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缝起了你的头盖骨》重浅

75、蓬莱

　　“唐姑娘吗？你别急啊。”屋主孙氏弧度极大地摆了摆手，“她说今天身子终于爽利了些，想出去走走，我本来不想让她走的，但是人求了我半天，还说……还说是你嘱咐她身子好了就要去外边走走的，我就……”
　　“那她往哪个方向去了？”甄殓手一抖，差点就拽住了孙氏的肩膀。
　　“您也知道我眼睛不好……看不清啊……”孙氏一副苦瓜脸。
　　“……好吧。”甄殓烦躁地摆了摆手，孙氏如遇大赦般转身跑开了。
　　甄殓皱着眉头，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进厨房，越靠近厨房，那种不知名的药味就越来越浓，让人烦躁，其实自打第一次第一次见到这些残留下的东西，甄殓心里就有了计较，要知道，这屋子里会摆弄药物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唐澈身为唐怀信门下，理应擅长制毒炼毒，虽然唐澈并未在甄殓面前展现过有关这方面的技巧，但不代表她就不会，甄殓看到那灶上的剩渣，瓶罐，碗勺，就能看出此人并非胡乱摆弄，而是有条不紊。
　　只是甄殓着实不认得这剩下的药渣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更不能由此得知此药是做什么用的。
　　他捻起一小块渣放在鼻下闻了闻，陷入沉思。
　　“哎！大妹子，你可回来啦，你家男人可急死了……啊？……哦。”
　　孙氏特有的聒噪声音犹如一块飞来瓦片击中了甄殓的后脑勺，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子一边摆手使眼色，一边掐着小碎步往屋里挪。
　　孙氏捂着嘴弓着腰跑了，甄观踱着步走到唐澈面前，居高临下一言不发地俯视着她。
　　唐澈感觉到自己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毕竟自她认识甄殓以来，甄殓从来没有生气过，但是这回肯定是动气没跑了。
　　“我去蝴蝶泉溜了一圈，你放心，没有穿着门派制服，不会有人动我的。”唐澈抬起头，浅浅一笑。
　　“你知道吗。”甄殓开口时声音意外的小，“回来看不见你，给我吓出一身冷汗……”
　　“居然是真的……”唐澈走上前抹了一把甄殓汗涔涔的脑门，“至于吗？我那么大的人了，不至于丢了吧。”
　　甄殓皱着眉头沉默了，唐澈把头一歪，凑近一言不发的甄殓笑道：“想什么呢？眉头都皱出皱纹来了。”
　　“你……一点也不关心我此行的结果吗？”甄殓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问也不问？”
　　“那你就说呀？”唐澈无辜地瞪大了眼睛。
　　“我已经拜托了一位世外高人，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既然全看天意，就暂且放下吧，有空陪我去转转吧。”
　　“你几时变得这样好动？”甄殓一把拽住抬步正欲往外走的唐澈，“你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
　　“不知道，南疆的蛊毒当真是奇怪得很。”唐澈缩了缩脖子笑了笑。
　　甄殓猛地一拽，唐澈趔趄两步，回过身来，俩胳膊被甄殓牢牢钳制着，她勉强自己直视着甄殓变化莫测的眼睛，一言不发。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甄殓边说着边紧了紧拽着胳膊的拳头。
　　“……有，只是时候未到。”
　　“你本来就不打算瞒着我对吗？”
　　唐澈抬起线条柔韧的脖颈，沉默着望向头顶的星空，似乎是攒足了情绪，这才重新望向甄殓。
　　“结束了。”她的口气超乎寻常的平静，“一切都结束了。”
　　“那是什么药，你告诉我。”甄殓指了指背后转角另一边的厨房。
　　“一种玉石俱焚的猛药。”唐澈攥紧的手心已经冒出了汗，“没有它解决不了的症状，只不过代价与康复同等。”
　　“也就是说……所治之毒越狠，向身体索取的代价越大是么。”
　　“对，你还真是……反应奇快，这么快就理解了。”
　　“也就是说，你体内完全解毒之时，就是……”
　　“嗯，现在我身体内的蛊虫正在迅速减少，解脱的时刻应该不会远吧。”
　　“此药……可有解法。”
　　“此方毒与药同在，既是毒药又是解药，你说呢。”
　　“你何时服下的。”
　　“刚才。”唐澈低头望向自己平坦的小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药效真快，我已经可以下床了。”
　　“……”
　　唐澈看着甄殓勉强稳住自己的脚后跟，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门框，然后就这么靠在上面，仿佛脊梁骨被人抽走一般，她能捕捉到他的眉毛在轻轻颤动，但是再往下，她已经无法探知。那双眼视线虽不在她身上，但正是这种视线无处落脚的甄殓让她感到恐怖。
　　唐澈曾去过寇岛，见过大海，接触过渔民，这些人对海的描述她记忆犹新，即使晴空之下波涛平缓浪花微卷，也能随时把船只在某个地点卷入暗流撞上暗礁，越是平静的表面下藏着越加不可测的恐怖，如今站在门边毫无动静一声不响的甄殓正是给她这样的感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如万丈深渊般让她不敢深究。
　　“你说得对。”甄殓突然开口，吓了唐澈一跳，“时间不多，你想去哪，我陪你。”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能说什么？既然结局已定。”甄殓有些凄凉地翘了翘嘴角，“那就……随遇而安吧。”
　　“我……想回一趟唐门。”
　　“好。”
　　“然后还有时间的话……再回来这儿。”
　　“好。”
　　“接着……大概没时间了吧。”
　　甄殓又缄默了片刻，仿佛是认真在打腹稿一般，抬起头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说罢。”
　　“那天你在四方馆与那些刺客们说的，当真是你心里话？”
　　“的确是，那样的话，如果不是自己深有感触的话决计是说不出来的，本来这样的东西深藏在内心足够了，但我想拼一把，虽然很可笑，是吧？”
　　“重点不是可笑，我想知道，你确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吗？”
　　“清楚，非常清楚。”唐澈毫无犹疑，清晰无比的果断说道，“那就是，你。”她平静的眼睛扫过甄殓有些不安的面庞，“懂我意思吗？”
　　甄殓怆然一笑，摇了摇头。
　　“那就别去想了。”唐澈说完，快走几步，脚尖一垫张开胳膊结结实实地拥抱了他，“专心陪我最后几天，一天……或者几个时辰。”
　　“好。”甄殓的声音低到只能穿过细密的发丝传入唐澈的耳朵里，他伸出手轻轻揉着她的秀发。“不过你要做好准备，去往唐门，也许有人连最后的时间都要扰人清静。”
　　“他啊，确实。”唐澈点点头，“不过也许这也是最后跟他道别的机会了。”
　　甄殓轻轻叹了一声，再无他话。
　　既然谁都把不住还剩下多少时间，他们立刻启程了，什么也没收拾，只带了足够的金钱，一人一马离开了村子，前往唐门。
　　二人到达唐家集已是深夜，但不知为何，本来一向清静的唐门却热闹得叫人不习惯，唐澈披了件大氅，风貌遮住了大部分脸，甄殓也懒得再做什么伪装了，虽然他本人面色不怎么好看，但是所过之处总能引起一阵女声叽叽喳喳，此刻唐澈甄殓的表情十分一致，两人僵硬的面孔就没有什么情绪变化过。
　　轻车熟路地找到唐澈曾经多次落脚的客栈，与掌柜讨了间好房子，两人没有多事，甄殓搀扶着唐澈快步走上二楼，直奔房门而去。
　　进了门甄殓顺手就把门锁了，扶了唐澈坐到床边，为了给虚弱的夫人补充能走路的力气，他又忙着去给她弄吃的，唐澈开了窗倚在窗边，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夜风，当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甄殓不在，她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从几个月前遥远的西湖之畔传来极寒之地的消息，一个个让她需要花费许多力气才能忍住在那人面前不动声色的故事，最终败给自己的心决定认命的未来。
　　这些惊世骇俗的秘密都会被她带进坟墓。
　　“阿澈。”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震，回头一看，甄殓端了食物正在开门，“别站在窗户边，不安全。”
　　“好吧。”唐澈叹了口气，离开窗边。
　　紧接着是纸与木料爽利破开碎裂的脆响，嗖的一声箭如流星，破窗而来。
　　一口献血从她口中喷出，她摇晃了一下跪倒在地，甄殓把盘子扔了奔过来，连拖带拽地将唐澈从窗户边拉倒角落。
　　她颤着声呼出一口热气，白皙的脸上血痕遍布。
　　“我带你去楼下。”甄殓将她的头摁进肩窝里颤声说，“楼下人多反而安全些，我们马上去苍山，马上去看蝴蝶泉……”
　　“嗯……”唐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嘴角虚弱地扯了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