讨厌地欲言又止,一点也不似平日的爽快。小子,我可是交了你刀法的人,别死掉给老师丢脸。

      说完话他便慌慌张张地走掉了,留下红色的蚱蜢躺在我手中,还是扎得很难看,看起来老师真没有这个天分。

      身后的帐子揭开来,那位漂亮得不真实的大都督走了出来,朝着老师匆匆走掉的背影看去。

      ——干嘛跑那么快?帐内有人笑起来。

      ——是公绩要从汉江过来了吧。他们还是那样,麻烦啊。

      大都督很无奈地笑着,摇头。

      ——该来的,躲不过。

      他的话比他的声音让我更加惊讶。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那样平静地,说出充满死亡气息的话语。

      平安渡过江,回到主寨,之后的事情就比较模糊了。据说南郡、夷陵取了,又送掉。大都督身受重伤送返疗养。有时候一个人的牺牲真的不重要,一点都不,我想如果当时援军没能及时到来,老师也就那样地同夷陵一并被抹掉。我们真是幸运。

      再次看到老师的时候,他竟然是我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即愤怒又不好发作地跟在一位年轻将领后边走进主帐。那一刹那,我清楚看见,那位将军面带细细的嘲讽似微笑,把帐子摔在老师面前。

      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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