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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飒的风雨声中,湘灵从迷梦里睁开了她的朦胧睡眼。
和梦中一样,身下的床榻宽阔而柔软,包裹她的衾被也皆是她睡惯了的,带着幽香与余温。然而风雨声却把她拉到了现实,让她想起院子里那个人为她亲手栽下的花来。暴雨如斯,得想个办法才行,至少用草席遮一遮……她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忽然觉得四肢又酸又软。就在这时,床猛地一晃,她又跌回了枕上。
地震?——不对。她抬眼一望,发现这是个陌生的所在。
说是陌生,毋宁说是勾起了太遥远的记忆,反而觉得陌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将梦境和现实分开:这并不是她梦中的湘月居,而是在船上,只有碎岛才有的船。那潇飒的风雨声,实则是云海波涛的声音。
不错,确是如此。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现在终于要回家了——然而她忽然觉得孤独。唯一亲切的,只有这衾,这枕。她用衾被蒙住了头,更加用力将自己裹起来。让它们带走自己的体温,再用这温度来温暖自己。
也许是裹得太紧,昨夜的梦又浮现在她的眼前。虽说是梦,且只剩下一些片段,却又那样真实,仅仅是回想起来就觉得羞愧。在梦里她非但没有拒绝,甚至连最细微的抵抗都没有,即使现在,即便心中是羞愧的,身体却仿佛在发出共鸣了。为何会有那样的梦,而且是和那个人……是因为楔子的那一句话么?想到楔子,她心中又涌出一股强烈的罪恶感,眼睛又忍不住要落泪了。时间太短了,距离楔子的亡故还没有几个月,那个人也马上要做她王兄的妻……在这个时候,她为何竟做了那样的梦呢!
“湘灵,醒了么?”
一只温柔的手,隔着被子,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湘灵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了。
那正是昨夜梦中人的声音。
但是这事不能言说,也不能让她察觉。她什么话也不敢回答,因为她知道自己如若出声,定会让细心的那个人发觉了。
“身体不舒服?……让我看一看?”
那声音里又多了担忧。湘灵的脸热了。她的确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无力,还有些不能言说的怪异感觉。但她觉得那应该是海上颠簸所致。她从小生活在这里,应该很快就能习惯的。“我没事,我……很好。”她回答。
那个人笑了。
“那么,我数到三,你要把头露出来。一,二……”
湘灵立刻坐了起来。她坐得太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然后视野慢慢亮了。她看见那个人就坐亮光的中央,在她的床边,正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那个人的手又柔又滑,刚一接触,湘灵脸上就又没来由的发热。那个人却好像没察觉到她的变化,温柔一笑,道:“早。”
“早……”湘灵刚说完,肚子就轻轻地咕了一声。于是湘灵害羞地转过头去。那个人又笑了。“去吃饭吧。”
“但是我还没有梳洗……”
“只有我们两个,又不见外人。更何况,”那个人说着,轻轻抚摸了一下湘灵散乱的金发,笑道,“你这个样子也很美,有什么见不得人呢。”
湘灵心中一颤。
因为她忽然觉得,那人的眼神,那人的话语,就像有香味一样,蜜一样香甜,酒一样诱人。
亲昵太不自然,反似疏远,让湘灵捉摸不透。她希望是自己多心,那个人仍是她的翠姐姐,今后更是她王兄的妻。至于那个梦,由它去吧。
于是就是早餐。湘灵当然不敢像寒烟翠说的那样放肆,依然是好好梳洗了才来的。
宴厅里却真的只有她们两个。
一张长桌,湘灵坐在这端,寒烟翠坐在那端。满桌可心的早点,让湘灵恢复了一些胃口。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桌子对面的寒烟翠吸引而去。
今天的寒烟翠没有穿嫁衣,又换回了往常的那身打扮:乌云的发髻上翘着金簪,粉红旗袍上压着白狐裘。
其实从一清早,寒烟翠便已经是副行头,湘灵那时太迷糊,竟是现在才留意到。
然而一旦留意到,便印在脑中再也挥不去。比如那身白狐裘。昨夜的梦境又侵袭到了湘灵的眼前:洁白的绒毛不小心濡湿了,粘成了一片……
“不合口味么?”
湘灵猛然回神,看见寒烟翠正眉心微蹙。白狐裘也和往常一样干净。
“没有。”湘灵镇定道,“我吃饱了。”
寒烟翠轻轻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新王后作威作福的结果,若不能让你满意,就真是没趣了。”
直到听到这句话,湘灵才突然醒悟。就算翠姐姐依然穿着往日的衣服,桌上依然摆着她往日爱吃的点心。她们的双足,早已踏入了碎岛的国境之内。前日两位尚论迎亲来迟,对佛狱随行者出言不逊,她也只能在一旁看着,插不上一句话。那才是碎岛的日常。而眼下……湘灵不禁为寒烟翠担忧起来。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享受寒烟翠的好意。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那么多爱恨纠缠,生离死别之后,依然毫无愧怍、安心享受这样的好意。
湘灵也不能。
“翠姐姐,你不必对我这样照顾。又是等我起床,又是陪我吃饭……我已经好多了,我……”
湘灵她这样说着,头却低得愈发厉害——她感觉到对面那双眼睛正注视着她,仿佛将她看穿。
“你不明白么,湘灵,我有求于你啊。”
湘灵抬起头,等待着下文。
寒烟翠柔声道:“陪我去看看海吧。”
“看海?”湘灵有些犹豫,“只怕他们不肯。”“他们”指的自然是碎岛来迎亲的两位尚论——令岛赫赫,什岛夷参他们。
“你不必担心,我来应对。”寒烟翠淡淡笑道,“他们不会反对的,毕竟我回国已是无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