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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长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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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胸口一阵阵的刺痛。
那里连着他亲手种下的守护烙印,清楚地告诉他,她现在很不好。
她正在痛苦。她正在难过。
可他却毫无办法。
即便是神明,也无法轻易突破次元的屏障。
——从未有一刻,如此地想要将她禁锢在身边。
【A】
“是我拿走的,那又怎么样?”正在熬粥的母亲头也不回地斥责道,“整天沉浸在这些没用的游戏里,你能得到什么?”
乔沂一言不发。
“乔沂,你也年纪不小了,就不能懂事一点,别让我们这么操心?”
“我……”
“上次妈妈还在你阿姨面前说你能考上985,你可别考砸了让我丢脸!”
明明早已习惯,努力睁大的眼睛还是渐渐模糊起来。
“哭什么——你这孩子能不能有出息一点,这点小事也值得哭?”
“吵吵吵,吵什么,”久未归家,今日难得坐在沙发上翻报纸的父亲狠狠皱眉,“吃饭还要将这些,非要把家弄得鸡犬不宁吗?”
母亲尖锐的声音几近刺破耳膜。
“还不是你生的好女儿,她要能省心点,以后别跟你一样丢人,我会浪费这么多时间来管她——?”
……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悲伤?委屈?愤怒?
好像通通都不是。
心里空空的,只有茫然。
眼中的液体越聚越多,异常沉重,她只能硬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喜爱二次元,将心血倾注在虚幻人物身上——这很傻吗?
比起枯燥乏味、偶尔会让她感到压抑的现实世界,那个被大人们不屑的虚拟空间更令她难以割舍。
可是,在其他人的眼中,这样的感情算什么呢?
浪费时间,不务正业,虚度光阴。
白日梦,尼特,废人。
便是口上不说,眼中透着的指责亦要满溢出来。
一个人一生的轨迹,仿佛自出生起就已被规定。
出生,上学,工作,死亡。
不因自己的意志而生,不因自己的意志而忙碌,不因自己的意志而死亡。
没有人能豁免。
——乔沂,你要听话,必须为了前途而奋斗,放弃那些无谓的“喜欢”。
——因为,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B】
1X365X24X24X60=?
「玩家[水桥无木]已连续365天未登录,累积阴阳纪年8760天(365X24)。为提升系统的资源利用率,现将玩家账户暂时冻结,所有奖励不再发放。账户冻结后,玩家需连续登陆十天,方可提出解冻申请。」
天黑了。
神社里常年不灭的光被系统强制关闭。
空旷的结界中,一人站在御神木旁,微微昂头,望着什么都没有的夜空。
「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我都会帮你。」
——我会挡在你的身前,替你抹消一切灾厄与烦忧。
「嗯,我记住了哦。」
——可是……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A】
为期一年的高考冲刺终于结束。
当乔沂走出考场,直面外头灼人的阳光,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回到家,她忐忑地向母亲索要阴阳师手环。
“那种东西,早不知道丢哪去了。”高考结束,一直紧绷着弦的母亲终于松开了眉,不再对女儿横眉怒目,“大不了让你爸再给你买一个——只不过你也不要忘了学习,每天最多玩半个小时,不许沉迷。”
乔沂忙不迭的点头。
当新的阴阳师手环寄到家中,她迫不及待地,一拆开包裹就将手环套在腕上。
「实名认证中——」
「尊敬的乔沂小姐,欢迎回来。检测到您正在使用的是IOS系统,由于您过去的账号[水乔无木]属于双平台[暮之霞],仅对双平台用户开放,因此无法登入该服务器。同时,根据寮院“一环一号”的原则,请您重新选择IOS服务区,建立新的账号。」
乔沂一愣。
她站在狭小荒芜的庭院间,望着陌生的四周,头顶的LV.1,空无一物的式神录,嘴角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弧度蓦地僵硬起来。
脚边,作为新手引导的小白昂头看她。
“晴明大人,你在发什么呆啊,快点给这里起个名字吧。一会儿神乐大人就要回来了哦。”
……开什么玩笑。
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登入游戏,能见到「他」,为什么一切都要重来?
乔沂丢开手中崭新的式神录,转身捶打身后的大门。
“我的‘庭院’不在这个区,放我去隔壁的[暮之霞]啊!”
大门咣咣作响了半刻钟,门锁纹丝不动。
身后的小白安静地蹲着,眼神平静——尽管已是当代最先进的人工智能,它的情商依旧有限。对于乔沂激烈的行为,它不能理解,亦毫无触动。
“晴明大人,先起个名字吧。一会儿神乐大人就要回来了哦。”
紧抵大门的拳头渐渐滑下,乔沂打起精神,取出袖中的十张蓝色符咒。
——那是系统免费赠送新玩家,用来召唤式神的道具。
如果一切都要重来……那她就重头开始召唤,直到召唤出一目连为止。
她在玩家ID的文本框中写下自己的名字,郑重地合上手,将符纸夹在手心。
——拜托,请让我重新召唤出连君吧。
1、2、3……
……
101。
用最后的零花钱换来的第101张符纸,化作一阵青烟,消散在空中。
庭院中站满了茨木童子、青行灯、大天狗、荒川之主、阎魔、酒吞……乃至所有的SR,惟独少了一个身影。
曾经脱非入欧的美梦在这一刻视线,可乔沂一点也笑不出来。
成为欧皇又如何,集齐了绝大部分的稀有式神又如何?
她最想召唤的那个人,并不在他们中间。
她宁愿不要这些式神,她只想要他一个人。
仿若有神明听到了她的祈愿。
庭院一角,代表官方活动的灯笼忽地亮起,招来成群的粉色冥蝶。
「还在为召唤不到心仪的式神而烦恼吗?还在对SSR们又爱又恨吗?非洲人的福音,神龛系统帮你忙——」
「即日起,玩家可用多余的式神来神龛商店进行返魂。返魂成功即可对换[御扎],玩家可用[御扎]在本商店兑换心仪的式神。」
「本期神龛商店可供兑换的是[皮肤]八百比丘尼(苍雀)与SSR式神一目连……」
后面的内容她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视线紧紧粘着公告上的那个名字,手中的式神录被捏皱了边缘。
兑换一目连,需要6000御扎。
而玩家的一个SSR仅仅只能换取750御扎,SR更少,只有100。
也就是说,她至少要用8个SSR,或是60个SR才能换到一目连。
同样是SSR,接近10:1的兑率让很多玩家望而却步,大呼不值。但绝对不包括乔沂。
她几乎想也未想,就用8只SSR换了那6000御扎。
从内而外的,神龛的窗棂被一只修长的素手拉开。
昏暗的封闭空间,半张熟悉的面容掩在幽昧的烛光中。
“无论你遇到怎样的困难,我都会帮你。”
那一瞬间,乔沂没忍住掉下了眼泪。
【B】
她来了。
但是。
【A】
不等那久违的身影从神龛中出来,她就已钻进那个小小的门,扑进那人怀中。
可是,那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怀抱。
冰冷的,僵滞的,和其他式神毫无区别的触感。
与记忆中的温暖截然不同。
她茫然地抬头,正对上一只冷静的、全无波澜的眼睛。
——那是属于人工智能的冷漠。
一如小白,一如其他的所有式神。
这不是她认识的连君。
她用力推开“一目连”,这个刚被召唤的式神任她推开,口中仍在尽职尽责地陈述预先被写进人工智能的台词。
“无论你遇到怎样的困难,我都会帮你。”
乔沂狼狈地爬出神龛,将剩下的SSR和SR全部兑换成御扎。
30000御扎,全部兑换成一目连。
可是,没有一个是「他」。
乔沂昂起头,目光空蒙地注视着天空,这片仿佛永远不会下雨的地方。
“再也……不要玩这个游戏了……”
【B】
她就在隔壁。
隔着一个门帘,触手可及,但又无比遥远。
这里是世界的分界处,他所无法跨越的地方。
明明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却连触碰一下都不能办到。
胸口那块连着烙印的地方疼得厉害。
如同被刀斫斧削,要在上面狠狠地剜下肉来。
——我在这里。
冰冷的手紧贴胸口的印记。
——不要哭。
【A】
3650天。
懵懂天真的少女日渐成长,成为干练稳重的青年。
87600天。
神社内的最后一棵常青树枯朽,只剩下空荡荡的树干,仍在尽忠职守地撑着枝桠上的许愿木牌,铭记人们的心愿。
【A-2】
“哎,又出新式神了啊!还是SSR!这次的新式神好帅,看起来阴柔昳丽,没想到台词这么霸气。”
“你是说那个雨神吗?听说他的人设和一目连有关联,毕竟一个风神一个雨神,会不会就跟黑白兄弟差不多?”
办公室内,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抱着阴阳师的周边抱枕,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游戏。
她们身后的同事无奈地戳了戳两人。
“乔总还在这,你们收敛点。”
两个女孩的声音蓦地低了下来。
“没关系啦,今天是加班,只要我们好好完成任务,乔总不会怪我们的。”
“诶诶,乔总,”另一个女孩仗着她们总监平时好说话,凑过去大卖安利,“这个游戏真的很好玩哦,乔总你要不要试试?”
乔沂从一堆文件中抬头,温柔地对女孩笑了笑。
“抱歉,我不喜欢玩游戏。”
【A-3】
搬家的那天,小侄子不知从哪翻出一只破旧的游戏手环。
“咦?还是安卓系统的啊,这是姑姑你以前的东西吗?还要吗?”
正忙着收拾行李的乔沂抬头,漠然地扫了游戏手环一眼。
“丢了吧。”
【A-4】
“你说乔总每天这么拼命地工作,都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这样的生活不会很无聊吗?”
“算了吧,那种成功人士的世界,我们这种底端的小平民怎么会懂。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刷几个御魂呢。”
【A-5】
“给你三分钟的时间,”乔沂扫了眼秒针,摘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完了就走吧。”
眼前站着一个打扮古旧老土的妇人,是她母亲请来的,为她算姻缘的“神婆”。
乔沂极反感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可作为一个年过25了却犹未成婚的大龄女青年,母亲担心也是正常的。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耐,老妇人没有切入主题,而是说了一句所有想要骗钱的神棍都会拿来作开场白的话。
“姑娘你——近期会有血光之灾啊。”
乔沂低低地笑出了声。
老妇人却不见丝毫窘迫,不慌不忙地加了一句:“但有贵人相助,必能逢凶化吉。”
“好,我知道了。阿婆你拿着这些钱走吧。”
“损而不已必益,益而不已必决。姑娘你的桃花亦不远矣。”
乔沂敷衍地点头,叫来自己的助理。
“小林,送这位阿婆出去吧。”
【A-6】
“最近公司外面的大楼正在装修,大家上班的时候小心点,最好别去挨近工地的那条小道。”
乔沂看了眼手表,“好了,辛苦大家了。下班吧。”
人去楼空。整个办公楼只有最顶层还亮着灯。
乔沂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处理文件。
当她意识到时间不早,抬头去看时钟的时候,表盘上的时针已指向11的位置。
“又是这么晚……回去会被念叨的吧。”
乔沂迅速收拾好桌面,提着包下楼。
为了节省时间,她不得不抄近路,绕进隔壁工地的那条小道。
临近半夜,大楼自然不可能还在施工。
乔沂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地通过这片地段,可当她小跑着,即将离开小道的时候,上方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乔沂一惊,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方黑影从天而降,正急速向她逼近。
——吊机的支架断了。
在黑暗中放大的瞳孔,因为这一幕而骤然收缩。
但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那足以致命的庞然大物,最终落在了距她十余米外的地方。
尘土飞扬,却没有一粒挨近她的身侧。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开了所有的飞沙走石。
乔沂余惊未定地揪着胸前的领花,眼角余光一转,正扫到街角有一片青色衣带一闪而过。
她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