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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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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购买任何熊猫物品,当购买停止,杀戮也会停止。
霍小玉什么都好,乖巧听话,学习好。
一个孩子,这样似乎已经完美。
但是小玉却少一样东西,至使一切完美更似悲剧。
她没有健康。十六的小玉不幸有先天性心脏病,二年前昏倒一次后,情况越来越糟,如今,她已象玻璃房子里的花朵,远看是好好的,走近了,却一口气都能吹倒她。
小玉需要一颗心脏。
冯紫钗笑道:“不如我给你一颗心吧,他们都说我三心二意的。”
冯紫钗之异形异状另人侧目。手指上一点黄,说是抽烟熏的;将校服改瘦,全校一个样子的校服,她穿上曲线玲珑;又有一次喝醉将男同学头打破。
一般十六少女,多如小玉,稚嫩又失却孩童的可爱,不上不下尴尬地处于发展中。冯紫钗却已长腿细腰,如鹤立鸡群。
因为鹤立鸡群,所以不受欢迎,没有哪只鸡喜欢同鹤在一起,根本是不同的生物嘛。
冯紫钗挺胸抬头地自操场上走过,男生女生都为之侧目,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嘴里说的都是诋毁之言,女生是因为妒忌,男生是不好意思表达对女孩子的向往。
课间时,霍小玉同冯紫钗都经常靠在墙角,一个没人玩,一个不能玩。
如果时间与机遇恰当,最不可能的两个人也会成为朋友。
紫钗问小玉:“不去玩?”
小玉笑笑,温柔地不出声。
紫钗等她问:“你呢?”小玉却没有问,所以紫钗自己说:“我怕晒黑。”
小玉莞尔,紫钗也笑了,但还是不肯承认没人同她玩。
同紫钗玩的,都是些年纪略大一点的街上的男孩子。
同小玉玩的,只得一个邻居家的大哥。
两人多少有点共同点,都同年纪大一点的异性玩得来,大约是因为男孩子懂事略晚,所以,要年纪大点才有耐心哄小女生,才懂得哄小女生。
但紫钗的玩伴同小玉的玩伴是完全不同的。
紫钗同小玉讲:“有次大家一起喝醉了在街上全体找不到家,就一直转一直转,到天亮。“
小玉张口结舌,临家哥哥送她书看的事不值一提了。小玉暗暗羡慕着紫钗,要是她有健康,拿来干什么?当然是用来玩乐用来醉酒用来胡闹,用来做冯紫钗比较划算!
玩过笑过轻狂过放肆过。
把健康拿来学习,就没什么希奇了。
小玉常想:“让我做紫钗一天也好啊。“
上到高二时,紫钗与小玉同时失学。
紫钗母亲有病,家境一天比一天窘迫,不可能供紫钗继续读下去,不如早做别的打算,紫钗于是失学。
小玉的身体不好,在学校又晕过几次,家人不能再冒着早上送她出去,不知晚上会否见到她的风险继续让她读书。
紫钗做过售货员、酒店服务员、打字员。卖过各种各样的东西,渐渐明白,无论如何工作,这些工作不能让她过上她渴望的生活。
开始她还去看过小玉,小玉的父母看着浓妆的紫钗吓得目瞪口呆,因为紫钗是小玉唯一的朋友,所以才没被小玉的父母赶出门去。
紫钗坐下,一只手习惯性地去兜里摸烟,被小玉的一个微笑提醒,将烟与打火机放了回去,然后笑:“你还好吗?”
小玉温和地说:“就快好了,快了。”
小玉的声音出奇的温柔,紫钗极为聪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当下脸色难看起来。
小玉问:“你呢?”
紫钗嘴角翘起一边,苦笑,问:“记得有一句话叫‘苦海无边’吗?”
小玉答:“下一句是‘回头是岸’。”
紫钗笑:“狗屁!下半句是狗屁。怎么回头,难道一回头,再钻回妈妈肚子里去?”
小玉微笑着,温柔地劝她:“紫钗,你有那么长的人生,应该快乐。”
紫钗拍拍她手:“人生只要好,不用长。”
小玉叹气:“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你不用。”
紫钗想到小玉或许看不到当年的一场雪,也深觉自己的牢骚很是不该。不过,要她对那样的生活表示满足,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紫钗不满足,所以觉得生活困苦。
于是,去酒吧陪酒。
母亲可以买得起药,看得起医生,生活似乎正在转好,如果紫钗不是要求更多的话,应该可以幸福快乐了。
但紫钗发现金钱不能让她得到幸福,于是吃药,于是与人同居,于是将自己卖了又卖,因为已打破所有禁忌,干脆毫无顾忌地享受生命。
可是快乐这东西,象糖,只有偶尔吃才觉得香甜,如果每天吃,丝毫不觉可贵,并且会坏了牙齿。
追求快乐的人,不会快乐。
紫钗不快乐。
因为这样堕落,不知怎么面对纯真的小玉,所以再没去看过小玉。
霍青是一个大工程的负责人,非常的忙,但他总会回家看看女儿,有时晚饭过后回来不过同女儿聊十五分钟,立刻又被一个电话叫走,然后彻夜不归。小玉什么都不缺,完美的生命,只是太短。
小玉的妈妈黄裳,小有名气的心血管专家,讽刺的是,救不了自己的女儿。
一次诊治病人时,那病人忽然问:“听说你女儿也有心脏病?”
黄裳黯然。
病人问:“怎么会?黄医生这样好医术?听讲黄医生做过换心手术?”
黄裳勉强地:“合适的心脏不好找。”
那病人道:“我手下有几百个民工,明天,我让他们都来检查,都让他们写个捐献心脏的什么书。”
黄裳不禁微笑:“那可谢谢你了,不过合适的心脏是很难找的。”
那病人道:“也许真有凑巧,这些个民工,不定哪天就出事。呸呸呸,出事也不在我的工地出事。”
黄裳再笑。
霍青的工程中一个五十亿的标段正在招标,评标工作已经完成,预中标单位正等待签订施工合同。
傍晚时,有人按门铃,黄裳警觉地问:“找谁?”
来人说:“找黄医生。”
黄裳放心开门,前些日子,有人找霍总指挥,黄裳开门后,那人放下一个手提箱转身就走,要不是黄裳威胁要报警,那人还不肯回来打开箱子给黄裳看那一箱子成捆的人民币。
找黄裳,大约是没问题。
打开门,黄裳认识,是那个要捐心脏的病人,那人笑道:“黄医生还记得我吗?我姓张,张升,特地来谢谢黄医生妙手回春。”
黄裳引他进屋:“不要客气,请进请进。”
张升进屋的第一句话是:“霍总指挥快回来了吧?”
黄裳愣了一下:“你认识他?”
张升笑:“我不认识他,但是有人托我带件东西给他。”
黄裳立刻沉下脸来:“张先生,有公事请去他的办公室。”
张升道:“这件事在办公室不好办,不过你放心,我带来的东西,只是请霍指挥看一眼。”
黄裳想了想,只是看一眼,既然不是行贿的,大约还不妨,此时,霍青也推门进来,看见家里有人,有点意外:“这位是?”
张升站起来笑道:“我是黄医生的病人。”
霍青立刻道:“啊,请坐请坐,你们聊,你们聊,我进去一下。”
张升道:“请等一下,我有东西请霍指挥看一眼。”
霍青奇怪地看黄裳,黄裳摊摊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出于礼貌,他站在那儿等。
张升从包里拿出一个暖水瓶似的东西,小心翼翼放在桌上。霍青同黄裳忍不住上前两步。
张升慢慢从保温瓶里取出一个玻璃容器,一拿出来立刻结了一层雾,张升伸手抹去雾气,霍青同黄裳看见里面一个肉红色的东西,只有拳头大,正在缓缓博动,霍青倒吸一口气,手里的包扑地落到地上,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嘴里喃喃:“不!不!”不可能!噩梦吧?那人手里拿着的,竟是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黄裳也诧异一声,不过她是医生,联想不象霍青那么丰富,看见心脏只是想:啊,保存方法正确,心脏离体存活。
而霍青在那一瞬间,想到的是:魔鬼!731!活体解剖!差些没想象出被活生生扯出心脏的人在狂叫。
所以黄裳尚能出声,问道:“张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张升微微一笑:“两位放心,这个东西同凶杀案没有关系,这只是从合法途径得到的一颗可用于移植的心脏,当然,这不是给令媛的。霍指挥,我想你一定知道陈正明吧?这是陈先生要我拿来给您看的,目的,是证明我们办得到,因为时间的关系,我们还没找到与您女儿相匹配的心脏,但是,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只要陈先生的公司中标,半年之内,我们一定可以找到那颗心。霍总指挥,陈先生的公司在竞标中排第二,让他中标,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没有人会受损失,至于公平,天底下哪有公平的事,如果有,您的女儿也不会在十六岁就面临生死考验,霍指挥请想一想。”
张升离开。
太阳下山,紫霞满天,屋里一片昏暗,夫妇两人对坐,谁也没想去开灯,也没人出声。
半晌,黄裳道:“是真的吗?”
霍青问:“小玉的病,还能拖多久?”
黄裳道:“半年已是极限。”
霍青问:“移植成功率是多少?”
黄裳道:“最长的,成功后已活了十二年。”
值不值?对一个父亲或一个母亲来说,让女儿多活一天,奉献生命都是值的,他们又有什么选择呢?
霍青在第二天做出选择,他将用最大努力争取女儿最微小的生存希望。若是你,你会做何选择?
半年后,小玉在医院,人已十分虚弱。
霍青守在女儿身边,有电话,他出去,正是那个陈正明:“霍指挥,下一季的工程款……”
霍青怒火忽地冒上头顶,他怒骂:“屁工程款!”将电话挂了。
电话又响,霍青接起来,还是陈正明:“总指挥,听我说,您女儿的事,实际上我们早就找到那个合适的人了,只不过,那个人还活着,不过,你放心,这件事,由我来处理。”
霍青呆住:“什么?你什么意思?”
陈正明笑道:“听说你女儿住院,你放心,不会误你的事,请马上开始准备手术,明天,我的礼物一定会送到。”
霍青不知所措,陈正明的意思,是要杀人吗?
杀人?!
霍青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参与到一件谋杀案中去,但是,现在,他成了买凶杀人的人,他要不要做这笔买卖?
霍青想起那个公益广告:“请不要购买熊猫制品,当购买停止,杀戮也会停止。”这句话就象对他说,只要他说一声不,不,我不要了,一场凶杀案就会停止。霍青的手按在电话上,他要说不吗?
从门口,霍青看见自己苍白的女儿,谁能理解父母见到儿女受苦时的心情,伤害加在自己身上,还可以从容忍受,加诸于自己最爱的女儿,如果此时有魔鬼来要求霍青的灵魂,霍青会卖给他。
霍青在那一刻,决定将灵魂卖给魔鬼,他沉默地,对整件事没加阻止。
霍青立刻通知黄裳:“准备手术,心脏明天就到。”
黄裳诧异:“这么快?找到了?”不能相信,她以为小玉会死,想不到居然还有一线生机。她知道心脏的来源,小玉的生存,意味着霍青的沉沦,所以她高兴不起来。
霍青在手术室外,想起那天傍晚,那个姓张的,手里的玻璃器皿里,那颗勃勃跳动的心脏,象有独立生命一样,那情形真是恐怖。
现在,他女儿的身体里就要被安上一个这样的,不知取自什么人的身体里的,活泼泼的一颗心。
这颗心的主人是谁?什么样?为什么会死于非命?是不是霍青杀了他?那颗心有否带着他的不甘与仇恨?
照说一个父亲在手术室外等着女儿手术消息,是绝不会在这样紧张的关头睡着的,但是不知是因为霍青连日工作太累,还是因内疚而心力憔悴,又或者,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神秘的力量,令霍青沉沉睡去。
经过一个隧道似的长长的阴湿的路,霍青看见刚下过雨,阴湿的石头地面上长着一斑斑的青苔,有两个小女孩儿正在玩,稚嫩的声音在唱:“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那声音好熟悉,霍青紧走几步过去,果然,正在唱歌的正是小玉,只不过小玉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霍青诧异地叫:“小玉!”小玉没有抬头,继续唱着她的歌,霍青惊叫:“小玉!”小玉好象听不到他的声音,毫无表情地玩着。
噩梦!一定是噩梦,霍青清楚地知道小玉正在手术室里,那么,这一定是噩梦,可是霍青在噩梦里却无能为力,他清楚地看着经历着自己的梦境,不能醒来。
霍青正要动手去拉小玉,小玉旁边的女孩子却忽然抬起头,向着霍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脸。
霍青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个女孩子,他认识,他只是想不起来了,他一定认识这个女孩子,她是谁?她为什么同小玉在这里?她为什么能看见他,而小玉不能?她要做什么?她为什么对他那样笑?
霍青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离开,他耳里听着那小女孩儿那轻柔的声音同小玉说:“别走,同我玩,同我玩……”
霍青忽然明白小玉是不能留在这里的,小玉必须回到手术室去,他愤力挣扎,却看见那女孩儿再次向他微笑,只不过这次的微笑更加怪异,那女孩儿的脸,慢慢起了变化,那不是一个六岁孩子的脸,那是一张成年女子的脸,那张脸长在六岁孩童的身上,分外地诡异。
那张脸,好面熟。
霍青向一座红砖楼房走去,红砖墙面,水泥装饰的门栋,楼里有一股潮湿的味道,霍青不由自主地向地下室走去,在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笑微微地望着他,他认得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就是楼外同他女儿玩的少女的,奇怪的是,楼梯间那么黑,什么也看不到,那双眼睛却那样真切,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微笑的眼睛。
霍青进入地下室,室内只有简单的床,床上躺着一个少女,好似正在熟睡,两个男人在低声说着什么,霍青走过去,听见其中一个说:“放心吧,买货的人在几千里外,找不到的。”另一问:“怎么运过去呢?”:“飞机呀,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这东西怎么上得了飞机?”:“嗤,你知道什么,你不用管,快干吧。”
一个男人戴上手套,在一盆液体里洗手,他洗得很慢,手仿佛在颤抖。
霍青不禁问:“怎么了?你怕什么?”
那男人忽然抬起头,四处看了看,双眼恐惧地穿透霍青站立的地方,良久才收回目光。
怎么?霍青恐惧地发现,他在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人们看不到他听不到他,他仿佛是个鬼魂。
他们将那女子用一块白布盖起来,白布中央有一个口,露出少女美丽的胸膛,霍青忽然明白他们要做什么,这是手术?在这种地方做手术?
刀子划下去,血冒出来,那个医生用一个奇怪的器具剪开少女的胸骨,再用东西将胸骨撑开,暗红色的肺,同跳动的心脏露了出来,霍青不是个胆小的人,此时也不愿再看下去,太可怕。但他却不能移开双眼,他的眼睛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直盯着那两人在做手术。
那个医生将若干血管与纤维切断,极端小心地托起一个器官,那器官不断轻轻地博动,他们取出了一颗心脏,他们取出了一颗活的心脏!
霍青明白了,他尖叫起来:“不不不!!!”
那尸身上的白布忽然缓缓滑落,床上的少女猛地睁开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盯住霍青,呆呆地盯着,好象要将霍青永远地钉在她的灵魂里。
然后那少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脸,她,就是刚才霍青在外面看见的女孩子,她,忽然让霍青记起她是谁!她是冯紫钗!
霍青大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
手术还未结束,霍青一头冷汗,全身无法抑制地发抖。
霍青想:“小玉不会醒了!”
紫钗那轻柔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小玉,别走,跟我玩。”
霍青擦着脸的汗水,慢慢清醒过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霍青对这件事感到内疚,所以做了噩梦。如此而已。
手术室绿灯亮,医生们走出来,霍青站起来,不敢过去问,他只是看着他们,希望从他们的表情上得到一点暗示。
黄裳走过来,看见霍青的脸,知道他担心,先告诉他:“手术很成功,不过,人还没有脱离危险。”
霍青慢慢坐下去,啊,只是个噩梦,只是个噩梦。
霍青慢慢用手掩住脸,黄裳的声音略微嘶哑:“没关系,我们会成功的,小玉会活下去的。”她的手按在霍青肩上,那样温暖有力,那双握手术刀的手,平稳而坚定。
霍青点点头,手却不能从脸上拿下来。
小玉,为了小玉,他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手术成功的小玉并没有象预期的那样醒来,她一直昏迷,毫无原因地,一直昏迷。
霍青不时地想起那个噩梦,那个小女孩儿轻声的话:“小玉,不要走,跟我玩。”
他在小玉耳边轻声道:“小玉,别离开爸爸妈妈。”
他仿佛看见紫钗那双诡异的眼睛看过来,轻轻地一笑。
他喃喃道:“紫钗,小玉不知道这件事,不要杀她。你来找我吧。”
他耳边仿佛听到笑声。
忽然间,所有监视仪器呜呜作响,霍青跳起来,不知所措地瞪着仪器屏幕,上面指示心跳的波纹忽然变成了一根线,不用医学知识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霍青嚎叫一声,黄裳同一群医生冲了起来,众人忙碌,霍青却觉大势已去。
站在门外的霍青,又一次开始无尽等待,坐在手术室外,奇怪的是,霍青又觉得困,这一次霍青清楚地知道,要发生一些事情,他知道,有人要同他说话。
霍青又一次站在湿漉漉的石子路上,路上的青苔长得更浓密,整条路仿佛都是绿色的。霍青站在路中央,轻声问:“冯紫钗?”
没人回答,空气里好象有一种能量在聚来聚去。
霍青说:“放小玉走,我在这里陪你。”
一个少女笑嘻嘻地从门洞里探头出来,笑嘻嘻地回头说:“妈,外面有个疯子,自言自语的。”
一个妇人探身出来,看了半天,说:“哪有人,这孩子。”
少女指着霍青:“就在那里啊!”
妇人眼里有点恐惧:“你这孩子,该不是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了吧?快回去,别瞎说。”
少女说:“妈妈,那人找冯紫钗!”
妇人道:“冯紫钗失踪二天了,找什么找,找到了还不如没找到,更揪心!”
少女问:“为什么呀?”
妇人一边推孩子进去,一边说:“找回来缺心少肺的怎么办?被人糟蹋了怎么办?一辈子都完了。她爸妈真可怜啊!”
霍青闭上眼睛,在那空荡荡的路上,蹲下身子,抱住头。
有一个东西碰了霍青的衣襟,霍青慢慢抬头,看见身前蹲着一个小女孩,天气好象很冷,女孩儿的头发上不住地凝结露珠,然后一串串从发梢滴落,女孩冲他笑:“你在哭吗?”
霍青伸手抹去脸上的泪。
女孩问:“你为什么哭?”
霍青微笑:“没什么,我没事。”
女孩儿说:“你难过吗?”
霍青点点头。
女孩儿说:“没有心,就不会难过了,象我,没有心,就不会难过了。”
霍青瞪大眼,看那女孩儿,女孩儿露出诡异的笑:“你摸摸,我没有心。”她拉着霍青的手,她那双细小的手象铁一样冰冷象铁一样坚硬有力,霍青被她拉着手指触到她的胸膛,然后摸到一个伤口,霍青的手指从那个伤口滑进去,摸到女孩儿滑腻空荡的胸膛,那女孩儿是没有心脏的,霍青开始呼吸急促,他身上的血冻结了一样,他瞪着那女孩儿,女孩儿笑道:“我就是冯紫钗啊,你把心脏还我吧。”
冯紫钗伸手到他怀里一掏,手收回来时,手里一颗血淋淋的心脏,霍青惨叫,这才感到胸口的疼痛,冯紫钗眼里发出奇异的光,她的手指如同钢铁一般紧攥着霍青的心,霍青痛得大叫起来,冯紫钗说:“放心,我会去找你。”
霍青醒来时,那句话好象还在耳边:“我会去找你。”说不出的阴冷与仇恨。
抢救室里忽然发出一片惊呼声,然后一个人叫嚷:“醒了醒了!”
病床上的小玉,忽然挣扎一下,睁开眼,黄裳叫一声:“小玉!”一时百感交集流下泪来,昏迷这样久,不知她智力是否受损,又惊又喜的实习医生忍不住伸出一个指头问她:“这是几?”
霍小玉一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众人包围中,十分诧异,并且有点不快,加上身子不舒服,此时见一个不认识的男的,伸着一个手指问自己是几,不禁怒从心头起,给他个白眼:“看你那傻B样!”
该实习医生目瞪口呆,举着那根手指不知该放哪好。
黄裳有一瞬间想教训女儿,但女儿重生的惊喜让她一时忘记教育女儿的责任,毕竟活下来了,以后教育她的机会有的是,要是立刻死了,也不用教育了。
霍小玉四处打量病房:“还在医院?我要回家!”
黄裳含泪道:“回家,回家。”
霍青进来,看见小玉已自床上坐起,除面孔有点削瘦苍白外,别无大碍,不禁过去拥抱女儿,小玉,却微微向后一闪,一只手将父亲推开,笑笑地:“爸,我已经十七岁了!”
霍青一呆,才想起来,小玉已十七岁,多年来,小玉缠绵病榻,家人完全忘记她已是个花季少女,一直当她做小孩子,原来,她已经十七岁,活下来,也不会常久守在父母身边。
小玉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好可怕,得去剪剪头发了。”
夜里,霍青夫妇依旧守在小玉身边,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白天的疑惑:“小玉说话的样子,同原来似乎大不相同!”
黄裳点头:“小玉原来,总是询问商量的口气,从未这样命令指挥过。”
黄裳道:“口气霸道自信,目中无人,不知象谁。”
霍青心一动,不敢再探讨下去。
象谁?象那个来探望小玉的,浓妆的冯紫钗。
小玉的那颗心,在她的胸膛里坚强地活泼地跳跳跳,小玉面色渐渐红润,一日,小玉照镜子:“呀,这么胖,这么壮,象村姑一样,该减肥了。”
吓得黄裳几乎没惨叫出来:“乖女,你捡回一条命,这会儿想起减肥来?”
小玉道:“吃素对心脏一定是有好处的!”
黄裳无可奈何,千方百计做些植物蛋白含量多的食物给小玉吃,小玉终于白皙修长,婷婷玉立起来。
然后开始同黄裳争取零用,小玉原来要什么有什么,但是没有零花钱,要什么,全由父母买来,小玉手上没经过钱。
黄裳诧异地:“你要什么?我去买来就是。”
小玉不耐烦:“妈妈,我十七岁了,难道走在路上看见冰激淋,也要回家找妈妈?”
黄裳再次诧异:“你到哪里去?”
小玉倒诧异了:“到哪里去?逛街,去公园,跳舞,我哪里去不得?”
黄裳良久,才明白,一个健康的十七岁少女是不会留在家里陪妈妈的。黄裳一时黯然,以前,夜里出诊总是内疚地想到独自一人在家的小玉,现在不必了,没有人会在家里等她回去了。
出院第三天,小玉要出去玩,家里雇的特护一呆:“你去哪?去公园?我替你带件衣服。”
小玉侧着头直瞪她,目光里有股力量让人自觉矮小,不是她对手,这种充满控制力的目光是哪来的?小玉原来不是擅长以目光默默暗示自己的需要吗?什么时候那种默默不出声的眼神变得让别人不敢出声了呢?
小玉微微扬眉:“你替我带件衣服?”然后声音又变温和:“你对我真好,不过,若你允我自己出去,我会更高兴。”微笑,语气里不是没有一点讽刺的,但总算彬彬有礼。
那特护竟不敢抗议,就由得病后不久的小玉出去胡闹。
黄裳回家时,霍青正对着年轻的特护大发雷霆:“你疯了?让她自己出去!”
那年轻的女子,喃喃不敢出声,听见霍青怒道:“我解聘你,我付你这个月的薪水,你马上走!”她竟松了口气:“我正要辞职,我实在不敢做下去。”
黄裳微微高声:“出了什么事?”
霍青道:“小玉下午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黄裳诧异:“还没回来?已经八点了!”
霍青道:“不会出事吧?她身体还那么虚弱!”
黄裳道:“不怕,快二十岁的人,晚上七八点钟回家,不算太过份。”又安慰那特护:“不要紧,老霍只是一时着急,小玉自己出去玩,同你没关系。”
那护士道:“不不不,我不做了。”
黄裳问:“为什么?”
护士半晌道:“小玉看人的眼神挺吓人的。”
黄裳与霍青面面相觑,霍青脸色铁青:“你这话什么意思?”
护士道:“我本来要陪她一起出去散步,她一听,就瞪我,吓得我不敢出声,她那眼神,阴森森的。”
护士走了。
黄裳看霍青发呆,过去推推霍青:“干什么呢?你真信她,我们从小看到大,什么时候发现小玉有那种特异功能了?”
正说着,门铃响,黄裳过去按下对讲:“谁?”
小玉说:“我!”
黄裳又问一声:“谁?”
小玉说:“我,小玉!”
黄裳愣了一下,才将门打开,然后惨叫一声!
霍青吓得扑过去,才到门口,也惨叫一声:“小玉!你,你你你!你的头发!”
小玉本来留着齐耳短发,因为生病,没有时间去理,已经长长,现在那长发如稻草般金黄色地戳在小玉头上,形状仿佛刚睡醒没来得梳理的乱草。
小玉进门来:“弄了一下午头发,饿了,有吃的吗?”
霍青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为了想出几句能够正确表达他的心情的语言,他默默无语地回书房去了。
黄裳不得不说几句:“小玉,你的病还没完全好,不要到处乱跑。”
小玉道:“妈妈,我一步都没跑,我是慢慢走去的。成天闷在家里,对身体才不好呢,是不是?”
黄裳闷住。
她想了想,又说:“以后去哪里,同父母说一声,不然,我们会担心。”
小玉瞪大眼睛:“为什么?你们两个去哪,可从来不同我说,难道我还是小孩子吗?妈妈,如果你们担心,那么应该改变的是你们,你们应该放松些,把注意力多放在工作上,别盯住我。”
黄裳哭笑不得,她女儿劝她把精力多放在工作上,她张了半天嘴,才问:“你,不是孩子吗?”
小玉道:“十七岁半,再过六个月,我就有公民权了,你认为我是孩子吗?你认为我会半年时间‘噗’的一声长成公民吗?”
黄裳的感觉是她很吃瘪,这些年来,他们很幸运,有小玉这样听话的孩子,虽然小玉有病,但是小玉懂事,从不给大人额外的麻烦,现在,健康的小玉,好象一头充满力量的公牛,到处碰撞,要得到更大空间更多自由。
黄裳叹一口,心想: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看法,这是好的。
黄裳换了个商讨的口吻:“小玉,你觉得头发这种颜色真的好看吗?”
小玉看镜子:“不好看吗?也不难看吧?这不就是个流行吗?流行来了,你不这样,就象老土,流行过去了,你还这样,就象老赶。慈禧太后的头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可是不能梳那个头上街。”
黄裳实在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手指,痛,应该不是做梦,真的是从小玉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话。
黄裳坐下来:“小玉,你以前从不这样说话。”
小玉转过身,看见黄裳眼里凄惶担忧的目光,忍不住放软口气:“妈,以前你们光为我的病就够烦的了,我还能说什么?”
黄裳心一酸,泪盈于眶:“小玉,妈妈爱你。”
小玉这次,没有回答:“我也是。”她只是默默地将头靠在黄裳肩上,半晌,小玉才说:“妈妈,好容易才得到的生命,容我放肆一点,我只是想过得快乐些!”
小玉希望,生命多些色彩,希望尝试过去从未尝试过的一切。
她希望有一个奇形异状的十七岁,到了三十岁再这样打扮,就是下流。
深夜里,从小玉的房间传来细细的对话:“你口才真好,不过,是不是说得太厉害了?”
另一个人“嗤”一声:“我哪有这口才,这些分明是你的想法,你不过不敢说!我有什么口才,我妈妈要罗嗦,我不过让她闭嘴。”
:“你知道我的想法?”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可是,你好象不喜欢我父亲。”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人说:“我不必喜欢所有人,是不是?”
小玉在镜前抹一种绿色的眼影,霍青在她身后瞠目结舌,半晌才问:“眼皮上擦的什么?”
小玉笑了:“眼影啊。”
谁想霍青竟暴喝一声:“马上擦了!”
犹如一声炸雷在耳,小玉吓得一跳,一只手登时捂住心脏,面色惨白起来,霍青一见小玉变色,也吓了一跳,当下后悔自己的脾气,立刻改缓了口气:“小玉,别擦那种东西,象鬼怪似的。”
小玉那张怯生生的面孔不知为了什么忽然变了,轮廓慢慢松驰,眉梢轻轻上挑,头微微一侧,下巴微微扬起。
那种不属于小玉这个年纪的姿态,让霍青一呆,这是他的女儿?这□□他或许认识,这个□□里的灵魂,是谁?
如果这是别家的女孩儿,霍青顶多说声:“轻浮。”可是,这是他的女儿,霍青脑子里冒出来的,是“妖异”!
妖异!
小玉的眼睛里象忽然被注入一股奇异的能量,两只眸子精光闪闪,亮得可怕地盯住霍青,至使小玉整个面孔都似在发光,那种情形,以妖异二字评述亦不过份。
小玉微笑:“不是象,我真的是女鬼。”她的声音里有金属与杀伐之声。
霍青全身发冷,他呆呆地站在那儿。
小玉再次微笑,声声低低地细细地,象悬在一根头发丝上一样:“我来向你讨要一颗心!”
讨一颗心!霍青的脸一下变成青色,当小玉伸出五个细弱的手指来,在他眼前晃一晃,小玉的微笑里,不知是什么让他后退了一步,他竟不由自主地伸手挡开小玉,不敢让小玉的手接近他的胸膛,小玉忽然沉下脸,压低了声音:“我会去找你!”
那声音,那眼神,那阴森的感觉,霍青站在自家冷气房间里,忽然之间,汗水不断地冒出来,他独自面对着小玉,从小玉的脸上找到紫钗的影子:那种紧抿着的嘴角,半扬起来眉毛,紧盯着人的眼神,不错,脸还是小玉的那张脸,可是,灵魂已不是小玉的那个灵魂,霍青忍不住颤声问:“你是谁?”
小玉微笑,只是她的微笑非常狰狞,她伸出一根手指来,轻轻划过霍青的胸膛,然后轻轻说:“心的主人。”
象内脏冻结一般,霍青被冻结在地上。他感到被小玉手指划过的地方非常的痛,他不敢低头去看自己的胸膛上是否有个大洞,他只是恐惧。
心的主人!
同他说话的,是心的主人!那么,小玉呢?活过来的不是小玉,是心的主人!
小玉俏皮地眨眨眼睛,出门玩去了。
小玉说:“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父亲面色大变?”
冯紫钗道:“我也不明白,他好象知道我的存在,他怎么会知道呢?小玉?他怎么会知道呢?”
小玉沉默了许久:“总之,你说话当心些,要不,在我父母面前,由我来发言吧。”
冯紫钗道:“你性子太好,由你来发言,我们什么地方也不用去了。你不是渴望过个快乐的少年时期?听我的,没错。”
晚上霍青回到家,黄裳值班,只有小玉一个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霍青有点迟疑,自从小玉在医院里拒绝他的拥抱,他开始对单独与小玉相处感到不自在。
霍青过去给小玉盖条毯子,然后打算回卧室,走回自己卧室门口时,听到一声轻笑,霍青回头。
沙发上躺的,是冯紫钗!
霍青盖上去的那条毯子已经落到地上,沙发上是赤裸的冯紫钗,胸膛已被打开,肋骨被剪开,支向两边,沾血的心脏在她的胸膛里缓缓地博动,冯紫钗从沙发上抬起头来,微笑:“找到你了。”
霍青先是诧异,觉得这不可能,然后才惊骇莫名,想要逃走,但一双腿象是钉在地上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能移动。
冯紫钗慢慢站起来,身体里的器官脱落出来,挂在身上,她向霍青走来。
霍青觉得全身冰凉,凉气从四肢到全身漫延,然后整个身体象被冻僵了一样,不住地发抖,最后他的心脏无法承受这样大的压力,从霍青的衣襟抖动中就可以看出他的心跳。
霍青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霍小玉站在地中央,从茫然中清醒过来,不禁尖叫:“紫钗!你干了什么?”
紫钗慢吞吞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也才醒。”
小玉的脸上,满面疑惑。
霍青醒来时,小玉的面孔正凑在他眼前,霍青只看见一双眼睛,他不禁大叫一声,吓得小玉站了起来:“爸!”
霍青尖叫:“别过来!走开!”
小玉问:“爸,你怎么了?爸,我是小玉啊!”
霍青慢慢平静下来,发现自己是在病房里,大白天,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阳光多少让霍青回复一点镇静。
霍青看看病房:“我怎么来这儿?”
小玉道:“我在沙发上睡着了,忽然听到声音,起来一看,你摔倒在地上,吓得我急忙找妈妈回来。”
霍青看着小玉,这个是小玉吗?她是小玉吗?那纯洁的眼睛后面,为什么有一丝丝狡捷?霍青半晌问:“是小玉吗?”
小玉诧异地:“是我啊。”
霍青问:“紫钗呢?”
小玉一呆,半晌才道:“什么紫钗?我不知道。”
霍青呆呆地看她,她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说不知道?她是小玉,还是小玉已不在,只有紫钗在她的身体里面?
黄裳忍不住同自己的同事张策请教:“各地都有移植心脏后,病人性情大变的报导。”
张教授回答:“人体的每个细胞都会记得各人的习惯爱好。”
黄裳半晌道:“但也不过是爱吃炸鸡爱喝啤酒,爱听某种音乐之类的,应该不会有人,整个性格言谈举止都改变,是不是?
张策转过身来:“小玉有什么不对吗?”
黄裳一时不知如何说起,想了又想,问:“记得小玉醒来的第一句话吗?”
张策点头:“已成全院闻名的笑谈。”
黄裳道:“小玉从未说过那种脏话。”
张策深思:“让你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小玉我是常见的,她确不是那种孩子,回家后,仍是那样吗?”
黄裳道:“要大额的零用钱,房间里有烟味,有时回家嘴里还有酒味,时时顶撞家长,整个人完全不是小玉了。”
张策想了想:“有没有想过带她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黄裳思考:“能有用吗?不过是让人倾诉一下心事,没听说过精神病能治愈。”
张策说:“我介绍个人给你,他是不一样的,他治疗的成功率很高,有二三成的病人好了,而且是痊愈。”
那个人是张三,张策笑说:“他的大号是很生僻的字,写在名片上没人认得,他干脆叫自己张三,很有意思的人。”
黄裳忙,霍青的工程在冬天告一段落,由霍青带女儿去张三处。
霍青开车,小玉坐在车里,泪水盈盈地。
霍青安慰:“只是同医生谈谈,不要担心,好吗?”
小玉哭泣:“我不是精神病。”
霍青道:“你不是,你当然不是,我同你妈妈只是想知道你是否遇到什么难题,为什么变得同以前完全不一样。”
小玉问:“你要把我关到精神病院吗?”
霍青坚定地:“不,绝不会。即使医生说你马上会发疯杀掉我,我也不会让你去精神病院。”
小玉慢慢止了泪,却忽然冷笑一声:“真的吗?如果医生说我有病,你不会让我入院?”
霍青知道紫钗又出现了,他没法回答。
张三看见一少女进来,后面跟着中年男人,那少女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一半是怯生生的,一半是猜疑与敏锐。
霍青自我介绍,然后轮到小玉说:“我是霍小玉。”
刚说完这五个字,忽然以一种戏谑的语气笑道:“我是冯紫钗。”
霍青身子一震,呆住,他想不到冯紫钗在别人面前直承自己是冯紫钗,若紫钗说出一切,又该怎么办呢?坦白还是否认?
张三也瞪大眼睛,惊诧地望着小玉,少有病人这样直接,他们总是希望医生判断他们正常。以张三的经验看,这个少女并不是开玩笑,尤其是少女脸上不时会有股肉轻微抽搐。
张三换个坐姿,问:“你倒底是谁呢?”
没有回答,只是戏谑的笑。
张三等着答案,半晌,只听小玉颤声道:“紫钗,你想干什么?”
然后小玉又咯咯笑起来,笑一会儿,看住张三:“你觉得我是什么病?”
张□□问:“你说呢?”
小玉想了一下,笑一声:“我是鬼附体了。”
张三请小玉外面坐,然后同霍青谈:“她平时就是这样吗?”
霍青不想说,许久才回答:“不,正常得多。”
张三问:“那么,你又为什么带她到这儿来呢?我看她只是调皮,她的思维,完全没有问题。”
霍青站起来:“既然这样,我们就告辞了。”
张三止住他:“再高超的医生,也不能看一眼就知晓一切。如果你爱孩子,就不该象我隐瞒。”
霍青用手揉捏额头,半天,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她性情大变,言谈举止,习惯品味全与以前不一样,这一切,发生在她换了一颗心脏之后。”
张三惊叹:“呵,换心。”
霍青热泪盈眶:“换了一颗心,手术后,她自称是冯紫钗。”
张三半晌问:“你相信鬼吗?”
霍青被他这个问题吓得全身发冷,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我不知道。”
张三说:“那么,周六时,跟我去见一个人,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她会治好你的女儿,当然,请不要向别人提起她,她不愿听到这种话,请向别人推荐我,好吗?”
霍青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难道张三要带他去见灵媒?这可是二十一世纪,但他点头:“好。”一线希望,聊胜于无。
那个地方叫平房区,楼与楼间比一般地区距离宽些,换句话说,靠近郊区。
浣纱单身住平房区一栋老楼里,门前有青苔凝结的石头路,楼门口有一盏昏黄的灯。这是一个干净的地方,浣纱选这个地方住,就是因为这地方干净。
不是人们平常说的那种干净。
浣纱是一个看得见不干净的东西的人,换句话说,她看得见鬼魂。看得见鬼魂不是件愉快的事,这个地方,以前是旷野,没有人烟,偶尔有孤魂野鬼飘过,浣纱可得些清净。浣纱并不是一个以算命为生的半仙,她是个工程师,在飞机制造厂工作,半军事保密单位,所以居住在这个比较偏离城市的地方。她毕业于一所北方有名的工业大学,她深知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半仙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一点好处,所以并不肯炫耀自己的特异功能,但是她也是一个满善良的人,所以看到有人为阴魂所困时,她也不会束手旁观。
周六上午,浣纱在家洗衣,门外传来敲门声,浣纱拎着湿衣服去开门。
是邻居李嫂,陪着笑,带进来一个人,向浣纱介绍:“浣纱,我嫂子陶敏。”
陶敏约四十余数,脸上还隐约留着过去的美貌,但呆滞的眼神与一脸神秘的微笑,让浣纱明白出了什么事情。
浣纱把衣服晾上,请客人们到屋里坐。
李嫂知道浣纱不喜欢人家提她的能力,所以一时有点尴尬,不知如何开口。
浣纱看了陶敏一会儿,问:“从四年前开始的?”
李嫂愣一下,惊异地点头:“是,没错!”
浣纱凝注那女人的双眼:“四年了,还不想走吗?”
陶敏微笑不语,她好象完全明白浣纱在说什么,但不打算被说服。
浣纱苦笑,半晌又问:“挤在别人的身体里,过了这些年,也很不好受吧?”
陶敏忽然“呵呵”笑起来,声音忽然不象个女人,而象个老人,一个老年的男人,她低声道:“但是,很值得。”
浣纱再次苦笑:“真的值得吗?以自己受苦为代价,让别人受苦,值得吗?别人痛十次,我只痛一次,我还是选择不痛。”
陶敏呆了一会儿,忽然火了,恶狠狠地:“你懂个屁!你知道她对我有多刻薄!我死了也不会让她好过。”
浣纱沉默一会儿:“是,她确实对你刻薄。不过,她是好母亲,你爱你的孙子,但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痛苦,来自你对他母亲的报复。”
陶敏沉默了。
半晌,她发出哀嚎声:“不,我不想离开他们!”
浣纱说:“别怕,你去的地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陶敏以粗哑低沉的声音吼叫:“你骗人!”
浣纱微笑:“跟我来。”
她伸出手去拉住陶敏的手,然后又滑开去,看她的姿势,好象一直在握着一个人的手,然后半空中有人“啊”了一声:“这是真的吗?”
浣纱说:“离开她,去你喜欢的地方吧。”
李嫂在这里终于忍不住发出尖叫声,听到陶敏以男人的嗓声说话是一回事,听到半空中有人说话是另外一回事,她尖叫起来。
浣纱不得不回头,皱眉阻止。
李嫂尖叫:“鬼!鬼!”
不知是否幻觉,李嫂忽然觉得空气象透明的软糖,被扭来扭去,然后重重压向她,她吓得不敢再出一声,半晌,她觉得胸口一轻,整个空间恢复原状。
陶敏忽然四处望望,疑惑地:“这是哪儿?”
李嫂用发抖的手,拉她起来:“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谢谢你,浣纱!”
她吓坏了,一般人总是高估自己对神秘事物的耐受力,浣纱送她们出去,一边知道这户人家再不会同自己来往。
打开门,就看到张三正要敲门。
浣纱沉下脸来,待邻居走远,才怒道:“张三!我不是铁嘴也不是半仙,我不会给人算命!”
张三笑嘻嘻地:“这回不是算命,我带两个朋友过来坐坐。”
浣纱看看张三身后的两个朋友,有点诧异,怎么会是两个人?她刚刚明明觉得是三个人。
浣纱请他们进屋坐,因为同张三很熟,所以立刻问:“什么事?”
张三有点诧异:“纱纱,你看不出吗?怎么?不灵了?”
浣纱火了:“我看出什么?什么灵不灵的?”
霍青站起来:“算了,张三,谢谢你的好意。”
张三急道:“别,她真的行。”
小玉忽然侧过头,向霍青眨眨眼,微笑:“人常说的活见鬼,就是你这种人吧?”
然后小玉微微皱眉,好似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不满。
浣纱终于明白了:“你身上有两个人!”
小玉诧异地看着浣纱,而霍青则呆在当地。
浣纱看着小玉:“冯紫钗和霍小玉。”
霍青全身都在发抖,他颤抖着合起双手:“上帝啊!”没有人知道冯紫钗,连黄裳也不知道,甚至连霍青也不知道冯紫钗是不是他幻想出来的,但是,这个女人却知道冯紫钗,霍青说:“上帝啊!”然后流下泪来,他颤抖着声音,差点没在这个年轻的女人面前跪下来,他流着泪说:“求你帮帮我。”
浣纱慢慢地问:“你要我怎么帮?”
霍青道:“救救小玉!”
浣纱说:“小玉没有危险!”
霍青愣了一下,他看着浣纱,浣纱的眼神开始是愤怒与鄙视,渐渐变得有一些悲哀,霍青从浣纱的眼神中感到,她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
霍青问:“小玉没有危险?”
浣纱点点头。
霍青问:“小玉的身体被鬼魂缠住,不会有危险吗?”
浣纱道:“没有鬼魂,如果有,第一眼,我就会发现。”
霍青道:“那个冯紫钗……”
他忽然住了口,是的,没有人同他说过冯紫钗已死。
浣纱转过头去同张三说:“我有话想单独同这位霍先生谈。”
张三出去。
浣纱说:“一般人认为冯紫钗应该算是死亡,不过,对我而言,正相反,我认为人的灵魂住在人的心里,储存在人脑子里的,是知识与经验,虽然也很重要,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人的灵魂,但是,象计算机的硬盘一样,储存了知识并不等于有灵魂,人的灵魂还是在人的心里。所以,死了的,不是紫钗,是小玉。”
霍青全身冰冷,呆看着浣纱。
浣纱说:“可是小玉,也还活着,我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紫钗愿意同她共用一颗心吧。紫钗,你是否愿意同小玉共用一颗心?”
紫钗看着她,半晌,回答:“不,我让小玉活着,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浣纱要好久才明白她的意思,浣纱回过头,看着霍青:“你明白了吗?有危险的不是小玉,而是你。如果你要伤害紫钗,小玉会一起死,否则,紫钗会为自己报仇!”
霍青半晌才伸出手去,轻声唤:“小玉!”
小玉脸上流露出悲哀,轻声问:“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爸,”紫钗一只手捂在心口:“紫钗的心脏?”
霍青抬起头问浣纱:“你不能阻止冯紫钗吗?”
浣纱道:“我从未将一个灵魂从他自己的心里驱逐出去,如果我真的为你这样做,驱逐出去的,是小玉的可能性比较大。”
霍青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
霍青微笑着站起身:“走吧,小玉。不要紧的,小玉活着,这就行了。”
以前霍青喜欢小玉挽着他的手臂,现在小玉身体里有另一少女,霍青不便放肆,他问:“小玉?”
小玉转过头来向他微笑,那温顺的笑容那样苦涩。霍青现在已能从神情上分辨紫钗与小玉,霍青看着女儿,笑了:“小玉,只要你在就好。”
小玉泪盈于睫:“爸爸,是真的吗?”
霍青点点头:“小玉,爸爸很惭愧。”
小玉忽然面色冷冷:“你惭愧?你惭愧你怎么不去死?我知道你这种人,你就是那种自私的人,为了自己的女儿,夺去别人女儿的生命,如果为了自己,也会夺去自己女儿的生命!”
霍青呆了一呆,明白是紫钗讽刺他,只得无言以对。本来霍青想对女儿说,你要好好活下去,父亲怎么样,你不必管。
现在看来冯紫钗全面控制局面,小玉想不活下去,也不可能。
浣纱从梦中惊醒,她完全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梦,但清楚知道那不是一个好梦,她听到窗子砰砰做响,那不是风声,也不象有人敲窗子,那象一小股一小股的气流或水流在冲击窗子。浣纱坐在床上听了一会儿,虽然怕,还是决定去看看究竟。
走到窗子前,声音更清楚了,“噗噗噗”诡异奇怪的声音,越来越急,象是一个人在气急败坏地敲窗子,越来越生气,敲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急。
浣纱掀起窗帘的一角,窗外有人?
只看见一只半透明的米老鼠,原来是是一个衣角,是谁?不等浣纱细看,那个衣角已向后退,一下子变成一张小小的孩子的脸贴在那儿,圆脸圆眼,那孩子本来应该十分可爱,可是,他是半透明的,象是玻璃上的影子,即使有色彩,也象个影子。他那双圆圆的大眼睛里面,没有一丝光彩,是呆滞的,你可以从那里面看到死亡。同时无数只手指还在敲“噗噗噗”。
浣纱住五楼,窗外有个人,那人绝不会是人。
浣纱慢慢拉开窗帘,窗外有十几个半透明的鬼魂挤成一团,都在用手用拳用脚敲着她的窗子,有成人有孩子也有老人,象是几个家庭,他们都有惨白的脸,呆滞的瞪大的眼睛,看见浣纱拉开窗帘,一时都静下来。
浣纱有点受惊,见过鬼魂是一回事,这样一大群鬼魂来敲她的窗是另一回事。她从未遇到过对她怀有恶意的鬼魂,所以不知该如何应对。
忽然一个鬼大叫:“杀了她!”
其他鬼魂一起叫起来:“出来!杀了她!”他们敲着窗,叫她出去。
浣纱一下拉上窗帘,吓得全身直抖,如果这些鬼魂进不来,她是绝不会出去的。
是鬼敲窗子,只有噗噗声,而不是当当声,可是即使是噗噗的声音,窗外敲击声依然越来越可怕,象要把玻璃敲破一样。浣纱缩在墙角,捂住耳朵,全身瑟瑟。
天边有一线光,微微发亮,窗外忽然传来巨大的叹息声,象无数冤鬼为自己的一生发出的哀叹,那声音一波接一波,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浣纱许久才活动一下麻木的肢体,慢慢过去,拉开窗帘,迎接满天温暖的阳光。
一夜惊魂,但浣纱还是得准时赶到单位到,不然工资条上会少五十块钱。浣纱刷牙洗脸,换上衣裳,出门。
在自己的家门口,浣纱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浣纱以前曾经闻到过,但是她一时记不起来了,只觉得这种味道带来的,是不甚愉快的记忆。浣纱犹豫一下,想到那五十元钱与独自在家的可怕经历,她决定还是去单位。
下到四楼时,那股味更加浓馥。浣纱闻了觉得恶心,忽然间记起来,以前有几次她的牙齿出血,好似就是这种味道。
原来,是血的味道。
浣纱几乎想冲上五楼回到家里,关上门,躲起来,但是,看着窗外的阳光,浣纱重又鼓起勇气,慢慢往下走。
她以为会在三楼看见一个血池,但是不,一拐过三楼半,她已经看见,中门的木门上,一个血手印,那只血手印正在向空中飘散血腥气。
浣纱呆呆地站在楼梯上,无法动弹,鬼血杀人,她从未遇到过。
浣纱慢慢走过去,她是否应该装做没看到走过去?
不,浣纱没有漠然走过,因为有鬼血的地方,可能会有命案,浣纱不能冷漠地假装不知道,人命关天,她走近那扇门,静下心来,问:“有人吗?”
无声无息。
浣纱苦恼地不知如何是好,她上班就要迟到。
浣纱终于决定运用她的能力,她将手掌抬起,对着大门,她可以看到室内的情形,大厅里没人,到卧室里去,卧室里一男一女躺在床上,没有气息,没有生命迹象,另一间小卧室里,一个五岁的男孩儿也已死去,整间屋子没有活人。浣纱慢慢放下手,晚了,凶手已经得手。
浣纱垂头丧气地下楼去。
下到一半,浣纱想起来,那死去的一男一女,她是见过的,半夜里敲来找她的,就有那一家三口,那么在半夜里,他们已死去,他们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晚上,浣纱下班,站在楼前,就看到人们远远围站着,交头结耳,表情紧张。然后看见警车,与蒙着白布往出抬的人,一具又一具,不知道有多少尸体,但肯定比浣纱看到的三具要多,浣纱不禁惊问:“这是怎么回事?”
浣纱从空气中嗅到杀戮的味道,她以前居住的地方,曾是古战场,每到一年的某个时间,浣纱会随这股杀戮的味道见识远古的那场杀戮,人头滚落在地,鲜血四处喷溅。
浣纱在自家门口的空地上,又嗅到杀戮的味道。
霍青回家时,小玉还未回家,知道紫钗真的存在,霍青对小玉完全失去控制,他不知如何劝阻小玉的不良行为,而黄裳同他一样忙。
霍青在沙发里坐下来,他双手搓脸,即疲惫又无助,许多时候他愿意一死了之,他常想对紫钗说:“来吧,快一点来取走我的性命吧,我很累,巴不得死掉好永远地休息。”
但是,紫钗与小玉同在,他什么也不能说,他宁愿静静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霍青倒在沙发上,太累了,身心俱惫,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屋子里忽然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霍青忍不住闻了闻,是什么味?哪传来的?那味道让他觉得恶心。好象那次,他跑步时不小心踢掉了脚指甲时,流出的大量的浓浓的血的味道!
血的味道?屋子里怎么会有血的味道?
霍青慢慢坐起来,哪来的血的味道?
那味道越来越浓,好象有人擦了怪味的香水,越走越近,是谁?是谁来了?
霍青又一次感受到恐惧,象身体被冻结一样的,紧紧抓住他的恐惧。
恐惧将他钉在那儿,恐惧令他不住颤栗。
门忽然打开,是小玉:“爸爸,你今天回来的早啊。”
那将霍青冻结在沙发上的恐惧一下子消散开:“小玉,又到哪去玩,这么晚才回来?”
小玉温和地笑,自从揭穿紫钗身份,紫钗就不屑于现身同霍青讲话。
霍青叹息:“我有什么资格教训你?我不过是担心你。”
小玉不忍:“爸,别担心我,有紫钗在,紫钗不会让我吃亏。”
霍青点点头,对,紫钗很精明,不过,再精明的女孩子,一旦决定冒险来换得自己想要的,那么风险小到失财,大到丢命。
霍青对小玉说:“紫钗呢?我有话同紫钗说。”
紫钗冷笑一声。
霍青道:“我有点财产留给小玉,留给你们两个,紫钗,别再拿生命冒险,玩归玩,你们可以吃喝玩乐过一生,但,不要冒生命危险再去做任何事,任何事,不值你付出生命。”
紫钗笑:“你得到的钱,何尝不是用命换的?”
霍青道:“我一无所有,不得不赌。你们不一样,你们有资本,可以用资本生财。”
紫钗笑:“你现在留遗言吗?”
黄裳值班,霍青独睡。
许久不能成眠,听着表针嘀嗒嘀嗒的声音,听着外面风吹过的萧萧声,虽然痛苦,但谁的人生不是痛苦的呢?霍青在那一刻又感受到恐惧。
隔壁睡着他的女儿小玉同想要他命的妖异冯紫钗。
霍青觉得空气冻结。
他又闻到血的味道,浓浓淡淡地,在他身边缭绕。
霍青感到身子发麻,他想睁开眼睛,又怕看到自己不敢看的,全身汗毛竖起,是不是死亡近了?天哪,我还不想死。
他的一只手搭在床边,忽然间觉得有什么粘乎乎湿答答冷冰冰的东西碰了他一下,霍青虽然请求死神将他带走,但死神真的来了,他还是吓得全身僵直。
霍青一动不能动。
他看见一只血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霍青的心脏再一次被巨大的压力压得刺痛起来,痛得霍青想尖叫,但是他还是发不出声音。
一头湿淋淋的黑发从地上抬起来,在月光下,霍青看见那黑发上滴下红色的液体,是血!
血不住地淌下来淌下来,以至紫钗整个面孔都是血红色,她瞪着一又血红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霍青。
霍青喘息,象条狗般喘息,汗水从他额头滚下来。
冯紫钗弯起一只嘴角,然后慢慢扬眉,微笑:“我来了。”
霍青全身颤栗,半晌答:“别伤害小玉!”
紫钗眉头微微一震,她还是伸出一只手,静静地说:“拿命来。”
但不知为什么,她的眼里无限悲哀,良久,那一只手举在半空,因用力而颤抖,好象自己在与自己角力。
门突然被推开,小玉闯进来,她尖叫:“不!不!不!不要伤害我父亲!决不!决不可以!”
半空中那只手因用力而青筋迸起,冯紫钗厉喝:“他杀了我!他指使人挖了我的心!”
小玉叫道:“我把心还给你!我不要了!我还给你!我把整个身体还给你!”
紫钗咬紧嘴唇,即使背弃友谊,也顾不得了,她胸中的恨意如同毒汁一样,若不能扑出去杀人,简直要毒杀自己!
忽然电话铃响,三个人都吓了一跳,霍青差点没吓得心脏脱落,紫钗也不禁侧耳细听,她那举起来的手凝在半空中,滴落下一滴血。
霍青抬起看一眼电话,再看一眼紫钗,紫钗会容他去接电话吗?又是谁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呢?
电话象要撕裂这个令人窒息的夜一样,惊天动地地响着,霍青问:“是容我去接个电话,还是时辰到了?”
紫钗听此话倒是一呆,她想不到受了这样的惊吓,霍青竟还有幽默感。这对紫钗来说,倒是个侮辱,她提起手来,准备取霍青性命。
小玉时刻准备扑上去救自己的父亲,她不会去接一个来得不是时候的电话。
电话的免提不知被什么力量按了下去,只听一声厉喝:“紫钗,住手!”
是谁?
霍青诧异:“是谁?”
浣纱继续说:“紫钗,你伤了太多人,也从小玉的身体里出入太多次,我不能容你!你跟我走吧!”
紫钗站起来,甩甩头发,鲜血飞溅,但她的身上倒是点尘不染了。那样一个厉鬼,忽然间,她站在那儿,静静地如一朵莲花,她问:“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浣纱道:“他们参与买卖你的心脏。”
紫钗问:“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浣纱道:“可是,你杀了他们全家!三楼的牵线人,二楼的医生,还有张升与陈正明全家,你太过份了!”
紫钗沉默一会儿:“这些人吃的穿的用的,全是用别人的器官与生命换来的,他们不需付代价吗?我杀了他们!”
浣纱道:“包括五岁的孩子?”
小玉问:“紫钗,你杀了五岁的孩子?”
半晌紫钗道:“我现身吓人,不能选择吓死一个人,吓不死一个人,那狗男女都死了,小孩儿听到动静过来,在他们身边哭叫,我想,与其让他一个人在世上受苦,还不如送他去与父母一起!”
紫钗的神情不似说谎,她的报复似也没带给她快感。
小玉在她讲完,慢慢掩住脸,哭了。
电话还开着,浣纱却沉默,只是那一边,不知何时加入了许多人,低低地传来他们恨毒的声音:“杀了她!杀了她!”
浣纱忽然厉声:“闭嘴!”然后说:“紫钗,马上住手,不要再伤任何人,我过去同你说话!”
电话无声,紫钗转过头来看着霍青,她要不要杀了他?紫钗不可以放过这个人,她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如果放过这个人未免有失公平,当然,紫钗杀了十几个人之后,杀机已不那么炽烈,但要她这样放弃,还是不可能的。
紫钗微笑:“不能吓死你,真是个遗憾,你要是选择自杀,岂不大家省事?”
霍青苦笑:“紫钗,是我的错。”
紫钗道:“我在一家酒吧醉酒,醒来,觉得心口有点闷,睁眼一看,有一个人一手鲜血,拿着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就在我眼前,然后,我低下头,看见自己血淋淋的内脏。当时我就想,如果我有灵魂的话,我决不会放过伤害我的人。”
霍青沉默。
紫钗说:“你明白吗?我决不会放过你。”
霍青点点头:“我无话可说。”
紫钗慢慢走过去,站在霍青面前,她的双眼露出杀机!
霍青已闭上眼睛,甘心等死。
小玉从来不善与人冲突,但此时此刻,形势不容她沉默与退缩,她扑过去:“不!紫钗!不可以!我求求你,放过我父亲!你不是上帝,你不可以在我家做末日审判!”
她忘了紫钗只是个灵魂,她扑上去抱住紫钗,只感觉双手曾碰触到东西,然后她跌倒在地,跌倒的过程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浸入到自己身体里去,然后自己的一双手不受控制地向霍青抓过去。
:“不!”小玉尖叫:“如果你用我的双手伤害我父亲,你就是个魔鬼!紫钗,你不可以这样做!”
小玉倒在地上,半身支起,全身绷紧,她象一支被拉开到极限的弓,仿佛再加一分力气就会断掉一样。她以那个姿势僵直地颤抖了五分钟,霍青在一旁束手无策:“小玉,小玉,你放开紫钗!你放手!我做的事,我应当承担后果,小玉,不关你的事,你走开!”
小玉的额头,开始滚落大滴的汗珠,她的脸上开始显露出痛苦的表情。自己同自己较量,从来都是最痛苦的吧?
霍青焦灼地看着女儿挣扎,然后听到冯紫钗恨恨地:“霍小玉!我连你也一起杀掉!”小玉依旧固执着,她开始咬住下唇,拼命坚持,血渐渐从她唇边滴落。
霍青悲哀地:“小玉,记得你已尽力,错的是父亲,放弃的也是父亲。”
霍青打开窗子,一头栽了下去。
小玉呆了,紫钗呆了。
外面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小玉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爸爸!”
浣纱坐车过来,刚付了车费,下了车,就感到面前楼上黑影一闪,然后听到“咚”的一声,她永远不会忘记那种声音,□□重重接触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响亮。
浣纱惊呆在那儿。
有人,从四楼坠下,落在她面前!
浣纱呆呆地不会动,身边的出租司机,已好奇地走下来,并走过去,然后惊叫:“有人跳楼了,快来人啊,有人跳楼了!”
奇怪,那样深更半夜,居然真的能叫来人,有人七手八脚地将那男人抬上出租车,借微弱的路灯浣纱才发现,是霍青!
如果你是浣纱,你也会那样认为。
浣纱认为:是冯紫钗杀了霍青!
所以浣纱怒冲冲上楼去,一进门便伸出一只手来:“紫钗!”
住在小玉身体里的紫钗猛地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来自浣纱的掌心,她拼命抵抗并尖叫:“小玉救我!”
小玉冷冷地:“去死吧!”
紫钗凄厉地尖叫,那声音渐行渐远,最后,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惨叫声。
小玉站在那儿,感觉到浣纱的异能,象大风,将什么东西自她身上带走,吹散在风中。
小玉感到冷,然后全身一轻,那种轻松了感觉十分惬意,但小玉的心里却象压了块重石。
小玉还有点呆呆的,她一时不能接受同时失去父亲与好友。
浣纱怜惜地看着这个温顺的悲哀的少女,歉意地说:“抱歉,我来晚了。”
小玉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半晌道:“紫钗说得对,不该让孩子独自留在世上受苦。”
浣纱问:“发生什么事?紫钗将你父亲抛下楼?”
小玉道:“我同紫钗争执,我父亲不想我受伤,从窗口跳下去。”
浣纱一愣,事情同她的想象有出入,她有一点后悔,不该不问清楚就出手。
小玉问:“紫钗呢?死了吗?”
浣纱举起胸前挂着的玻璃小瓶:“在这里。”
那小瓶的样子,不过象时下女孩子们常带的香料瓶子。
小玉骇异:“在那里?那么小?你将她囚禁在里面?”
浣纱道:“不是的,对紫钗来说,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小瓶,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灵魂是无,任何存在对于灵魂,都是无限大也无限小。”
小玉听不懂,她说:“父亲同紫钗都死了,我却活着,死的本该是我,如果没有我,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悲哀地。
浣纱这才惊觉:“不,我没见到你父亲的灵魂。快,我们去医院,你父亲也许还有救。”
小玉终于哭出来,痛叫:“爸爸!”勿忙向楼下奔去。
霍青正巧在黄裳的医院里,黄裳问:“小玉,怎么回事?”又问浣纱:“这位是?”
小玉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垂头缩肩,只是落泪,不出声。
浣纱无法解释自己的出现,只得道:“我从楼下路过,看到有人坠楼。”
黄裳疑惑地看着小玉与浣纱,幸亏她此时没有精力探寻真理,有人从手术室中走出,黄裳过去询问。
霍青的运气不错,大头朝下落下去,半路被树枝一刮,后滚翻半周,以最佳角度双腿着地,所以只是腿部骨折及脑震荡,而不是头壳坏掉,脖子拗折之类会马上会翘辫子的致命伤。
黄裳松一口气,转过头来正要安慰小玉,却看见浣纱正对着空气说:“咦?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快回去啊!”然后只见浣纱好似捉了个什么东西,对着霍青的手术室大门扔进去。
黄裳的唯一的感想就是:疯子!
却见小玉跳起来,过去拉住浣纱,急切地问:“我爸爸怎么样?”
黄裳纳闷,难道她的宝贝女儿连亲妈都认错了?怎么会去问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却听浣纱道:“他没事,我刚把他扔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黄裳一个箭步过去,将小玉拉到自己身后,怒问:“你在这儿说什么?”
浣纱咧咧嘴,自知此处已非她久留之地,欠欠身:“我先告辞了。”
没错,浣纱在手术室外看见霍青沮丧地站在门口,他一口真气尚存,无法离开自己身体太远,但看起来,他也不打算回自己的身体里去。所以浣纱不得不伸手捉住他,让他以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霍青醒来,见黄裳不在,立刻支起身:“小玉?”
小玉过去:“我在这儿。”
霍青长疏一口气,半晌才又问:“紫钗呢?”
小玉低下头:“她不在了。”
霍青又支起身:“怎么?她去了哪里?”
小玉道:“她被浣纱封在一只小玻璃瓶里。”
霍青动容,半晌道:“应该被封到瓶子里的人,是我。”
霍青刚说完这话,忽然冷笑一声:“我说也是呢!”
小玉与霍青同时惊得跳起来,然后霍青娇滴滴地一甩头:“跳什么跳?你们早该知道,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小玉又惊又喜,又好笑:“紫钗,你还这里?”
霍青以左拳打右胸:“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霍青一脸苦笑:“你你你!”
后记:霍青站起来,然后又坐下,站起来,又坐下,折腾了十来次,霍青怒道:“你闹够了没有?”
紫钗回答:“没有!”
霍青怒问:“你想干什么?”
紫钗笑道:“不干什么,我只是不喜欢去男厕!”
霍青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想憋死我!”
紫钗发出一串银铃似笑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