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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七章 生死刹那(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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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的一个清晨。
老白满面笑容地在他办公室等着他,头上汗渍未干,衣服贴在身上,一看就是晨练过不久,还没来得及回家吃饭、换衣服,就急匆匆过来找他了。
老白没问他去了哪儿,神情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说话透着一股子兴奋:“颜翎,为天空涂上五彩的颜色,令天使在天际翱翔的羽翎,颜翎,呵呵,呵呵。”
颜翎?老白竟然遇到这个丫头了,不知道两个秉性耿直、脾气暴躁的人碰在一起会产生物理反应还是化学反应,他笑了起来:“老白,好象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
老白抚着下颌,连连点头:“有趣,相当有趣。”抬头看着他,说:“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在工作时间被老白捺蛮带回了家里,到了老白的房间里。
老白搭起凳子,拒绝他和见风跑进来的小酒的帮忙,亲自从柜子上方取下一个大铁盒子。铁盒子很重,他接在手上沉甸甸地。
王嫂出去买菜,小酒在家,在老白不让他帮忙之后,他很快退了出去,谨慎地站在客厅的一处,不看里面,也不离开。这个年轻人像所有精明的管家一样随时等候主人吩咐,而不轻易闯入禁区。
父子俩把铁盒子饶有兴趣地打开,里面是款式古老的相册,还有一些发黄的书籍,一些零碎的十几年前特有的东西。
老白翻开其中的一个相册,指着一张相片,激动地说:“就是这张,就是这张。”
相片是八十年代常见的镶边彩照,年月虽久,色泽依然鲜艳,可见保存精心。照片上面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穿着粉红的护士服,眼睛大大的,黑亮精神,嘴巴俏皮地弯着,露出自信活泼的笑容。一只手向前伸出,食指直指镜头。
一张抓拍。表情生动、鲜活如见真人。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阿箴,她那时才21岁,你看相片上多年轻,多可爱,还像个孩子。那时候我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在他们医院疗养,我和她为一些护理上的事情起了争执。说起来好笑,我仗着家里有点名望,要求她对你爷爷在护理上特殊一些。结果她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为什么要以照顾你的父亲而荣耀,人生而平等,你父亲也就这医院里一普通病人。我照顾了你父亲,你首先应该礼貌地感谢我,代表你对我工作的尊重。否则,别想我尊重你。’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就算是和我争执,也是笑着的。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就像春天里开放的花儿,又朴素又纯净。那天真是好运气,我手头居然带有相机,就着给卡了一张。我要是没卡下这张相片,我一定会遗憾终身。”
老白阐述往事的时候像个正沉醉于恋爱中的充满幸福感的年轻人,描述得天真浪漫,当年的情景大概正像用旧胶片播映的电影一样在老白脑海里播放,画面古典简洁,透着曾经那些年月的青涩气味,却让他回味无穷。
“你知道吗?今天那个丫头给我说了差不多的话,那神情,那笑容,就跟阿箴一模一样。太像了,太像了。”老白说话的声音急速而高亢:“她不是那对北海市过来的姐妹之一吗?我看她就是我女儿!就是!”
颜翎,Bluecat呀!
他嘴角不经意地浮起一丝笑意。
这两天他一直很意外地遇到她。
前天,在蓝之物语,她穿着一条新款的天蓝连衣裙,从试衣间里走出来,大大咧咧地嚷着“这件衣服好低的胸啊”,那真是害羞也要让全世界知道的本事。她大大的眼睛黑亮亮的,羞涩又张扬,赤脚有一股纯净的诱惑,配合波浪般流动的蓝色裙角,他看着有一忽儿恍了神。
——Bluecat,那是他钟爱的蓝色,和拥有女人一样懒倦妖媚特点的动物的组合。
直觉无比明晰地告诉他,这个女孩,如假包换,就是那只蓝色的小猫,那网络上曾让他惊喜的存在。
昨晚,乐雪凌感谢他给送的生日礼物,请他吃饭,没想又遇到她。
她和箫泓笑意盈盈地坐在那里聊天,嫣红的烛光在她脸上映出鲜艳的颜色。她的脸上不知是映着烛光的红,还是初谈恋爱羞涩的红,只是让他觉得简单的好看。
他和乐雪凌从一旁走过,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落座。他的位置背对着她。
后来他听到一声尖叫。这丫头总能咋咋呼呼让所有人都没办法蔑视她的存在。
他回头一看,她竟然这么彻底地一头栽进蛋糕里。
她所做的事情长期不可思议。
他感到好笑,然后听到乐雪凌解释不可思议发生的原因:“箫大队长真是出师不利,小丫头看起来更情愿亲吻蛋糕。”乐雪凌狡黠地笑着,抿了口红酒,“我在猜想,她是不是发现我们了。在熟人面前接吻有时会尴尬。她可不比箫队长,情场老手。”
心脏有处位置微微抽动了一下,那种感觉不很舒适。仍是保持八风不动的样子,叫来一个侍应,吩咐了两句。
女孩仿佛没看到他们似的从旁边经过,他看着她的背影,回想起宝马车旁嚣张泼辣的极端自我保护主义,回想起剑华市公安局前的摔倒和匆匆离去,回想起思远酒店的一场争执,回想起箫泓的描述“脾气倔得慌”,一些简单的画面、普通的相遇在脑海里播映,却是回味无穷。
今天,就在回来办公室之前,他因接到胡长胜关于辩论的安排,特地去了她所在的寝室楼,给她送去了几本辩论书籍,两人唇枪舌剑地小型辩论了一番。她时急时怒时笑时搞怪的样子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回旋于脑海,他一直饶有兴趣地想,原来女孩子是可以那样千姿百态的。
“老明,你有什么看法?”他被老白的叫声带出了记忆,感觉像作贼一样,心脏“咣当”一跳。
“我刚刚也和她见过了,真是巧啊。”他笑望着老白,老白也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回答得好,是巧,缘分的巧。”
之后再一次三人巧合的遇见,是她为肥彪的事过来校务大楼找他。
那天她手里拿着一束美丽的百合,眼里挥之不去的幸福。
他从箫泓嘴里得知他俩已正式拍拖。女孩子在恋爱的时候总是分外动人,她当然也一样。但拿着一束别人送的鲜花,跑到一个不熟悉的位置找另外一个年轻男人,这总是令人尴尬的一件事情。
他建议她把花放入他的车里,楼里有太多熟人,他不想引起无谓的误会。
结果丫头一句话让他哭笑不得,“我可声明,跟你无关哦”。他当然知道与他无关——这丫头总是一副自以为是却理所当然的样子,她生存在一个她武装起来的单纯世界里,他莫名被那不熟悉的世界吸引,并无限向往。
到他办公室的一路上,她活像看新鲜,东瞅瞅,西看看。这份好奇一直延续到她看到那盆花。
“哇,好漂亮。为什么,在冬天还能看到蓝色蔷薇的盛开?”她歪着头,回头问他,那一段眼神明净如雪,那一份喜爱毋庸置疑。那是满心满意的感叹——生命在特定时刻绽发的不可思议的美丽啊!
她和自己那时一样,一见钟情地爱上这株有着纯净蓝色、倔强风情的植物。他回想第一次看到这株蔷薇的时候,正和老白喝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看着窗外的花丛,眼里偶然闪现一抹区别于姹紫嫣红的明蓝,他被无言喻地吸引。第二天一大早,酒醒后,仍牢牢记得这抹蓝,就去院内的花丛找到了她——这拥有天蓝花瓣、湛蓝花蕊的野生蔷薇。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院里的花丛,以前从未发觉,只是那晚他突然注意到了那个角落,突然注意到了她傲然绽放的花朵。同样,似乎是冥冥中一种奇怪的牵引,收藏这株来历不明的异种野蔷薇当日,雪弗莱半路无故抛锚,他因而遇到了颜翎。
这种宿命论的思想让一句话脱口而出:“喜欢,就拿去吧。”
她初听到时是异常的惊喜,“那好,说话算数哦。”生怕他撒谎骗人的表情,真是可爱。
可意外地,她的脸色不明所以暗霾了下去,她的眼神很快变得犹疑、闪烁、畏避,大约一些痛苦的事情此时正在她脑海里翻江倒海,她不懂得也不擅长掩饰情绪,于是一一显影在他眼里。
“我还是不要吧!这种蔷薇太名贵!”她又截然拒绝了他的“施舍”——在她眼里,有钱人随意送给她的东西,都是施舍。她拒绝怜悯,她保护自己。
他只是感到怜惜。她不幸福的过往,从箫泓那儿陆陆续续听过很多。到现在为止,他还不能确认她的身份,也担心太过于接近会给她带来意外的伤害。那封信上威胁的内容,他没办法当作没看到。老白和他达成一致的观点是,让对方找上门来。他们不急,也不能急。所以,现在他什么也不能做。
他接过她递来的花钵,淡淡地说:“这样啊……”仿若无事般将花钵随手放于桌上,给她倒了一杯茶,微笑着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她告诉他:肥彪被□□暗算了。
肥彪受他委托,去查钟九的底细,结果被钟九暗算了。
筹谋已久的敌人啊,把一切张结如网,若隐若现,就是让他看不分明。他直觉得身边到处是虎视眈眈的眼睛,时刻要提心吊胆,这感觉很不好受。
正想着,脑子里突如其来一阵刺痛,眼前蓦地昏黑,身子不稳,几乎控制不住要栽下去。他迅速用手按住桌子,尽量在丫头面前保持常态。
好在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倒快。
这时,听到她关切的问:“你很累?”
不论是否愿意被发现,这份关心仍带来一阵温暖,在心底缓缓流淌。
两人约定一起去看肥彪。颜翎风风火火地打前出去,正巧老白风风火火地进来,一老一小两冒失鬼撞了个满怀。他在后面看得直想笑:秉性耿直、脾气暴躁的俩人碰到一起产生的是物理反应——足够热闹红火。
不撞不相识。老白和颜翎认出彼此,继物理反应后,又在言语上升级为化学反应,越发热闹红火。总而言之最后的遭殃者是他。堂堂的大学校助、硕士研究生、成名律师,在一老一少的一唱一和之下,成了二十不到的大学一年级学生的学生。
颜翎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眼睛滴溜溜地转,还不停强调,一切由她安排。她一定有什么不肯说出来的主意,所谓的户外课,应该不止她一个人来,她会带上她的男朋友箫泓,那么,他该和谁配对——崇尚浪漫的大学生出游会喜欢单数吗?
颜如景?这个名字攸地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他不动声色地应承下来。他的“温和听话”让丫头很是满意。看她笑得可真得意,笑容里难得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这时,她胳膊肘一不小心撞到了椅柄上。
“呀,疼。”
她受伤了?心里没来由一紧。这事终于牵扯上她了——尽管明知这不会是对方的有意为之。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心里泛起愁绪。不管事情与她有关无关,他总是想尽可能对她好一些。不仅是学长学妹之谊,也并非对一个受尽苦难孩子的怜悯,而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美丽,像清晨从地平线上升起朝阳绚烂,像夜晚在墨蓝天际看到星光璀璨,像土地不经意萌发新芽嫩绿,像突然闯入眼帘一抹天蓝明亮……他欣赏,他想这么做。
后来他们一起去看望肥彪,在路上她问了他很多问题,每一个问题都让他诧异——好敏感的孩子。最后,她尖锐地问:“我就是怀疑这件事情跟我有关。因为我觉得,你对我,比对其他的人重视!”
这个问题像一道犀利的风穿过紧紧设防的心墙,进入到最深层的地方。
他猝不及防。
“谢谢。”他喃喃地说出这两个字。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一些感动。原来人对人好,即使隔着最坚壁的城墙,也能领悟,也能感动。你是,我一样是。
“因为,你的美丽,让我仰目。”他嘴由心,如此畅快。
直到和她一起去听海,去吃莲花鱼,一直如此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