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夜露 ...
-
从酒店出来后，柳生脱下大衣给仁王披上，仁王懒懒地靠着他的肩，呼吸散发着威士忌酒味。街上路灯半明半暗，由于禁夜令的缘故，虽然还没到半夜，路上已经几乎没有行人，很多店也关门了，灌着冷风的大街偶尔传来流浪狗的叫声以及皮靴踏着水泥路清晰的声响。
“这么快便不行了么？”同行的士官看了他的样子取笑道，仁王只是不理睬，把脸埋在毛呢大衣宽厚的领子里。
路上有了一点东西在挪动，啪地一声，一只皮靴踢到障碍物而停下来，那是一个冻得僵硬的人。
“流浪汉吗？怎么会在这里？”被绊到的士官不耐烦地踢了一脚地上的人，那人抬起头，金发褐眼，衣服虽然满是灰尘但上绝不像落魄的无业之人。
“喂喂喂，走了。”旁人催促着，那人却握住了对方靴子，目光似乎在乞求什么。
“走开！”被缠住的年轻的士兵不耐烦地想甩开，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有些气愤的脸部涌上酒红色，“他不是一个德国人，从哪里来逃难的。”
柳生听见了那个沙哑的声音，很惊讶，这是个女人。她竭尽力气试图抓住那些士兵的衣服：“带我…去找……”
砰地一声，手枪声响起，在寂静的街上引出空荡荡的回响，一小缕白烟从那个年轻士官的衣袖中冒出。女人全身一震，垂倒在地上。再往她背上补了两下，士官才收起手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们走吧。”
众人纷纷踏过尸体离开。柳生回头瞥去，躺在地上的人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什么，口中血迹渗出来，仁王转过了他的头，在耳边低声道：“不要管……”
这类事情发生太多，你无法管也管不了。
“要回去么？”同行的人问道。
“我们还想去一个地方。”
“抱歉~”仁王朝他们招招手，“那我先回去了。”
“让那位绅士送你吧。”他们道了别，选大路离开。仁王和柳生则转道小巷，并且在巷口停下来。
仁王脱下大衣递还给柳生，看上去清醒了不少。
“不邀请我去你家么？”柳生接过衣服，没有穿上，而是抱在手里。
仁王笑了笑：“有兴趣？”
“你不欢迎吗？”
“我还以为你只是讨厌和那些军国主义狂热分子在意一起呢。”仁王抬起手，“那就请你继续扶着我吧~”
走了一段路，柳生回想起什么而问：“刚才那个女人……”
“谁知道。也许是遭到袭击的贵族，也许是某人的情妇，”仁王抬了抬眉，“说不定她还认识将军呢~~不过死人就什么都不存在了。”他挽紧了柳生胳膊，偏头狡黠地说，“所以啊~你最好时时跟着我，不要到处乱跑。否则哪一天你也会跟那女人一样，莫名其妙地死掉。”
感到仁王话里的双关语，柳生只是如平常那样微笑了笑。正当他们穿过一条僻静的巷子时，一个人低头跑得急匆匆地，正要拐进来，一个收不住脚迎面撞在仁王身上。
“什么人！”
那人抱了大衣在怀里，压了压帽子正准备走，仁王从身后抓住了他。
“这么晚了还在街上乱跑，你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对方抽口气慢慢抬起头，帽子下红色的头发在深夜里格外注目。
“我……”他停了一下，目光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对不起先生，我跑得太急没有注意。”
“我就是问你为什么跑那么急。”仁王目光落下那一团大衣下面，似乎裹着什么东西。
“我找医生，很要紧的，请让我走吧。”对方急急地恳求道，同时手抱得更紧。他抬头望向仁王，再看了看柳生，紫色的眼睛非常漂亮。
“我说你别为难小孩子了。”
仁王依然不放，指了指他怀里的东西，口气严厉：“谁生病了？你抱的是什么东西？”
“就是它。”少年拨开衣服，一只小狗从里面探出头来，嗅到新鲜的冷空气而小声吠了吠。少年爱惜地摸着它的头，“我要带它去看兽医。”
那是一只德国小猎犬，鼻子干干的，耷拉着耳朵。柳生弯下腰，抬起狗的下巴检查了一下，然后对那位少年说：“它着凉了，让医生开点阿司匹林给它就好。”
“多谢先生。”少年露出漂亮的笑容对他点了点头，同时仁王拉了柳生一把：“好了，你可不是兽医，我们还是回去吧~好心的绅士先生。”
目送等两人走远了之后，少年才长叹口气，眼神渐渐锐利起来，显示与外表不符合的警惕，右手松开衣袋里的手枪，低头感激地摸了摸怀里的小狗：“幸亏路上拣了你。”
丸井转过小巷，看准街上没人，快速穿过街道抵达一个隐蔽的拐角，矮下身子，有规律地敲着靠地面的木门。
门敞开一条缝，里面漆黑一片，一只警惕的眼睛透过门缝看出来。丸井赶快把藏在大衣里的某样东西递给他，并且低声道：“有消息，今晚德军会搜查，你们马上撤离。”
对方点点头，将东西还给他，木门随后关上，里面隐约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以及人急促的脚步。
接下来，自己要想办法拖延一点时间。
丸井这么想道，重新抱起放在地上的大衣，退出拐角，朝大街上德军来的方向跑去。
“什么人？站住！”
听到叫声，丸井深吸口凉气，被迫让自己停下来。脑后传来左轮手枪转动枪膛的声响以及一两声德国军犬的吠叫。
没料到德军搜查队竟来得这么快！自己才跑出一条街便迎面撞上。他们来得及逃掉么？
“半夜居然一个人在这里，你不知道禁夜令吗？”不用看也知道，对方拿着枪正对准自己，并且叫道，“转过来！”
由于在想事情，丸井一时没有回答也没反应。
“一遇到可疑的人，有权当场执行处决。”对方冷冷地说出这句许可，正当要开枪，后面有人喝止住他。
“等一下！谁允许你擅自处决！？”
熟悉的声音，看来自己得救了~丸井带着大难不死的心情转头过去，看见那天在郊外见到的年轻德国军官，拨开人群走出来。他穿上军服也看起来很小，却已经很有地位了。
“德国公民？”对方一愣，显然迫于说话者的权威而低下枪口转头看向丸井。而丸井已经将自己表情调整到了最无辜的状态，看似茫然地眨着眼睛。
“当然，只有我们日耳曼民族的人才会有这样完美的外表——这位漂亮的人绝对是德国公民。”德国军官抬头，看也不看眼前的士兵，直接朝丸井走过去。“我说得对吧？先生？”
“是的……先生。”丸井用地道德语口音结结巴巴地回答，看起来像被吓坏了，稍稍掀起怀中的大衣，“我只是带它去看病而已……”
“不用担心。”那位德军军官笑了笑，虽然很好看，但丸井感觉他并不时常做出这种善意表情。果然，他回头训话的时候口气严厉多了：“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对人开枪！你会把小孩给吓坏的。要知道，柳将军特别喜欢小孩子~”
他认识将军？那么这人的官衔应该非常高了。丸井抬起眼，黑暗中他数不清楚对方领上的条纹。
“恩……”切原低头看了看小狗，然后转身走向刚才那位士兵，“有阿司匹林么？”
“啥？”
“我问你有阿司匹林吗？有就拿出来，没有就报告‘没有，长官！’哪来的废话？！”
对方被吼得吓了跳，不敢再问‘拿来做什么’，从上衣口袋抽出一个小包来。对方一把抓过。
“好了，你带队继续去搜吧，我要留下来做点事。”
该有的疑问在严厉目光注视下吞进了肚子，那人只好召集军犬和人手，朝着街道尽头跑去。
切原冷冷地朝街口看了一眼，确定周围没有人后再转头说：“他们走了，现在我对刚才的冒犯向你道歉。”
这人看起来比那天有礼貌多了，丸井点点头表示接受。
“我向他们要了药，现在没有医院还是开着的，找个地方坐，然后给它吃药吧。”他伸手摸了摸小狗柔软的耳朵，似乎是无意中问道，“这到底是什么狗……？看上去像德国短毛猎犬，而且种类满纯的，我以前也养过一条，可惜得感冒死了。”
“抱歉，我也不知道。”不知为什么，丸井很自然地脱口而出，“这是我在路上拣的。”
“是么？”切原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去，这个时候丸井感到有点毛骨悚然。但是这种感觉很快消失了，因为对方再次眯起眼睛，轻揉着狗的头笑道，“你是个诚实的孩子。”
他在试探自己！丸井突然明白到刚才说话的用意，不自觉地低下头，心跳得很快。
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两人回到客人几乎已经散尽的BRANCH酒吧，酒保已经在收拾了，丸井自己到柜台找来热水以及牛奶。
“今晚多谢了。”
“不用客气，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也不会管。”小切话说得很自然，透出一股寒意，抬起黑色的眼睛望向这个奇妙的红法孩子。“这是第二次见面了，还没问你的名字？”
该不该告诉他真正名字？丸井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快地回答：“丸井文太。”
“在法国居住？”
点点头。
“你真是大胆~明知道禁夜令也敢天天跑出来，而且面对手枪指着自己还能这么镇静。”
丸井捧着牛奶，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只是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小切敲着柜台笑起来：“那以后可要小心，不是每次都能运气这么好，被我给碰上。”
的确如此。丸井想，今天晚上自己已经遭遇两次危险了，如果不是运气好的话……
他突然看见对方正提笔刷刷地写着什么，随即一张纸递到面前：“这个你可能比较用得上，夜间许可证。”丸井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这张东西：许多人千方百计也想得到的文书，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就拿到手！“这个就给你了，收好自己用。”切原取下军帽，抓了抓乱乱的头发说道，“碰上德国军官尽快拿出来，有些人耐心不是很好的。”
文书上用倾斜的德文标明了自己的外出受到将军许可，并且无限制使用。末尾签名AKAYA。
“切原赤也。”对方再次戴上军帽，朝他点头，“这是我的名字，希望能让你记住。”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夜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