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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难安生 ...

  •   天元二年。

      年底前,江南地界上刚下了一场雪,深没脚踝。这样的雪经年少见,又连着几夜霜冻,檐下都垂满了冰挂。
      晏辛仰着头,拿竹竿将这些逐一敲碎了,四散的冰屑从她的脖中落了进去,冻得她直跳脚。她畏冷,穿着厚厚的小袄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皙白的脸,鼻尖和脸颊被冻得绯红,叫人忍不住伸手在那脸上掐上一把。

      “顾家小娘子,让我当家的给你整!”东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出来那人扎着头巾嚷道:“这大冷天的,要是冻着了,顾相公还不要心疼。”
      晏辛扭头,手上却并没有闲下来。“不碍事的李大嫂,我这就好了。”
      从那中年妇人身后探出身来的精瘦汉子一见,忙不迭越过自家媳妇挤了出来。面上带着谄笑就向晏辛的方向跨出去,却被一只壮实的手一把抓了回来。
      “你做啥?”李四德被人拦住,带着不满发。
      那李嫂笑意不减,却是多了分咬牙切齿,在自家男人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这急冲冲的干什么去?恩?”
      “唉唉唉唉!疼!”李四德疼得龇牙咧嘴,恼道:“你发的什么疯!”
      妇人气力大,将汉子一把揪回了房子,重重的甩上了门。还不得人站定了,就劈头盖脸的骂嚷道:“你说我做什么?老娘不拉你,你是不是都想去那小娘子屋里同她滚一张床去?”

      晏辛听那屋中隐约传来的几句也不做声,自顾自的打冰挂,恍若未闻。从远处看她背影纤细,带着几分清瘦。
      天刚蒙蒙亮,远处甚至还带着几分墨色,四合悄然,再细微的声响都不难察觉。
      晏辛察觉,随后便将竹竿倚在了墙边,去院门开了条缝朝外面看。果不其然,隔壁院子后门出了三四个护院,抬了棉被裹着一大物什到了乌蓬马车上。
      马车在雨花石子的路上颠簸,一条手臂从棉被中垂了出来。十指纤纤,皓白如玉,只是殷红的血从手臂上低落了下来,连着指甲缝中染了色。一摇一晃,如随波的水草,毫无生息.
      晏辛见了这光景,两道如烟波似的眉拧紧了。她的指尖抚在门拴上,绯红色的指尖不觉抠进了微朽的木中。虽然惊诧,脸上却丝毫寻不见惊惧,但又仿佛杂糅了几丝不明的情绪在里头。

      摇摇晃晃的马车声渐渐远去。
      晏辛屏气凝神这才深吸了口气,她搓了搓几乎要冻僵了的手,才慢吞吞到院子中的水井去打了一桶水。那晃荡而出水落到了地上,不消一瞬就冻成了一层薄薄的冰。
      天边才露出一点曦光,从堆积着的云层中露下,酷寒冻得人四周悄无声息。晏辛开了木门,将那桶井水从门口泼了出去。
      那些微融的冰雪被立即被水冲散淹没,连着之前那些微末得不可见血水都冲得寻不得半点迹象。
      晏辛关了宅门,搁下东西,扭头回了自己屋子。

      对面屋子的一对夫妻正坐在床上趴着窗口看,等对门那屋门紧紧闭上了,那妇人才恋恋收回视线,面色不善的讥道:“到底不是个省油的灯,看着安分指不定哪日就出墙了!”
      一抬头看见李四德还在呆呆的望着外头,心头压不住邪火,“老不死的!难道你是真沾染那小娘子?”
      李四德心生厌烦,挥手打开了她的手,“你懂什么?家里头接不开锅,我这不想法子,难道把你弄到窑子里去?
      那婆娘听了他这样说愣了一愣,心思一转,眼巴巴的凑前去问,“你要把她……?”
      李四德抬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他一屁股站了起来,脚上趿着双穿旧了猪皮鞋面的棉鞋。

      婆娘听他这样说,仍有些不放心,“那顾相公到底也有些门道……”
      “呸!”李四德回头啐了她一脸,不屑道:“一个下九流的教书人还真能有通天的本事?即便真是县太爷,不也得上赶着巴结那高衙内?趁他这几日不在正好动手,不然……”
      “倒是这话。”婆娘听了点头,此二人已经是恶向胆边生,再不及细想其他,搭腔了起来。“小娘子到底生得标致,随了高衙内哪里算吃苦!若是早几年,怎轮得她去!”
      李四德见他婆娘正摸着脸肖想,再不想看一眼,催促道:“还不拿些钱来给我准备些好东西!”
      婆娘口中嘀咕,不大情愿的从胸口掏出几枚捂得温热的铜板。李四德夺过,扯了件旧袄披在肩头,跛着脚出了去。

      入夜,李嫂做完工回来,自家那屋灯火通明,再一瞧对门那家却是半点光亮都没,就快步推门入内。那李四德早摆了一桌子的小菜,啜着小酒摇头晃脑的哼着曲。想来对面的那个小娘子早已经被弄到隔壁高衙内的府中去了。
      李嫂凑近跟前拍了下,“成了?怎地这样快?”
      李四德半眯着笑,“我早先年的活计哪能丢!”说话间已经洋洋自得起来,他不过是略施小计便得手了。一转念,又不免夹杂着怨愤在其中,“要不是你十几年都下不了蛋赖说是做这种事情损阴德,我们哪能穷得揭不开锅。”
      李嫂被他戳中短处,面上挂不住,回呛道:“呸!都是你赌……”
      “好了好了!”李四德不耐烦,“且合计合计顾相公回来咱要怎么交代。”
      李嫂被他拿这话一堵,到底将心头恶气憋了下去,嗯了一声。转身,她又想到了一件事情,顿时脸上又添了几分愁苦。“听说前几日被高衙内看上的那戏子今个被送回戏园子了。”
      李嫂一面说,一面打量自家男人。
      “这和咱有关?咱送顾家小小娘子去是为了让她享福,至于想不想得福那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李嫂不作声,摇了摇头又道:“外头人说那戏子被送回去时淌了一路的血,咱家门口却没个……”,她越想就越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头,“可是那小娘子早上那一桶井水给泼了干净?”
      李四德正在得意时,听了这样顾东顾西的话觉得甚是扫兴,只从怀中掏出了高衙内赏的一块银磕子,“高衙内赏的,你明日就去把那洗衣的活计辞了。”
      “好!”李嫂欣喜,旋即闭了嘴笑,上前将那李四德的碗里添满了酒,“还是当家的知道心疼人,我当年眼光到底不赖!”

      ——————————

      夜悄无声。
      毡帘撩起,高衙内见多日肖想的人终于被那李跛脚弄到了自己府园中,心头一喜。“啧啧,小娘子果真标志”,他将貂裘暖帽随意解了扔地上,直扑了倚靠床榻的人去。
      高衙内酒醉未醒,步子轻飘,口中不住道:“好,真真是好!”他近处端详着眼前之人,一时觉得到处都是说不出的舒心。“你放心,跟了我才不辜负你这美貌,往后不光山珍海味,事事也都有人伺候。”
      晏辛闻言,半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略微嗤笑,唇红齿白,更有种光华满室的艳丽。
      那高衙内看了心痒难耐,忍不住就凑上去撅嘴要去香上一口。
      “可惜……”
      衙内哪里留心她将说未说的半段话,满脑子只想着去亲近,然下一瞬又骇得僵直,转着眼珠看抵在自己脖颈上的银簪。
      “你……你、你……”
      “你说可惜不可惜?”晏辛慢腾腾的说道,伸出手在那纨绔子的脸上拍了拍。“别怕,我才不是要杀你!”她宜嗔宜娇,根本看不出半点戾气。
      高衙内听之心头一松,干笑着道:“你先将这簪子放下,若是有点闪失,让小娘子见了血可不好了。”

      晏辛付之一笑,婉转回道:“血又算得了什么,只是你这身上淌着的脏血,倒真是臭得人不想闻!”说话时,手上劲便多用了一分,簪尖刺入到高衙内的皮肉中。“不过……你竟然敢算计我……”
      高衙内一个激灵,吃疼得很,便生出股悍勇来。他眼珠稍转,一鼓作气伸手去抓晏辛的手。可是,分明是一段纤细的皓腕,凭他如何使劲,就是纹丝不动。
      高衙内付尽气力,不由脸色变了几转。再看眼前那娇俏柔弱的小娘子,心中多了几分骇然。看着她脸上的似笑非笑,更是毛骨悚然起来。

      “若非有意,那李跛子哪里能算计得到我。”晏辛站起,利落举手做刀在那人颈后劈下。她将手中的簪子顶端的血迹擦了擦,才重新簪回到了自己发间。青丝柔软绞缠,银簪也再看不出任何戾气。
      晏辛不紧不慢出了屋子,略扫了一眼。这大园中的格局和两年前完全不同,是被人铲平了又重新原地重建了。
      寒风冻骨,她忍不住将脸都缩进袄子里去,只露出漆黑的眼。那一双眼黑白分明,里头有好似覆了一层粼粼水波,望之叫人心生怜爱。

      园中望不见半个人影,饶是隆冬,仍然树影婆娑,密密重叠交织。
      晏辛对这块地方天生熟稔,转了几道,便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一口已经封住了的井。井口斑驳,上面罩了一块铜板,又缠了几道粗链。
      严丝合缝,像是要堵住从井底爬上来的妖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难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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