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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辞朝 ...

  •   华——第一部风乍起——第五章辞朝

      华明宗坤化六年壬午金阴戊戌(八月二十三),坎日。

      早朝之时,群臣依常例齐聚坤元殿。文臣武将,分列两班,待皇帝带着一班太监宫女登上宝座,两班文武大臣齐齐整整地出列行礼,山呼万岁,这许许多多的虚礼过后,才正式开始由群臣奏事,处理国政。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这一日的早朝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但是对两个人而言,这是特殊的一天。这两个人,一个是凝立于文臣班首的左丞相徐文英,另一个就是高踞于龙床之上的明宗皇帝李均。

      明宗在听到安国公那个辟邪玉牌的故事之时,就已敏锐地猜到那个小小女婴正是润之了。但是,此后润之一直不露声色,以他锐利的眼光一时也看不透她,于是他只得设了个小小计策来自己寻找真相。以润之的机智,让她上当并不容易,但是无论怎么说,他做到了。虽然她昨日借口离开,但是依润之素来的性格,今日必会给自己一个交待。所以从昨夜起,他已在期待今日的早朝,竟然一夜无眠,以致早上精神有些困顿,好在群臣远在丹阶之下,谁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在一片紫衣绯袍之中,明宗的目光不时落在最前列的纤长身影上,看起来,她的精神也不太好!不过,不愧是大华的左丞相!在明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处理朝政。虽然不知她昨夜是否像他一样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但是能将昨日尚堆积着的这些事情处理完,怕也要将近一夜的功夫才行。

      润之的身体一直不好,对于这种先天性的体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要不是润之自己医术绝佳,怕是连正常人的生活也过不了。但是,每日里繁重的工作到底还是使她的身体状况更差了。想至此,明宗有些犹豫起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想追究润之究竟是男是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么能干的贤臣都是他必不可少的,而揭穿她的身份,却很有可能会就此失去她。

      出神之际,早朝已将结束。司礼监尖声地嚷着那句已经烂熟的词:“皇上有旨:诸卿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待明宗回过神来,润之已经出班跪倒,朗声奏道:“臣徐文英还有一事上达天听,望陛下赐臣面谈。”

      润之终于要现出女儿身了!明宗微微点头,不当朝讨论此事最好,于她或他都会保存几分面子。合起案上的奏折,明宗俯视百官,轻声向凑过来的司礼监道:“让徐卿随朕至养心殿,余人散朝。”言罢起身,先行离开了。

      听到司礼监向众臣传达了明宗的旨意,润之长身而起,丢下群臣,跟随于后。

      一向平静的心头不禁有些紊乱,面上却仍一如往常。因为明宗与左右丞相私下议事十分平常,众大臣都以为她是去商谈国事,并未起任何疑心,各自散去。

      养心殿没有举行早朝的正殿坤元殿大,陈设较为古雅精致。它本是皇帝下了早朝的休息之处,但明宗常常在此召见大臣,共商国是。值殿的太监宫女都是机伶有眼色之人,见明宗略一挥手,不待他口中下令,就迅疾退了下去。

      明宗将奏折扔到御案上,转身坐入了龙椅之中。润之瞟他一眼,见他脸上殊无表情,不知他心中是何念头,一时不敢说话,只是一掀紫袍,屈膝跪倒于龙椅之前。

      看着他心爱的贤臣,明宗心中一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缓缓道:“说罢!”

      润之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左手撩开右袖,道:“皇上英明,臣……无话可说!”

      明宗看到她腕中一道殷红如血的红痕,面色不由一沉,“果然!”他自龙椅中站起,踱了几步,冷冷道:“徐丞相!你瞒得朕好苦啊!”

      低头见润之跪在原地不动,只觉一腔怒意无从发泄,低叱道:“起来!抬头说话!”

      润之依言站起,看明宗果然是“龙颜大怒”,心头反而平静下来,事已如此,还能如何,她本来也没打算能瞒个千秋万代。放下衣袖,她平静地说:“先父是虎威将军徐怀庆……”

      明宗打断她:“这些,朕已经知道了!”

      “那么,皇上想知道什么?”

      “朕问你,为何要假扮男装,扰乱朝纲?”

      润之面色微沉,清朗的语音中带了三分愠怒:“皇上何出此言?文英虽是女流,自问执掌朝政期间,虽非有功,却也无过。皇上要责,只责文英欺瞒主上之罪就是,何必说什么扰乱朝纲!”

      明宗深深地看着她。她以前也曾与他争辩过,他已不是第一次领教她温和外表下的那股不屈之气了。但是以前,他是将她视作男子汉,因而欣赏那种铮铮风骨,今日,却是以看待女子的眼光来评价她。为什么世上会有如此奇特的女子,全然背弃了温柔和顺的女性准则,却是更富有吸引人的魅力?在这种情形下泯不畏死,还敢于据理力争,不愧是大华王朝的左丞相!欣赏之心一起,原本的怒气及杀意不免都淡了。

      润之目光一直追随着明宗,见他神色柔和了下来,知他爱才之念已然占了上风,若此时加以求恳,则性命可保。但她心底深处那份倔傲之气泛了上来,是以紧抿双唇,竟不愿出言求恳。

      明宗怒归怒,却不是很想治润之的欺君之罪,毕竟她执掌朝纲以来,吏清政明,百姓安康,国势大大强盛,这些都离不开她的识人之能,治人之才,外交之功,若言功过,早已相抵,况且她操劳国事之辛苦,自己也深知,要杀,叫他如何舍得?他看着润之那熟悉的剑眉星眸、挺鼻薄唇,第一次发现她的面容其实颇偏女相,只是那刀削般的英挺剑眉与深湛的双眸给了人错觉,令人误以为她是一名儒雅雍容的青年,尤其是在她深思时,这对眸光就会变得分外深邃动人。这个总是在温文中蕴有三分坚毅的面容,明宗见之已久,今日首次换了个角度来看,却不自禁地有些怦然心动,差点儿伸出手去,想抚平润之微锁的眉头,幸而身上的龙袍及时提醒了他自己的身份。

      “幸好……”,明宗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这些年来他们君臣之间十分默契,有着一种亦君臣亦朋友的情谊,他不想破坏这份难能可贵的情谊,况且……

      明宗想起一事,问道:“前日里玉牌一事……”

      润之脸色不由又苍白了三分,低声答道:“那是我……”

      明宗向她孰视良久,心中权衡上下,然后试探着问道:“润之,朕将你赐婚予高勇如何?”

      润之脸色更是苍白,却还极力保持着镇定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明宗微眯起双眸,道:“卿与他岂非早有婚约?令尊令堂订下的婚事,想反悔吗?还是……你担心名份问题?这个你放心,如果朕赐婚,你自然是名正言顺的正室!”

      润之微低头以掩饰眸中的微怒,沉声道:“皇上要惩罚文英,只需一道旨意,将文英推出午朝门外斩了就可,不必用这种法子!”

      明宗心头莫名地一宽,沉吟良久。他在心中不住地迟疑着该当如何处置润之时,想永远留住她的念头也在心中发酵般变得越来越强烈,他无意深究那是为了什么,只是很快地下了决定。背对着润之,也不转过身来,缓缓道:“徐文英听旨!”润之再次拂衣跪倒,明宗这才回过身来,扫了她一眼,宣布道:“朕召汝入宫为妃,择日立后,册为昭阳正院。”

      润之震惊地看向他,迟疑了一下,终于道:“皇上恕罪,文英不能奉旨!”

      明宗一掌拍在龙椅之上,怒道:“你说什么?”哪有如此轻蔑中宫之位的女子?她是看不起他吗?有哪个女子封妃之时会得到立后的承诺的?“你……你想抗旨吗?”

      润之把心一横,道:“皇上,恕文英不能答应!”

      “好……好……”明宗怒不择言,“那朕就治你的欺君之罪,灭你九族!”

      润之凄然一笑,“皇上,我已经没有九族可以灭了,皇上忘了?您十二年前已经灭过一次了,如今,文英除了两个妹子与夫人,只有孑然一身了,您就是要杀,也不过是四个女子上法场而已……除非,再灭我第十族!”

      第十族!门生吗?……那岂不是要杀了半朝的官员?

      明宗听得此言,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想起初即位没多久时曾听信谗言,误杀了润之全家,只逃出她们几个女孩子,辛苦生活到现在,叫他哪里再来杀人的勇气!一只手伸出在半空中,颤抖了半天,才狠狠地抓住椅背,支撑住身体。

      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润之:“你……你还记恨于朕吗?”

      润之轻轻摇头,但是明宗没有看到,他只是略显疲惫地问道:“因为朕是杀你全家的仇人,所以你不愿入宫?”

      “皇上,您不是我的仇人,而是文英此生唯一认定的君主!”润之淡淡地露出一个苦笑,“或许年幼时曾恨过您,但,现在不了!”她不愿解释更多了,那是她十二年来曲折的心路历程,并不想与人分享。

      明宗审视着她的表情,她是认真的,并不是敷衍于他,他哑然了。

      “为什么?”

      “皇上,我曾发过誓言,这一生,不会再着女装,也不会再恢复女儿身了!”

      “为什么?卿……打算连一生的幸福都牺牲掉吗?”别的姑娘在她的年纪,早就已经嫁人生子了啊。

      “皇上……”润之眸中浮上一层泪光,唇边却露出极淡极淡的一缕微笑,“所谓幸福与不幸,又当如何划分呢?安知这种生活,不是文英心目中的幸福?”

      明宗看着她眼中焕发出的神采,心中居然痛了起来,为什么她不能属于他?

      “朕……赦汝无罪!起来吧。”他的语声比刚才平静了许多,“你日后如何打算?”

      润之仰首看他,明宗道:“卿是不是不愿留在朝内了?”

      “皇上!非我不愿,而是不能!”润之低声回答,停了停,又道,“皇上,如国事有需要,文英愿随时归来,以此为誓!”

      明宗怔怔地看着她举起微颤的手,撕下一片衣襟来,递到他的手里,他明白她的意思了,但是他真的想把她留下。心里隐约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别管那么多!留下她!”但是,口中却说不出任何要留下她的话。

      润之敛衣垂首,郑重地叩别她效忠了一十二年的君主,黯然转身而行。才走出数步,只听得明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声音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落寞与低沉:“卿……这算是什么意思?……是要与朕割袍断义吗?”她忍不住回过头来,只见明宗一人立于大殿之上,身影被斜照而入的光拉得长长的,显得好生孤单与寂寞,心中不由一软,诸般思绪纷上心头。一时间,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哇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汇文阁中,姚鉴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一个清朗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镜如——”

      姚鉴匆忙回首,一句才待出口的“恩师”顿时冻在了口中,代之以诧异,一向仪容整洁的恩师脸色苍白地出现于内阁之中,衣襟宛似被裁去了一片,胸前更有点点血迹,但是神情依然镇定,目光也依然明亮,疲倦的唇角也还带着一丝习惯的笑意……

      “恩师,怎么会这样?”

      润之做个手势,示意他先别问,自怀中取出一本东西来,向姚鉴道:“镜如,今日皇上已准我辞官……”

      她再次以目光止住姚鉴发问,续道:“今后,左丞相之位势必由你来担任,这是我历年所记的大小官员的品性脾气,尽录于此,聊备参考,望你能善加利用。”

      又从中取出几张薄纸,上面写满了蝇头小字,道:“这是我府中藏书及各种资料的总录,以及出入路径图,这些书籍资料都送予你了,至于府邸,请代为交还朝廷。”她最后打量一眼阁中陈设,向愣住了的姚鉴道:“镜如,你秉性太刚,人际交往非你所长,你我师生一场,总算是有缘,记取我一句话:柔能克刚。”言罢,转身离去。

      姚鉴叫道:“恩师留步,究竟怎么回事?”

      润之回身淡然道:“镜如,有些事,告诉你也没什么意义!好好辅佐皇上,我去了。”话说完,飘然而去。

      姚鉴翻开手中册页,看着那一行行俊逸的行书,他当然不知道,那是润之预感到身份将被拆穿时,以数夜功夫写就的,他更想像不到,这位才智过人,令他钦敬不已的“恩师”,却是一位女子。天下又有几人能知道呢?

      日影渐渐移动,下朝的时间早过了,虽然阳光明媚,天清气爽,徐府中却是一片寂静。李华、文佩、文秀、任鸿飞都打理好了行装,身畔放着武器,静坐于大厅之上。家中下人都已遣散,只有坚不肯走的忠仆福伯留了下来,此时他尚在宫门外探望消息,准备随时回报。

      润之还没回来。

      任鸿飞看看天色,已将近午时,他虽一直试图装出笑容以掩饰不安,却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于是找了个话题,想引开大家的注意力。

      “大嫂!”

      李华诧异地回过头来,不知他为何突然之间改了称呼。文秀的眼中则蕴了几缕柔情,任鸿飞与她相同的称呼,令她芳心不由一甜。只有文佩如同没听见一般,并不转头看他,丝毫不改素日的冰冷,只是紧握着她的剑柄。

      任鸿飞并不在意她们的态度,反正他只是想让气氛不再如此沉闷而已。

      “我一直不明白,您当初是怎么会嫁予大哥的呢?”

      李华想起当年的往事,不由微微含笑,道:“其实我要嫁的人并不是润之。

      当年,我爹爹戍守西疆,我还是个小姑娘时,曾到那儿去过,偷偷地喜欢上了西疆守将的公子,一位英挺的少年将军。“她脸上泛起了红晕,愈发显得明艳动人,”那位少年将军,就是润之的大哥徐文远。“

      任鸿飞至此才恍然大悟,他一直奇怪于徐氏姊妹间的称呼,不知为何文佩称润之为“二哥”而文秀却称她为“大哥”,原来徐家还有一位长兄。其实当年文远与家人一同遇难,润之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改装乔扮,文秀那时还小,对长兄文远的印象不深,所以润之让她叫自己“大哥”,以策万全。倒是文佩习惯了叫她二姊,怎么也改不过来,变通的方法,就是改叫她“二哥”了。

      只听李华又说道:“后来,徐家满门遭劫,大公子与徐将军一起被赐死西疆,我那时难过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就改扮了男装,投入军中,只盼能继承大公子的遗志,守护边关,没想到,后来能够打出‘修罗将军’的名号……”她回首往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任鸿飞从未想过“修罗将军”这令敌寇闻风丧胆的威名之后会有这样一段情意缠绵的故事,不由听得出了神。只听得李华续道:“没想到功劳太大,也惹出了麻烦。皇上竟想把御妹玉翔长公主下嫁,我迫不得已,表露出女儿身份。亏得润之一番全力周旋,皇上才饶我一命。”

      说至此处,李华不由想起今日之事,数年前润之使她免于一死,不知今日她可能救得了自己的性命?叹一口气,她又接着说道:“后来,润之来找我,向我坦白身份,与我商量做对假夫妻来掩人耳目。我一问才知道,原来当时御妹本有意于润之,润之为了避免此事,极力促成皇上招我为驸马,没想到我竟也是个女子,这样一来,皇上很可能会对她再度逼婚。她思来想去,觉得躲得过这次也不一定躲得过下次,唯一之计就是及早成婚,断了皇上的念头。我们言谈之间又发现她竟然是徐公子的妹妹,于是说起我改装从军的原由,润之就说,如果我们成婚,就当做是我嫁入了徐家门,而她等于是代兄娶亲,如此一来,我岂有不答应之理?后来,润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皇上赐婚……”她微笑起来,抿嘴不再说下去。文佩、文秀都是知情之人,目光闪过了然的笑意。任鸿飞虽未亲历其事,但想像当时的情形,也能知道,皇上的脸色大概是很不好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笑多久,四人的笑容一一收敛。又过去好一会了,润之还没有回来。

      “会不会,润之又犯了工作狂,要把今日的政务做完才会回来。”

      “要是那样,大哥这辈子也休想走得了了。”

      文佩看看日影,按剑而起,道:“我去看看。”

      李华了然道:“你……不会是打算去劫法场吧?润之的意思,是宁可受国法制裁……一定不愿见你去冒险的。”

      文佩淡淡道:“反正,我会带她回来。”她平日冷面少言,做事却是徐家最干脆果断之人,只要她下定了决心,纵是润之也难以劝转她。

      其实三人谁也不愿拦阻于她,由着她提剑而出。

      一开徐府的大门,只觉阳光耀眼,一个紫袍的身影正站在门前,那不是润之是谁?

      微笑着,她说:“皇上准我辞官归隐。”

      “那么……没事了?”

      “嗯!”

      “二哥!”文佩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突然抛开剑投入她怀中,润之抱住她,没想到素来冷漠的二妹会如此激动。

      文佩从润之怀中抬起头来,看着她胸前的血迹,颤声问:“这是……”

      “心情一时激动,吐了两口血。好了,回去详谈。”

      润之看到守候在厅里的三个人也已闻声奔了出来,于是拉着文佩迎了过去。

      “对了,福伯呢?”文佩问。

      润之怔了怔,“福伯没走?”

      “他不肯走,说反正一把年纪了,宁可与我们死在一块。”文佩低低地说。

      润之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而你们派他去宫门外等我的消息?”这样的话,万一真的御林军来抄家拿人的话,福伯不在家中,或可逃得一命。

      文佩点头:“不知他为何还没回来?”

      润之沉吟道:“他定是守在午门口,不过,我是从内阁出来的……想必他还在午门等候消息。”

      文佩点头,原来二哥是从内阁出来,那么定是与姚鉴告了别,也好,省得要再跑去他家中辞行了。

      “收拾收拾,我们明早离京。”

      没有人问润之要到哪里去,反正润之所到的地方,就是徐家人所到的地方。

      “皇上,库合尔族长扎合求见!”

      明宗皱起眉,想起库合尔也是润之为他收服的一个民族。当年库合尔先人本是居住在北方草原上,后来北丹崛起,库合尔先人被迫西迁,迁入遥远的罗刹国,但是罗刹国只以鄂罗斯人种为尊,库合尔先人沦为奴隶。数年前,这一批库合尔人不堪奴役,相约投奔故国,不远数万里东归,在罗刹国内与北丹的层层拦截之下,历时两年,好不容易回归中华大地,起初东行的数万人,最后到达中国的只有三千余人。是润之进言,收容该族全部东归人众,并代替他亲自迎到北方国境。

      在回京途中,润之的魅力就已经收服了库合尔全部的族人。为此,京中特意兴建了“归民坊”,收容库合尔族人。并且,按照润之的谏言,尊重他们的风俗与宗教习惯,允许他们修建塔合寺,供奉自己的神灵。由此,万众归心,大华之盛名,远传四方。而库合尔族人,对润之更是尊敬有加,可说是五体投地。

      一般来说,库合尔人有事,都会请润之代求于他,现在他们少了润之这么一个代言人,来宫中求见,会有什么事呢?

      “相爷,不好了!”

      守在宫门半天的福伯匆匆回来,向润之报告:“库合尔族的人不知怎么听说您罢了官,上宫中与皇上理论去了!”

      “他们怎么知道的?”润之薄唇微抿,右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左肩。

      那里,有一个大鹏鸟的刺青。库合尔男子成年后,人人都要接受纹身刺青,润之当年为了收服他们,忍痛顺应了他们的风俗,想来也是博得他们好感的原因之一。不料如今,库合尔人对润之产生了过度的崇拜与敬重,反而对皇上仅止于尊敬罢了。

      润之只能轻叹一声:“是我不好,怎么忘了在离京前处理好这件事了!”

      “库合尔族人向天朝大皇帝请安!”

      扎合双手交叉于胸前,恭恭敬敬地向明宗行礼。

      明宗勉强压抑住心中因润之离去而泛起的不佳心情,温颜问道:“扎合族长来,有什么事吗?”

      “皇帝陛下,我的族人听说徐丞相要罢官离京,心急如焚,让我来问一下,究竟是为什么?”

      润之走了,连异族人都要来为她求情!明宗不知自己是该怒还是该佩服。但是他不能怪润之刻意对库合尔人示好,抢去了库合尔人本该给他的崇敬之情,因为润之也提起过好几次,不能让个人的魅力胜过国家的力量,也不该压抑过皇帝的光彩。只是一直苦无良策好解决这个无意间已造成的事实。在以后,润之代他处理民族问题时,就收敛了许多,决不让自己再次造成这种状况。

      那么,自己的魅力,能够胜得过润之吗?能否在他走后,扭转这个局面?

      “扎合族长误会了,润之她并非罢官,只是辞官罢了。”

      “皇帝陛下啊!雄狮不能没有伴侣,山鹰也不能失去兄弟,丞相大人是库合尔人的兄弟,我们库合尔族人都舍不得离开他,皇帝陛下为什么会让他离开您呢?”

      明宗因扎合的比喻一时失神,润之……润之确实是他的左膀右臂啊。

      “皇帝陛下啊!……”扎合再次要出口的话被报事的小太监打断了:“皇上,徐丞相求见!”

      明宗心中不由一颤,既惊且喜,她……她怎么回来了?

      “皇上,微臣是来向您辞行的!”润之先是向扎合族长一笑,然后敛容向明宗行了常礼。

      明宗心情骤然一落,明白她只是回来为他解围的,于是按捺住满心的失望,扯出一个形式上的笑容,向润之道:“卿来得正好,扎合族长来问朕,为什么要让卿罢官离京?卿还是亲自向族长解释一下吧!”

      润之不敢看向明宗,收摄心神,回过头去,微笑着向扎合一揖道:“族长大人,好久不见了!族中上下可好?小丹珠可好?”

      扎合见到润之,不由喜出望外,交叉双手,深深地行了一礼,“丞相大人,我们族中一切都安好!小丹珠已经会叫我阿爸了,但是族中没有小孩子陪她玩,整天闹呢。”

      润之含笑道:“可惜我要辞官离京,不能常常去探望你们啦!”

      扎合忙问:“丞相大人,您为什么要离开京城,离开库合尔族人?”

      润之微微一笑,“您也知道,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皇上特别准我暂时辞官休养。我很快就要离开京城,去寻访民间的名医,好治好这一身的病。到时候,再来京城,与你们族人们一起痛饮几杯。”

      “好啊!”扎合顿时笑逐颜开,他看了看润之苍白的脸色,收敛了笑容,“原来丞相大人是要去治病啊!等丞相大人治好了病,不要忘了库合尔族的兄弟在等着您来喝酒!”

      “怎么会忘记呢?到时候,一定要让小丹珠叫我一声‘叔叔’!”

      “好!丞相大人,说出来的话就像那射出去的箭,是不可以反悔的!”

      润之微笑道:“绝不会反悔!”

      扎合转身又向明宗行礼,道:“请苍鹰原谅蝼蚁的无礼,扎合打扰皇帝陛下了,请允许扎合告辞!”

      “等等!”明宗解下腰间的一块蟠龙玉佩,递给扎合,“送给你的小丹珠!”

      看着扎合难以置信的双眼,他爽朗地笑道:“怎么了?我也是几个孩子的父亲啊!

      下回记得,带女儿到宫中来玩。宫中有太子和好几位公主,可以陪她玩个痛快!“

      扎合大为感动,道:“多谢皇帝陛下的美意,扎合一定会带女儿来的!”

      “收买人心,就应该用这种方法吧!”

      看着扎合走出宫门,明宗微微苦笑着向润之道。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才会将朕看得如卿一般重呢!”

      润之转回身来,微微低下头,“皇上威仪天生,自然比文英少了一点亲切感,但是肯定会赢得库合尔人更多的敬意!”

      明宗摇头,他明白润之为什么这么说。

      “朕想,朕在他们心目中怎么也不会赶上卿的重要性!”

      润之不语,明宗深深地看着她:“不久之后,朕会发布诏书,公告天下,说卿是告病辞官!”

      润之垂下双眸:“……谢皇上恩典!臣……文英告退了!”

      清晨,曙光初露。

      日出处,一片红霞似锦,天青如水。

      京城东门的震安门是全城最早迎接朝阳的地方。守门的卒子开了城门,手拄着枪杆,欣赏着一大早的好天气。一队看似官眷的车马已经早早地来到城门口,等候出城。守门的小卒只盘问了那个干干瘦瘦的老家人几句,就挥手放行。

      车马行至离城门半里地的一个小坡上,停了下来。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出来一人,剑眉星眸,一身青衣长袍,正是润之。她立于车辕上,凝目远眺京城。

      朝阳与霞光已将原本灰黑色的高大城墙染得明亮起来。润之的目光,仿佛透过了城墙,看到了城内的世界。它此刻是如此的宁静,但是只要再过半个时辰,它就会苏醒,变得繁华而热闹。那道墙内,有她多少年的呕心沥血,有她多少年来的欢乐与悲伤!润之默默不语,以目光向这座雄伟的城池告别,晨风吹动她的发丝,在空中轻舞。

      不知何时,李华、文佩、文秀也悄悄地来到了润之的身后,她们没有打扰润之,她们也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永难忘怀的岁月。在心中默默告别逝去的时光,她们还要踏入新的旅途。

      “走吧!”润之朗声说,返身回到车内,不再回眸。

      京城,在身后越来越远,终于被一片密林挡住,消失在一行人的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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