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瓶]鬼月》华颜紫冰奴

3、三

　　整个夜晚两人一个卖力的回忆，一个卖力的记录。张起灵恐怕是在一个晚上就将未来一年说话的份额都用完了，大概可以算作他在青铜门里几年没有机会开口的补偿。不知不觉早已是深夜，再过两个小时大概全寺的喇嘛都该起床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喇嘛打着哈欠合起了笔记本，“我累了，你也早点睡！”他完全没有要和张起灵商量的意思，转头就掀开羊毛毡子一角准备就地躺下，却被张起灵不知道什么时候伸过来的奇长二指捏住了手腕，他诧异的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你睡那边，我睡这里。”张起灵指了指他原先坐着的地方，看对方愣愣的不动，不由分说手指一发力几乎是拽着对方的身子将他扯了过去。喇嘛的身子意料之中的轻，甚至能感觉到整条手臂上都没有多少肉，只是指尖触碰到的部分皮肤由于布满了伤痕，这种粗糙的触感和他白净斯文的长相放在一起，委实十分违和。张起灵非常不喜欢喇嘛手腕上的那些伤疤。

　　喇嘛拗不过张起灵，也就不再坚持，顺着张起灵的意思就着他原先的铺盖躺了下去。另一头的张起灵蜷着身子，一手枕在脑袋下面，安安静静地睡了。不一会儿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睡熟了。因为屋子不大，两个人之间最多也就一条手臂的距离。等张起灵睡着了，喇嘛却翻了个身，改为面朝张起灵侧卧着。此刻那人漆黑的眼睛紧紧闭着，只能看见整齐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两道阴影，泛黄的灯光映在那人原本过于苍白的面颊上，平添了几分人情味，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了。张起灵的刘海偏长，但是乌黑油亮，柔软又富有弹性，发质似乎很好的样子。此刻他睡熟了，刘海便凌乱地覆在额前，喇嘛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帮他整理一下。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张起灵的时候猛然回过神来，布满伤痕的那只手悬在空中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怏怏地收了回去。

　　张起灵醒来的时候发现外头依旧一片漆黑，屋子里只有一盏小小油灯发出淡淡的黄光，他无从判断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抬眼望去房间另一头的铺盖里早就没了人影，写笔记的那张矮几上倒是摆着很大一碗酥油茶，很细心的用小炉子暖着。张起灵估摸着喇嘛离开的时候只留了食物却没有喊醒自己。他默默吃掉了酥油茶，感觉恢复了不少体力，站起身来打算出去散个步。刚刚推开门却看见院子里已经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披着红色喇嘛袍，没戴风帽露着光光的脑袋，宽大衣袍下的身子清瘦得厉害，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他。

　　不过喇嘛的姿势有些特别，他站在那座哭泣的雕像对面，一手捻着他的蜜蜡念珠，一手却是轻轻搭在雕像的额头处。远看像是个类似摩顶祈福的仪式，走近几步一看，喇嘛整个身子隐在阴暗处，低目敛眉，脸上的那种表情大概可以被称作慈悲吧？张起灵没想到这个年轻喇嘛竟然还能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微微挑了挑眉。

　　那喇嘛口中确实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想来多半也是祈福的经文之类。他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样子，不说话的时候总能给人一种特别安静的感觉。张起灵在旁边默默站了一会儿，似乎是能够接收到对方周身传递出来的那种平静气息，他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心中无端觉得很是安详。

　　喇嘛始终没有动，张起灵也没有惊动他的打算。他又呆了一会儿便打算离开，眼神一瞥却发现喇嘛的领口微微敞开，脖颈处竟露出了一道异常狰狞的刀疤，长度几乎贯穿整个喉咙。张起灵觉得和这个相比，那人手腕上的十七道伤疤简直不值一提。这样深的一道口子，当时的情况必然十分凶险。张起灵在心里比划着，那个位置就在大动脉的旁边，差一点点恐怕就救不回来了。张起灵望着那道狰狞的伤疤，仿佛感觉到自己胸口一窒。难怪那个人的嗓音这样嘶哑，原来这并不是他本来的声音。

　　“你醒了？一口气睡了三天三夜，你可真行。”还是喇嘛先打了招呼，先前悲天悯人的神色很快收了起来，望向张起灵的时候浅浅的笑了笑，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张起灵觉得对方这个笑容挺好看的，虽然只是淡淡的一个笑。青铜门里无昼无夜，张起灵早就习惯了这种沉睡，所以对于自己睡了三天三夜这个事实他非常平静的接受了。但是换了别人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张起灵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他觉得喇嘛可能是以为他长睡不醒才在这里折腾了这么一出。

　　闷声不吭的张起灵是常态，对于他的毫无反应喇嘛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他还是耸了耸肩，他在做的事情被张起灵撞个正着，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补充解释了一句：“其实你醒得挺是时候的，刚好我今天的功课已经做完了。”

　　“功课？……你是说，刚才这个？”张起灵愣了一下，没听说过有人拿雕像祈福作为功课的。

　　闷油瓶主动开一次金口，还是以问句的形式，让喇嘛有些小得意，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对！你应该知道修行有八万四千法门吧？这就是我的法门。”喇嘛顺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子，不着痕迹的将那处的伤疤重新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疤痕太过吓人，所以平时尽量戴着风帽出门。

　　“你要是休息够了，今晚我们继续。”喇嘛朝张起灵走近了几步，摸出了他不离身的那本厚厚笔记，对着张起灵挥了挥。张起灵点点头，毫无异议跟着喇嘛回到屋里，继续上一次的记录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