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左家(二) ...
-
九月二十八日,立冬。
楚留香像往常一样来到掷杯山庄蹭鲈鱼脍吃。
掷杯山庄的左二爷是他的好友,亲手烹制的鲈鱼脍妙绝天下。
他下了秀野桥来到山庄门前,却见大门紧闭,一片萧索。他心下疑惑,叫门房前去通报一声,不多久就见左轻侯左二爷一脸愁苦的迎了出来。
左轻侯向来乐天,喜欢热闹,如今这种愁苦的样子着实不多见。楚留香不禁问道:“左二爷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这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了。”
左轻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香帅有所不知,近日我女儿得了场病,一开始只以为是伤寒,请了城中的大夫开了药,岂料这病不但没好,反而更加严重了,急的我请来了张简斋老先生,可……可他也束手无策,唉。”
张简斋是江南名医,与北方的王雨轩并称双绝,人送外号“一指判生死”。他都看不了的病,可见是极为严重的了。楚留香常来掷杯山庄做客,自然认得左轻侯的女儿左明珠。那姑娘聪明伶俐,孝顺懂事,容貌又美,是左轻侯放在心尖上来疼的,如今得了这样严重的病,也难怪左轻侯一身萧索,愁眉不展了。
“张大夫也瞧不出是什么病?不然我们多请几位大夫来瞧瞧?明珠最近接触过什么人、遇到过什么事,可和她的病有所关联?”楚留香关切道。
左轻侯摆摆手:“江南的名医我都请尽了,没有用。明珠生病之前只去过城中的布庄、胭脂铺,并没有遇到特别的人或事,想来不是有人要加害于她。楚老弟,对不住,今年不能请你吃鲈鱼脍了。”
“明珠要紧,你不用把我这口舌之欲放在心上。”楚留香拍拍左轻侯的肩膀,觉得自己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张大夫真的说什么办法都没有了?若只是因为药材难寻,大可不必担心,我联系一下老姬,让他帮忙寻来,到时候你给他钱就是。”
左轻侯只是叹气:“张大夫连病因都找不出,眼看着明珠这是一日比一日瘦,我这心里……”
两人说话间,下人来报,说是有位大夫上了门,自称能治好左明珠的病。左轻侯虽是不信,心中终是存了一丝希望,忙叫下人将那大夫请进门来。
人们都认为为医者年纪越大本事越高,见来者是名俊秀的青年,左轻侯就灰了一大半的心,楚留香却颇感兴趣地打量着那青年。
这青年身量高挑,骨肉匀停,肤白唇红,凤眼带笑,一身风华气度内敛,一望而知是个风流人物。他背着个小药箱,又黑又直的长发松散地束在脑后,绣纹繁复的衣袍遮住骨节分明的手,即便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已透出了一股沉稳。
左轻侯虽不抱希望了,仍是问道:“小友说能治我女儿的病,可是真的?”
“医者治病讲求望闻问切,”青年一笑,“即便在下现在说了能治,只怕左二爷也以为在下这是妄言,还请左二爷带在下去给左姑娘诊脉。”
左轻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带着这小大夫进了里间。因着左明珠的病来势汹汹,是以张简斋一直守在左明珠身边以防有什么不测,这时见左轻侯带着两个陌生人进来,不由询问。
左轻侯介绍了小大夫和楚留香,接着就听那小大夫道:“‘南张北王’的名号听了这么久,今日总算见到了张简斋张大夫,真是幸会。”
“谬赞了,”张简斋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大夫,心中掂量了一番小大夫的斤两,试探道,“却不知小大夫师从何人?”
“在下幼时跟随王雨轩师父学医,后拜入孙思邈师父门下,属万花谷杏林一脉。”
“什么?”左轻侯与张简斋同时惊疑出声,所惊所疑之处却并不相同。
左轻侯早就听闻薛衣人的长子幼时就随名医王雨轩去了长安学医,还曾嘲笑薛衣人没有儿子能继承剑术,后来施家庄花金弓的命案以及无争山庄原随云的到来更是让这位长子站在了流言的风口浪尖上,左轻侯向来看不惯江湖上这些说风就是雨的做派,自是并未参与,也没见过那长子的面。如今听到那小大夫的说辞,不禁问道:“你就是薛衣人的大儿子,薛白术?”
“正是。”白术并不怕左轻侯认出他。
“你们薛家人跑到我家干什么?”左轻侯本就因为女儿的病情着急,眼见仇人之子上了门,登时半分理智也无,一掌飞花手就拍了出去。
“左二爷莫急,”白术不慌不忙,一招迎风回浪,向后疾退,继而左移绕到楚留香的身后,“或者在左二爷心中,和薛家的仇怨要比女儿的命重要得多?”
此时楚留香顺势拦住左轻侯,劝道:“这位公子虽然姓薛,但你也听他说了,他是药王孙思邈的徒弟,听闻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十几年的眼疾就是他治好的,若他肯出手,明珠的病应该大有转机,二爷,你可别冲动啊。”
张简斋听了白术的师父是谁,本来心中大惊,生怕本来定好的计划横生枝节,后又听白术姓薛,心下大定,也跟着劝道:“是啊,药圣孙思邈鼎鼎大名,我辈望尘莫及,明珠眼看着有救,二爷你可别这一掌害了自家姑娘,将来自己后悔。”
“他薛家和我左家是世仇,他会有这好心来给明珠治病?”左轻侯仍摆着出掌的架势,却没再往外拍了。
“左二爷也说了这是世仇,事实上,到了我和薛斌这一辈,我们根本不知道两家因何结怨。”白术一撩衣摆兀自坐在了旁边,留左轻侯自己在原地摆着把势,“莫名其妙地相互敌对,左二爷不觉得可笑么?”
“哪里莫名其妙,”左轻侯恨恨地收起架势,反正摆着也白摆,劈不着白术,“祖辈的血仇是说忘就忘的?不过……你若是能治好明珠,算我左轻侯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在我能力之内,我一定不说二话,只求明珠能够康复。”
“左二爷,”白术轻轻勾起唇角,“本来我也不欲上门讨打,是我弟弟薛斌求着我来给左姑娘治病,我心疼弟弟,这才登门。我薛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我弟弟很能干,该有的都有。若左二爷真的有心,便把您这颗掌上明珠割爱给薛家可好?”
“你说什么?!”左轻侯闻言立时气红了脸,“你要娶明珠?!”
“不不不,”白术摇头,“明珠姑娘虽是天人之姿,在下却早有了心上人,对他一心一意,左二爷可不要血口喷人。反倒是我弟弟对左姑娘情根深种,非卿不娶,还请左二爷如了他的意。”
“不可能!明珠幼时就与丁家订了婚约,不日丁二公子就会来松江府接明珠回七星堂成婚,你们薛家别痴心妄想了!”左轻侯气得恨不能脱下鞋子来扔白术。
“那么,”白术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子,满脸遗憾地道,“左二爷是宁愿要一具嫁入丁家的尸体,也不愿要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了?”
左轻侯一愣。
“那是在下冒昧了。原听外界传言,左轻侯左二爷一辈子有三件得意的事情,其一是与盗帅楚留香是朋友,其二是与‘天下第一剑’薛衣人是敌人,最后一件,也是最得意的一件,则是有明珠姑娘那样美貌又温柔、聪明又孝顺的女儿。如今看来,左二爷之所以因了明珠姑娘得意,是因为明珠姑娘给左二爷挣了面子,全然不是因为左二爷真心疼爱明珠姑娘。”白术嗤笑一声,不待在场的其他三人说任何一句话,便一拱手说句“告辞”转身而去。
徒留左轻侯气得肝疼又后悔不迭。他是恼恨薛家,可和女儿的命比起来,那些仇恨算个屁!
他一时转不过弯,还被白术抢白了一番,心中气得不行;转头看到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女儿,又心疼着急得很。一时急怒交攻,竟是晕了过去。
张简斋赶忙上前施救,给左轻侯塞了一颗护心丹之后使劲掐人中,终是把人弄醒了。
楚留香看着这混乱的局面,不由也叹了气:“张大夫,你瞧着那位薛家公子能治好明珠的病吗?”
“九成九能。”张简斋捋捋胡须,“药王孙思邈是何等人物?他的徒弟定也不差,若是明珠还有一线生机,那必定在薛家大公子身上。”
“可他们要娶明珠!”左轻侯醒来刚喘匀气,就又气上了,“竟然用明珠的命要挟我,这简直是流氓行径!”
“这就是所谓的趁你病,要你命吧。”楚留香摸摸鼻子。
“那你叫我怎么办?向薛家低头,而且还得向丁家赔礼?我的面子先不讲,我们家和薛家敌对了几辈子,这明珠嫁过去能好得了?我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二爷,”张简斋拍拍左轻侯的肩膀,“话虽这样说,但你要是不让那位薛家公子来治,明珠就连命都没有了。老夫医术微末,只还能给明珠吊命三天,三天之后……”
他长叹一声,不再多说。
左轻侯咬牙想了想,忽然站起来:“我去找薛衣人!我就不信那老匹夫会允许他儿子娶我左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