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X李寻欢]相见欢》凉九

3、夕阳西下

　　话一出口，楚留香自己也是一愣神，他竟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这么老实的人，但看到因他的话而引起的某些人的反应，他想，他这么说也不见得就真那么鲁莽。
　　李寻欢还没来得及喝酒，但他真的被呛到了，一重咳嗽接着另一重咳嗽，感觉整个肺都要被咳出来了，待他终于能勉强直起腰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脸就像涂了胭脂一样晕染出一层嫣红，他隐藏眼中的阴霾，仔细审视楚留香，缓缓开口，语气还算很温和，“盗帅夜留香，销魂不知在何方，楚香帅是怪我眼拙不识泰山，与我消遣来着？”
　　楚留香微微笑，“探花多虑，恰因深知阁下慧眼如炬，才决定与阁下坦诚相待，探花且想，我若不承认，岂不更引得阁下胡乱猜疑？”
　　李寻欢收回审视视线，灌了口酒，笑了，“只是没想到，风流如楚香帅，也要安家了。”
　　这句话说来随意，还有些调侃味道，但细细一品，其中苦涩难与人道，楚留香心里品味这话，暗里一笑，道：“世间事无恒定，楚香帅结了亲，探花郎做了乐山好水的诗人，也不过是世事变化无常中的一环罢了。”
　　李寻欢摇头笑笑，那种恹恹的感觉又回来了，“李某人本就是个酸腐儒生，楚香帅定下终身却是大事，我该补一份大礼才是，只是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资格？”
　　语气毫厘之差,给人感觉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楚留香何等敏锐人物,他忽然气恼,语气不觉强硬了些,“婚约自然是大事，但楚某人一向是个很看得开的人，如果探花与高洋情投意合欲结连理，我也不吝于送上一份大礼。”
　　李寻欢的下巴蓦然绷紧了，一时的静默让风声鸟语凸显，他终于微微放松，微微叹息着道：“我事先不知，但无论如何，我为此道歉，我给出承诺，一旦解救高洋，我立即离开，再不见她一面，如此是否可以让阁下消了气了？”
　　一时颇为冲动的气恼早已消弭，冷静回归后，楚留香品味着他周身骤然的冷意与掩饰不了的冷漠，好心情再次回来了,“探花可是误会我了，俗话说，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难道看着像个见色忘义的人？”
　　李寻欢哂笑一声，“好大方，我真该为你鼓掌。”
　　楚留香暗笑这钢铁般神经的人是真的被他惹恼了，他笑眯眯道：“多谢夸赞。”
　　李寻欢蓦然收了笑，微微皱着眉灌口酒，走开两步，微微倚了棵树,视线定在远处树梢一会，再次折回视线，忽然敏锐如刀，“恕我愚钝，楚香帅这意思，是迂回的想与我交个朋友？真是有趣。”
　　楚留香让自己的面皮尽量的正经诚挚，“早闻探花之名，恨未能及早结交，当下相见实在是尴尬的很，但我是当真为阁下风采所折服，若能与探花交友，漫说区区一个老婆，世间千万难事又何足道哉？”
　　李寻欢表情古怪的盯了他一会，转开视线，“被鼎鼎大名之楚香帅跟踪三日，而成就今日这番话，真不知我是该感到荣幸还是……”
　　楚留香微微皱眉，李寻欢能发现他追踪让他有些诧异，发现而不点破更是让他感觉别扭的很，最着恼的是，他不太能品得出这句话的意味。
　　李寻欢为他表情扬了扬眉毛，“江湖漂泊若连这份警觉都没有，李寻欢如何还是李寻欢？香帅既然已经做到行动丝毫无声轻功已臻妙境，如何不干脆做到活人气息全无？那样我就是生出八个鼻子，也察觉不出阁下跟踪了。”
　　楚留香瞪大眼，直觉的抬起袖子放到鼻端，动作到半路又放下了，他的脸色难看起来，“这么说……”
　　李寻欢微微勾起嘴角，极快的打断他，语调蕴含了笑意，“高扬不知，她并不是个足够老的老江湖，不是吗？”
　　楚留香嘘口气，强迫自己心情轻松起来，“我希望我没有自打脸面。”
　　李寻欢笑起来，“这没什么，连个自尊心都没有，又算个什么男人。”
　　楚留香也笑了，“就算是个男人，也没必要让伤口一直流血，你准备什么时候包扎伤口？需要我帮忙，抑或回避？”
　　李寻欢瞟了眼左腹处，肋下被某一柄剑刺入三寸，并不是多严重的伤，倒是布料缘故，晕染了许多血迹，让伤口看来可怕起来，他转开视线，收起酒壶，“区区小伤，何足道哉？当下还是救人要紧，阁下以为呢？”
　　楚留香不赞同的动了动眉毛，但他很快放弃劝说，他也本就不是婆妈的人，“探花且先行引路。”
　　凭江湖经验，他们一致认为清河寺中必有险恶埋伏，二人尚且为谁先谁后争执一番，谁知清河寺人迹全无，清净的很。
　　清河寺香火一直挺旺，香炉里尚且有几支未燃尽的香，和尚想必离开的不太久，有挣扎痕迹却无血迹，多处凌乱，却没有明显的或隐晦的提示或威胁，两人绕着三重院落来回搜寻几番，在大殿里汇聚，彼此皱眉。
　　李寻欢道：“他们根本没来这里，我们被骗了。”
　　楚留香道：“从何得知？”
　　李寻欢动了动鼻子，笑了。
　　楚留香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恼，“这里香火旺盛，人来人往，你还闻得出特殊气味，倒真是难为你这价值连城的鼻子了。”
　　李寻欢道：“但凡男人，对女人的体香总是格外敏感的。”他看一眼楚留香，谨慎道，“楚兄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我并非有意冒犯。”
　　楚留香笑，“李兄可不要再为此道歉，我若计较你与高扬之事，早在见面时候就与你打上一架了。”
　　李寻欢瞧他一眼，笑了，“倒是我多心了，赔罪，赔罪。”
　　楚留香道：“那两人带了高扬不曾到这里，却在之前来过，或本人或同伙，前后一共有四处点香，从其燃烧情况看，和尚们该是在第一次遇袭之后在半山与那些人碰面之前离开。”
　　李寻欢点点头，微微叹息，“所以这就是目的了，寺庙有古怪，等我们查证。”
　　楚留香道：“也或许古怪尚在途中，其目的是让我们等。”
　　李寻欢看他，“是等是出外寻找？”
　　楚留香摇头，“如何寻找？不妨以静制动，我们等等看。”
　　李寻欢道：“但高扬还在他们手中。”
　　楚留香道：“即作威胁，她便暂时无生命之虞。”
　　李寻欢审视他一会，有些疑惑，“恕我冒昧，但你真的爱她吗？你表现的可一点也不像妻子被挟持之后丈夫该有的反应。”
　　楚留香笑，“借你一句话，若没有一二分自制本领，楚留香如何为楚留香。”
　　两人视线一对，哈哈大笑起来。
　　寺院就那么大点地方，两个足够老的老江湖转悠两遍还找不出疑点，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根本没有疑点。
　　偌大一个山头除去鸟语花香，再无其他痕迹，夕阳正好，李寻欢身体里的慵懒劲儿冒出来了，他躺在大雄宝殿正上方枕着手臂翘着腿有一口没一口的灌酒，不敢太快喝，是因为酒壶里的酒所剩无多。
　　楚留香很快加入他的行列，老实说，楚留香只可能是个比李寻欢更懒的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搭话，说的都是不相干的闲话，却和谐平静的就像春日里的阳光，秋日里的暮雨。
　　直到楚留香说出的笑话无人捧场附和，直到他察觉身边人气息沉沉，呼吸均匀，凑近了一看，才知这位好伙伴竟是在柔和夕阳恬淡气氛里睡着了。
　　楚留香凑过去一看，一笑，本要收回脑袋，忽然又有些舍不得了，他的视线与精力，胶着在这个叫做李寻欢的老江湖的脸上。
　　李寻欢有一张俊俏的脸，这是江湖公认的，甚至早些年有些敌视他的，会宣扬他油头粉面，这些不过是传闻，眼前这张脸跟油头粉面根本搭不上边，这是一张棱角分明、轮廓优美、从肤色到肤质、从眼耳口鼻各部位到整体的脸部构成都丝毫挑不出毛病的脸，恰因太过完美，楚留香反而相信，这张脸在二十岁上，是有着油头粉面的资格的，或者更确切的说，有几分男生女相。
　　但现在，这张脸绝对完美，经由岁月雕蚀，经由足够的伤心事打磨，经由江湖风霜刻骨入怀，这张脸，在中年时候，完美到了最顶点。
　　细腻肌肤上风霜刻下的纹路清晰可见，他眼下有阴影，嘴唇轻抿恰如愁眉不展，呼吸轻且浅是心思过重，一缕发丝恰从额头垂落，划过半张脸颊，刷过嘴角，发梢轻轻垂落下巴，发丝乌黑发亮，根根笔直如刀剑如松柏，不经然指上一缠，才知柔软如斯。
　　这个男人，给自己武装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沉重盔甲，深藏的却是一颗如发丝般柔韧柔软牵人心弦的心。
　　楚留香忽然仓促退开，退开还不够，他已经没有心情保持足够优雅的姿态，以最快的最轻盈的动作滑下屋顶，或许，他该到如来佛祖跟前忏悔一番，但佛祖头顶上，刚好是那个人毫无防备的睡颜。
　　无可奈何，他还是攀上一节树梢，登高而望远，以清风来吹散蓦然恼人的心情吧。
　　而据称是毫无防备睡去的李寻欢也确实未曾转醒，他不过伸手往酒壶方向探寻，半路上又收回手，微微蹙着的眉尖以微不可见的方式更加紧了些而已。
　　无论如何吧，此情此景，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作者有话说

　　是为证明文艺的、做作的、矫情的、可耻的某九未死——
阿锢呀，等你的更等到夕阳西下了呀，该不该给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