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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章 擦身而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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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有时很大,想去遇一个人,终此一生缘悭一面;
世界有时很小,为着躲一个人,只此一见如影随形。
——此序
春的气息嗅着日子的味道,在南城大地明媚起来。转眼已是半年过去。研究生的课程在他不分日夜的加紧学习下,已完成近一半。年底之前修完基本没有问题。
老白近期有恢复正常工作的态势,原因是可怜的“羊助理”曾被累晕过一次。
故学业尽管紧张,比起去年此时,竟还清闲些。
自圣诞舞会后,极少遇到乐雪凌,尽管两人同在法律教学楼学习。
偶尔会想起她那晚的突袭。
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也没给自己深入的机会。
她的意图是什么?
“明天你将不能忘记我。”
许多个明天过去了,而他在翻看她的档案。
父亲栏空白,母亲栏填得非常认真仔细,却在最后标记“去世”二字。无兄弟姐妹。剑华第一中学毕业,高三转学过来,之前档案无记录。字很张扬,刻意的工整掩盖不住骨子里的狂放。
合上薄薄的档案资料。他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剑华市乐姓人士。
昨天,他开着过年时买的新车,一辆朴素实用的白色雪弗莱,在去往西苑的路上。
仍是那个站点,车从站牌附近驰过的时候,意外发觉车窗外,一张狡黠笑着的脸。
相同的地点,相似的遇到。
只是此时他已不再是乘公交车的同类。
她在他摇下的车窗外摆着手说:“我不去西苑,我们不同路。”眼睛还是那样笑得弯弯的,在阳光的映照下明媚动人。
之前半年没有遇到,之后半年也再没有遇到。
就像那辆银色的劳斯莱斯,那明知必败却死也向前的欲破珍珑人,去棋苑多次,再也没有遇到。
不知不觉,似乎冥冥中奇怪的牵引,这两个完全没有任何交点的人会同时被他想起。
只是因为那天乐雪凌看向劳斯莱斯时候的神情吗?很把持得住的女孩子在他并不逼人的凝视下,失去了应有的沉着,像孩子被大人抓住错一样的欲盖弥彰。
又想起,去年圣诞时她最后的一席话:“温和的人将身上的热情用极端的方式遣放,燃放的激情令压抑的灵魂不经意苏醒,我们不约而同,我们如此类似……”于是嘴角弯起。
她没有说错,她和他确然存在相似的交集。同样被压抑的灵魂,沿两段不同的轨迹缓缓行来,偶尔的瞬间在探戈的狂野里碰撞。
他忽然怔住,然后关掉所有网页。
他在做什么?对彼方灵魂的一种好奇性的探究?
她像一块磁石。他被吸引了?
光阴荏苒,又是一年圣诞。
他知道会遇上乐雪凌。通常头年的校花不会参加下届的校花评选,即使参加,也会因人们惯性的“审美疲劳”和“喜新厌旧”而难以蝉联,徒作绿叶了。但这条惯例仿佛在乐雪凌面前失效,她依旧在法律系万众合心地当选系花,她在学生中的支持率比之去年并无不及。这并非因为她多么的喜欢闪耀人前,据他有心无意的一些了解,这位在学校中知名度极高的才貌双绝的女孩,为人不算高调。她会参加一切证明自己能力的活动,却在生活中与人群疏离。她似乎没有固定的朋友圈,但与每个人都关系不差。她美貌有才气,待人温和,处事玲珑,只要不遭人妒忌,全凭实力获得高票也在情理之中。
当晚,乐雪凌蝉联校花,绝对优势,毫无争议。作为评委,他给她投了一票。不为其他,只为了她与去年截然不同的表演,却同样毋庸置疑地精彩。
她很刻意的让自己在日常的生活中低调再低调,压抑再压抑,然后在既定的实际突放异彩。
他曾见的,跳探戈之前,她精致文静;跳探戈之时,她狂野娇俏;跳探戈之后,她翩然消失。
她目的明显,就是要让他捉摸不透。
神秘,是花中的罂粟,致命吸引,无法摆脱。但也可以不去沾染。
换言之,他之于她,亦然。
再次在探戈的舞曲中重逢。
两人的第二次热舞,从开始的相视一笑,到过程的如火如荼,再到最后的倾倒众生,中间没有讲过一句话。只是两双眼睛里一如去年,燃烧着不知名的火焰,在野性的曲风中逐渐热烈、执着、难以抗拒。
她还是像去年一样截然地转身离去,她穿了一身墨蓝镶底、米色绣花的宽摆百褶裙,在黑夜迷离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沉寂,人群中不复有流光飞舞的穿梭。隐没,是一瞬间的事。
他微微有些伤感。
是她太干脆,还是自己不够干脆。
但明年,此日,她还会来的。他深信不疑。
这像是一种契约。灵魂契约。
因为灵魂深处那根,相似的弦。
所以,不必期待。等待就够了。
年节将至,寒假在学子们的殷切盼望下如期而至。归家的欣喜热闹,在湿冷的冬天浮躁起来。谁都没有嗅到不幸的味道,平淡与意外中它竟接踵而来。
正是寒假的第一天早上,医学系的男生寝室传出一起血案。
事情的起因是一张火车票,一段青春朦胧的情感,结果是一桩故意伤害的恶性刑事案件。医学系的男生甲和乙为争一张与同系女生丙的同座车票发生激烈争吵,最后闹到大打出手,被寝友扯开。未争到车票,并被丙亲口拒绝的乙当晚在酒吧喝到烂醉,回寝室后,拿摔碎的酒瓶割破了熟睡的甲的颈部大动脉。甲送医院,一直未脱离危险期。
报案后,刑警大队立即过来勘察现场。当时身在外地的明天通过电话与具体负责此案的刑警大队副队长箫泓取得联系。下午快马加鞭赶回,专门去了趟剑华市公安局。两人之前见过几面,虽不怎么愉快,算是半个熟人。
这一年,年轻英俊的箫警官在剑华市可谓声名鹊起。屡破几个大案令他成为报刊杂志新闻版的常客,而得知他是隔壁市委副书记公子的剑华八卦媒体没有放过他的私生活,钻石王老五的身份加上频频与不同女人出现餐厅茶肆,虽都是些与破案有牵涉的女人,但娱乐界向来是风风火火,捕风捉影,八卦爆料对他的仕途尽管没有明显不利影响,还是声誉有亏。
大抵是经历了媒体的洗礼,箫泓明显比一年前成熟稳健些,言谈举止诙谐有礼,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为上次的意气用事道歉。
明天笑说不用,两人开始讨论案子。
犯案的学生已于当日中午在市郊被抓获。没什么经验,空年轻气盛的家伙很快承认了罪行。
“可叹青春如此可贵,亲手葬送。”明天微有些惋惜。
“受伤那个情况不乐观,这小子不是青春被断送,是这辈子都毁了。拿什么做青春的赌注都行,唯独不能拿别人的生命意气用事。我们警察手上有枪,即使面对穷凶极恶的案犯,也不可以随意开枪。何况对方是一条如此年轻鲜活的生命,他何其无辜。这世界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他人的生命,罪犯理应受到惩戒。任何形式的袒护都不可以。”
----这世界没有人可以剥夺他人的生命,罪犯理应受到惩戒,任何形式的袒护都不可以。
明天听箫泓辞调激昂地讲完这一大段话,意识到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前冲动如斯,至今耿耿于怀。
他能说什么呢?
有些事情,无法解释。
错对明显,也无需解释。
他站起身,礼貌地笑应箫泓:“箫队长说得在理。对了,这事我们已经通知学生家属,他们傍晚左右可以赶到。到时我会再跟你们警方联系。唉,学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校方责任也很大,不管有什么需要,我们都会绝对配合警方。就这样吧,不打扰你工作,我先走了。”
“好,我送你。”箫泓客气地说。两人走到门口,箫泓忽然说:“明助……我看还是叫你明律师比较顺口。其实,有件事情,一直想问问你,又一直忙,没机会。”
“愿闻其详。”明天停住脚步,有丝凉意侵袭到胸口,他约莫已经猜到箫泓要说什么。
“五年前,剑华大学门口,曾经发生一起车祸。一名中年妇女欠百万赌债,到处求借无果,因而撞车自杀,当场死亡。”箫泓从书柜里拿出一份纸质发黄的老报纸,递给明天。
明天接过报纸,随便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还给箫泓,说:“谢谢,五年前已经看过了。”
“可能你觉得我无聊。”箫泓有些讪讪地笑,把报纸放在手上翻了又翻,“我本来只对王彪那个案子有兴趣,可惜没什么进展,倒是无心插柳,翻出了这个。”
“多谢关注。学校的这桩案子,还要多劳烦箫队长。箫队长公务繁忙,就别再送了,再见。”
“明律师。”箫泓又叫了一句。明天已快步走到雪弗莱跟前,微笑向他颔首,举起手掌,作了个再见的手势,一头钻入车内。
箫泓看着雪弗莱消失在渐落的夕阳下,怅然若失。
明天在逃避什么?照他这段时间了解的一些资料,这人不应这么没担当。
一年来,他是如此的不服那次判决,如此的想将王彪再次缉拿归案。但王彪居然浪子回头,一门心思做正行生意,缓刑期间表现十分良好。对那家曾被警方怀疑私售军火枪械的洪记百货,查验了数回,每次都空手而归。对坚信为“法律界败类”的明律师的情况也进行了细致的了解,越了解对这个人越无可挑剔,似乎除了王彪的案子,他其他方面的表现都如此优秀,无懈可击。
对一个年纪极轻,却才华横溢人所皆知,为人处世周到圆润,外界评价赞誉连连的人,他只是感到不由己的欣赏和潜意识下的不服气。
直到一次明天大获全胜的官司后,听警察同僚闲聊时提到,四年前一桩据说与其有关的撞车案。言谈中同僚们对案子输得是心服的,但面子上不舒服,便逞口舌之快瞎侃此人。这恰好激发了他相同的兴趣。他想方设法找到了当年的报纸,又找当年处理该撞车案的交警了解情况。
该交警是个话夹子,滔滔不绝地介绍说,撞车事件之前,死者到过剑华大学的校务大楼。听说找的是校长,被校长的养子挡在办公室外。还有人传死者曾给年轻的明天下跪求情,但年轻人没有领情。当然,这只是传言,没有人证实。死者出来后就跑到马路上撞车而死。
他问死者的身份。交警说:死者是中国香港公民,丈夫于头一年跳楼死亡,两人的死因都是欠巨额高利贷无力偿还。
他又问死者和白剑华的关系。
警察摇头表示不很清楚。但说死者死后,白剑华出面包揽了所有丧葬事宜,对外宣称是香港故交,而明天那段时间突然消失,停了三个月课,有传去了国外。
警察说完后神秘地笑笑,凑着箫泓的耳朵悄声说:“那段时候一直风传这女人是明天的亲生母亲,那天是找白剑华要儿子,你说白剑华养了十几年,这儿子又优秀,当然不肯给,明天就更不愿意丢这校长唯一养子的尊贵身份嘛,所以对女人恶言相向,女人一气之下就寻死了。不过传言归传言,香港警方的记载中,那女人的儿子早在十五年前就因病夭折了,巧的是偏偏跟明天同龄。嘿嘿。这些有钱人的事啊,说不清楚,说不清楚。”
他听后想起去年在墓园里养父子之间的对话。
事情没这么简单。
中间一定还有曲折。
可惜除了已经死去的女人,和缄口不言往事的白剑华养父子,旁人都无法了解详情。
或许是受人类天性好奇的影响,越是藏得紧埋得深,越激发他追寻真相的执着。
又或许,他只不过是出于年轻人的好胜,想要胜过另一个人,而企图对彼方进行最深入的了解,以达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目的。
如果传言是真,当年狠心的父母是怎样忍心抛下聪明可喜的儿子;而叱咤风云的白剑华又是怎样被一个可能重病在身的孩子吸引,萌下收养之念。
如果传言非实,明天又何苦为一个外人的下跪丢弃做人的原则。难道那不是屈服于相同情景下的自我救赎。
无论万般猜测,到今天直接逼问,对方视若不见,闻若未知,沉默是金。
这让他越来越有兴趣了。
无论朋友,亦或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