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传奇》蓝熙和

2、第一章

　　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我想我该算是冻醒的。

　　睁开眼，正对著自己的是一片灰蒙颜色。四肢软绵无力，头脑昏晕沈重。冷风从头顶一直灌到脚下，身体的每一寸都是冰冷……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莫非，是我还没有死成，所以被母亲又给丢在了不知名的某处，任我自生自灭？
　　耳朵旁有婴儿喏喏的哭声，很小，但对我来说已经够嘈杂了……我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沈重，浓重的睡意一直纠缠著……拜托，有谁可以让那婴儿别哭了呢……

　　然而没过多久，我还是明白了我此时身体所在，竟是一间狭小、破旧的茅草房里。迷糊间我转动著头颅，这才明白原来头顶上的那一片灰蒙，正是房顶破旧後撕裂出的洞口。风从那里灌进来……难怪我会觉得冷。

　　时间一点点流逝，由於身体的无力与冷风的肆掠，我一直挣扎在睡熟与清醒的边缘。入耳的婴儿哭声倒是越来越弱，渐渐，快要听不清了。

　　突然间，我听见房门“碰”地一声洞开，有脚步踩著雪“戛戛”地近前。紧接著更是无数纷涌杂乱的声响哄地一声冲进我的下意识里，吱吱喳喳重击著我的神经──天啊！真是要给吵疯了……

　　来人应该是看见了我罢？我听见他脚步声加快，片刻後已是炸开了好一串惊呼：
　　“朱长生那个薄情寡义的畜生，竟然把秀秀刚生下的孩子给丢在了马棚里？！”

　　──哦，莫不是刚刚我听到的婴儿声？兀自想著，我试图宁定头脑中纷嚷的思绪。顺便，也努力举起手好让来人注意到这边还有个活人……从小我便晓得我与常人不同，只要我愿意，我便能听到旁人内心里的想法。因为这种能力，我的耳朵比常人要敏感许多，平素最害怕的事情，莫过於喧闹纷乱的场所，抑或他人强烈纠结痛楚的心念。
　　正在此时，我眼前突地一花，身体顿时跌入一片温暖，但耳旁的大嗓门却又拔高了几个层次，吵嚷得我直想暴打那人一顿！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替秀秀那孩子不值！哎哟哟，这孩子脸都给冻青了……”

　　一双巨大的超出自己想象的手抚著我的脸，来人口气很是怜惜。刚刚被抱时身体一霎的紧绷亦慢慢松下──我知道，对方没有恶意：“还好，幸好我来的是时候。”

　　睁大眼，我努力转著脑袋，总算看清楚我此刻已是给一个浓眉的大婶抱在怀里暖身。不过……为什麽她的身体很明显要比我巨大许多？有一刹那我都忍不住怀疑我究竟是退化了年纪，还是到了个格列佛的大人国……然而当我举起胳膊，小小软软的拳头却是晃悠悠了近在眼前。看见的和听见的一切，都清楚无比地表示，我确实──是退化成了个小婴儿。

　　认清事实後，我闭紧眼睛决定好好睡一会。好在，虽然身体已然成了个婴儿，但我那既麻烦又有意思的能力还是能在我的控制范围以内。

　　意识收拢，将外界的声音缓缓屏蔽，不多时，随著身体愈来愈温暖，浓重的睡意总算成功地将我包裹起来……

　　※※※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可以说，我基本上除了吃和睡，都没有什麽特别的事情发生。不过，就我所观察聆听到那位好心拯救我大婶的行动与心思里，我渐渐明白，原来我不仅仅是身形缩小，连带也是来到了一个完全与现代社会不同的时空。光看他们的服饰言行什麽的，倒有点像古代的唐朝……既然如此，那总是很好的……毕竟唐朝没有什麽缠脚之类的习俗，总比明清的死板要好多了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算举目无亲了罢……但，既来之自然则安之嘛，我这个“婴儿”除了会哭会笑，偶尔闭闭眼偷听下人家心里的声音，还能做出什麽大事来呢？不过在吃吃睡睡的无聊间隙里，我偶尔也想起曾经翻阅过的穿越小说，女主不管穿越到哪里，都是遭遇神神鬼鬼的一大摞事情，帅哥美女一箩筐……对比下我自己，除了例行的睡觉吃饭，醒来的时候也只有对著天花板发呆……真要感慨果然是小说才能如此幸福啊。

　　捡回我的大婶姓锺。从她内心的想法来看，我现在拥有的身体，是一个名叫秀秀的丫鬟，与自家少爷朱长生的私生女。

　　我母亲秀秀（姑且如此称呼罢）与我父亲朱少爷，算是古代传奇里最常见的青梅竹马，巧婢拙主。他俩也曾是恩爱，但不想一场红袖添香如胶似漆後，最後竟让秀秀弄大了肚子。
　　而偏偏这时候，身为我父亲的朱少爷却充分展现了传奇小说戏剧里翻脸不认妻的霸王嘴脸。不仅仅对秀秀恶语相向，更是威胁利诱她打胎了事──但谁料得，我那母亲秀秀是个极其痴心的傻丫头，以为忍辱负重生下我之後，朱少爷定然良心发现纳她为妾。

　　可惜生活不是传奇小说不是戏剧舞台，结果只能如我现下的状况……我从娘胎里一出来就被朱少爷丢进马棚，秀秀母亲也被朱家上下齐心协力打跑，如今也是落了个生死不明。

　　晓得自己的身世典型的爹不疼娘不爱後，我倒觉得不算太令人绝望。前世的母亲亲手扼死了我，转世重生後的父母也不过如此……只可惜锺大婶也是万恶的朱家老仆，虽说是收留了我，但一定只是暂且的事不是麽？

　　“娘，还是赶紧把囡囡送人吧，放我们这，被少爷知道了怎麽办？”

　　──可不。说到这里就听见外屋有一个男声闷闷响起，不知道是第几百遍地跟锺大婶商量：“孩子始终是个麻烦。也不能说我们狠心，只是我们哪有那能力把她拨拉大？”

　　说话的人自然是锺大婶的儿子。而此时，我正仰卧在屋子最里头的床上，举著属於我那软绵绵的小胳膊左右晃动。床头丢了只拨浪鼓，一串被红线串著的珠子系在我的胳膊上，迎著阳光看，一闪一闪的，十分漂亮。

　　“三儿，为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孩子还小！送人送人，你这小子还有没有良心！”

　　──唔，锺大婶是个真心实意的好人，只可惜锺三才没有那麽容易打消念头咧。

　　我闭上眼，凝神，探明白他心里正占满了一包白花花的银子……呵，原来这回锺三下决心认真了……跟自己的娘亲继续打马虎眼商量来去，不过是为了试试口风哪……

　　“……总之我说不行就不行，朱长生不是人，连你也跟他一样？臭小子，你要是敢胡思乱想，老娘非拧掉你的耳朵不可！”

　　锺大婶吹胡子瞪眼睛，锺三只有讪讪走了。一点残留的不甘与忿忿灌进我的脑海後，屋门吱呀一声，锺大婶满面愁容地走了进来。

　　“囡囡醒来啦？饿不饿？”

　　她抱起我，将我贴在胸口轻轻晃动。锺大婶的怀抱真的很暖，有种令我无比依赖的味道……只可惜，我也不知道我还能被这样拥抱多久呢……

　　心念一转，我已经晓得她正考虑著晚上的吃食……原来，婴儿的花销真是令她为难了呀！

　　况且，她同情我收留我，只是出自了未泯的良心；而她儿子心怀鬼胎想卖掉我，也不过是出自於利益。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顺从自己内心思虑的人呢。

　　人活著，能够遂心所为也便是了。我不怪他们不能好好待我。现实与梦想总是相差太多，我要学会知足。

　　只是……眼下，我不能说话不能逃脱，锺大婶又不一定能保我……那麽，等著我的，究竟会是怎样的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