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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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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时候,云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夫人,将军不消三个时辰便可回府了。”赵管家站在我面前弓着腰说道。
“嗯,你去吩咐厨子准备饭菜。”我对他说道,突然又叫住了准备退下的赵管家,“还有,把将军的被褥铺好了。”我想,他最需要的,应该是休息吧!
这十天里,我日日里待在所谓的新房里。那红彤的装饰,有时候看起来还挺闹心的。可我似乎又没地方可去。除了云瑶,平日里倒还有两个丫鬟经常来打扫卫生。只说是将军吩咐的,便由着她去了。我想在她们看来,我这个将军夫人一定很奇怪。嫁过来就不怎么体面风光,更何况将军又出征了。下人们都不知道用什么态度来对待,没看见将军有多喜欢这刚娶进门的夫人,却也不是冷落。所以捧也不是,弃也不是,只得先恭恭敬敬保持距离再说。
按礼节来讲,我是应该站在大门口迎接他的。所以当我从他手里接过披风的时候,我还是带着一丝不情愿的。
把披风递给我后,他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对我说的。“把‘追风’牵下去,好好犒劳一番,这几天辛苦它了。”小厮听后立马把马牵走了。
我还挂着一丝不悦的脸望向他,精神奕奕,丝毫没有出征归来的疲惫,完全像是出游后的喜悦。跟在他后面走进大厅,我并不急着问他结果。其实结果早已显而易见了。
“吃过午饭没有?”他坐定后望向坐在一旁的我。
“吃过了。”我回答得很简洁。
“从嘉峪关一路到图城,走了一天一夜。我把他们留在图城了。”他淡淡地说道。
“你……”带兵之人,怎可这样随心所欲。
“他们需要休息,虽然未伤我一兵一卒,可高度的警惕防守以及一路的奔波,也耗了他们不少体力。”他目光深邃,可以看出他还是很满意这次带回的结果的。
从图城到京城,也并不是一段短程,突然意识到什么的我。看不清他脸上笑容里到底藏着什么,开口,所有的质问终是变成了关心。
“你要先用膳还是休息?”不得不说,他太会隐藏了。明明是经过一夜未眠,两天的奔波,却还表现出那么精神的一副样子。真不知道逞强给谁看。
“我想和你说会话。”他说得那么自然,完全没有玩笑的语气。那么直接坦荡的盯着我,丝毫没有回避。
而我竟这样红了脸,为着他一句完全没有不轨意图的话。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求助于他的眼神。
“过得可习惯?”他薄唇微启。
“不好”他这么一问,我倒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可当我把满肚子的不满组织成语言放到嘴边的时候,一个音还没来得及发出,就看到了这样的他。
因为过度疲惫而体力不支的身体就这么斜靠在木椅上,双手无力地搭在腿上,双眼轻合。看着睡着了的他,我微微叹气,只得先让他休息再说。
当左朝兵让人来唤我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天色微暗,我跟在赵谦的身后,一前一后,不发一言地走着。左朝兵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得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
望着走在前面,手持佩剑,步履稳健的男子,我开口:“将军这次出征可是有带回什么好消息?”我知道左朝兵的回答向来不能尽人意,所以干脆问赵谦。从赵管家进左府起,他就一直跟在左朝兵身边,这次出征又是副将,应该无所不晓吧!
他走了几步并没有说话,正当我揣摩他的意思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出征?还不如说将军带我们兜了一圈。”
从他的语气里,明显能感觉到对左朝兵没有发兵的不满。也是,哪个热血沸腾的男儿不渴望在战场上立功,不过是奔波了一趟,任谁都会不高兴。
如果,他知道左朝兵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开战,不知会怎样想?“战争求的是和平,如今这结果达到了,又何必在乎它是怎样达到的呢?”我说道。
他没有回应,仿佛是无言以对。“自古将领都渴战,哪知士兵几多伤。功是将的,痛是兵的。”听到我此番言语,他头低了低,仿佛是对自己自私的想法的惭愧。亦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脚步。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没有用晚膳。我知道,他醒来必定是要用膳的,而他用膳,必定是要我陪的。
我望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菜色,品种,味道,无一不是京城最好的。他总喜欢这样,哪怕只吃一点点,也非得把桌子上摆满。而我对他这个习惯实则是讨厌,菜越多,越有一种没胃口的感觉。选择多了,反而不知所措,当别无选择的时候,反倒能安贫乐居。
“怎么不好了?”他在吃饭的空隙突然问道。我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下午的事,他还放在心上啊!
“左朝兵,我日日困于这将军府中,能好到哪里去!还不如那皇宫内,至少还有御花园的景色,我还能见见云姐,而现在,我在这里,除了云瑶,根本就没说话的人……”
我还没说完,他便打断道:“我没有不允许你出去,皇宫虽然不可随意进,可王爷府你却是随时都可以去的。”他的话反倒让我觉得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你可以去,只是你自己没有去而已。
“那我们的交易呢?我答应嫁你了,你也平安归来了。那我要的自由呢?”我转了话题来质问他。
“我不是帮你出了皇宫吗?”他似笑非笑的脸望着我说道。“再说,圣旨赐的婚,将军夫人,你想到哪里去?”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我气结地放下筷子,“休书”我伸手向他讨道。
“关宸月,你不在乎名声我可在乎,刚娶进门的夫人便休掉,开心的怕只有你的皇帝哥哥吧!”他怒言。
说一套,做一套,城府极深,我把我能想到的贬义词都用来形容他了。还是不够解我的恼怒。果然是个深渊,或许我从一开始就该意识到。他娶我的目的一点也不单纯,特别是在他又提到了萧哲时,我更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等”他一个字出口,尔后才是解释,“渴望的东西越有价值,等的时间越长。人们向来对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不珍惜,不是吗?”
的确,越是来之不易的便越是宝贵,“多久?”我不过是求个心安,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怕是我没有解脱的机会了。
“依田傍水、粗茶淡饭是福,相夫教子、伉俪情深又未尝不是一种福!”他微微靠近,“月儿,你说呢?安安分分地做个将军夫人又有何不可?”
他过于认真的语气让我一时又迷糊了,真的,他的心太远太远,一丝一毫都捕捉不到他的心意。他怎么想的,这世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似乎是将前途看透了,我抿了口茶,亦玩笑道:“未尝不可!”言罢,便见他脸上溢出灿烂的笑意。
第二日,左朝兵来得很早,早到我正好不巧地在穿衣。我快速把腰间的带子系好,云瑶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从她的反应看来,没有多欢迎他的到来。
“不请自来,果然是左将军的风格。”一如他曾经在皇宫内多次无声无息地进入我房间一样,从来不忌讳什么。我冷冷地对他开口。
哪知他并不介意,“我自己的家,何来请字之说?”
你最好是能在我身上烙个印,否则我永远不会承认我是属于你的家的一部分的。我在心里暗想,并没有言语。
“月儿,可否有兴趣去一个地方?”他悠闲地望着云瑶帮我梳头,适时地发问。
“嘶”云瑶显然是失神了一下,桃木梳重重地划过头皮。“公主,对不起,对不起”云瑶连忙道歉。
“没事。”我只顾着云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就在云瑶为弥补过失而准备小心翼翼的时候,手里空了,梳子被左朝兵握在了手中。他用眼神示意她退下。一只手轻轻挽起乌黑如墨的发丝,任其自然滑落肩头。我再一次被震惊到了,他娴熟的挽发,戴钗,甚至是抹脂。晨曦的光,室内并不是透亮,却足以看清一个人的容颜。屋内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连平常最爱叽叽喳喳的云瑶也沉默得一声不吭。
我从未见过如此深情的目光,弯腰在我面前为我描眉的男子,我穷极一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是比桃花潭还要深的笑容,是比人间四月天还要温暖的动作。我不明白,一个从战场上走下的男子,怎会有这样的姿态,又或者说,怎会有这样的细腻心思。
我拦下他准备为我抹唇红的手,“我去便是了,不必拿这套对付我,许是你在别的女子面前做惯了,得心应手了。”心是口非,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一开口,却总是对他的恶语相向。
这话很成功地让他把手收了回去,“关宸月,是不是只有萧哲的好,你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只得我所得,谁都一样。”我很不满他又提起了萧哲。
他有些不愉地走在前面,我不打扰亦不解释。争吵,到不欢而散,我们一贯的相处方式。只是现在,我还不得不跟在他后面走着。
明月居?来这里做什么?我在心里疑惑着。除了第一天来将军府来过这里,便一直没来过了。从青石板小路经过的时候,只能看见竹屋的轮廓。旁边的一大片竹子翠绿地生长着,茂密的枝叶覆盖了那半边天空。这里是府邸的东边,很大的一块地方,并没有人居住。不知道他带我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他止步的地方是河边,很长的一条河,不知道源头,亦不知道去向。清澈的河水透明如镜,偶尔泛起一丝涟漪。看到我专注于河水的眼神,他开口道:“那边!”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太阳刚从连绵的山峰上升起,周围带着红光,不过于庞大也不过于炽热,恰到极致。都说海边的日出美,孰不知,从山的远处看日出,亦然。
“只是短短一瞬,如昙花般,这才是它不同如别的景色的地方吧!”我望向他有一丝冷峻的侧脸,不知作何回答。
“马上就要越过另一个山头了,再出现时,已是响午了。”他说话的时候,我已经看到太阳的身影慢慢小了。果不其然,它躲到山后就没有再出来了。天边又恢复了湛蓝湛蓝的颜色。
“不是在极好的日子,极好的时刻,怕是难道看到它的身影,所以隐日峰因此得名。”他望向远方说道。
确实是绚美的景色,不过只是昙花一现。
“山的那边,是什么?”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西蜀”他淡淡的回答。
难怪他知道山的名字,西蜀,山连着山,墨色一样深,让人分不清到底有多远。
“谁住在这里?” 明月居的环境着实优美。我忍不住想知道谁能够天天身临其境感受着。
他转过身,没了刚才的寒颜,却也只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庞。“喜欢吗?”
“很难让人不动心。”我诚实地回答。
“以后有的是机会览尽这里的风光。”他从我旁边经过,沿着原路返回。
我跟了上去后他才开口解释,“今天你得随我进宫一趟。”
我沉默,进宫,我本来以为出来后就不会再回去的。
“他总是喜欢在半夜送圣旨过来,像是怕错过什么似的。”他自顾自地说道。
“来,为左将军凯旋归来干一杯。”他坐在上座,独自一人,虽是明袍加身,却依旧显得落寞。
我与左朝兵相连而坐于右侧,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两人各怀心思。唯有书航脸上的笑是真挚的。
“朝兵,不费一兵一卒就劝退蜀兵,那狗皇帝可是有提什么条件?”书航长左朝兵半岁,两人出入萧哲身边多年,一文一武,在众臣眼里,是难得的良将。
“古往今来,和平的条件,无非是和亲罢了。”他灌下一杯酒,浅笑道。
“皇上刚纳妃,怎能娶和亲女子?”书航不解。
“论地位,你确实没有皇上吸引人,可论才华容貌,天下谁人不知书王爷才高八斗,貌比潘安。”他终是忍不住笑了出声。
“左朝兵,你这借花献佛用得极好,不劳自有功。”书航有些气愤。
“在西蜀,絮芷公主的名气,丝毫不比你低。”左朝兵添油加醋。“人跟着军队,已经快到京城了。”
“你......”书航虽气,却又无可奈何。
“好了,若是西蜀能安分下来,和亲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书航,你也到了娶亲的年龄了。”萧哲适时说道。
我看着他们三人,看起来是那么和谐。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么左朝兵和萧哲之间,会不会没有那道隔阂。
我向上望去,不巧却正对上他的眼睛,深沉却凄凉,仿佛有话要说,却终是没有开口。
“朝兵,你不但害了她,也害了我。”书航说得有一丝无奈。
“书云都长大了,你也该成家了。”
听到左朝兵提起书云,我立刻问道:“云姐可有进宫来?”
“自然是少不了她的,哪次我进宫她没跟着来啊!像是急着见什么人似的,清晨就梳妆打扮起。”书航说着便笑了起来。“唉,女大不中留了。也不知道她看上哪家的公子了。”
“能入得了她眼的,自然是一表人才的俊朗之士。做哥哥的,怕是操心不来了。”左朝兵调侃他。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的,我自是没有插话的余地,眼神不经意又看到了上座上那个明亮的身影,他也一言不发,像是有重重心事地看着我。
若说从头到尾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的话,也许还比较好过。可命运往往这样,在我们毫无牵挂的时候,却没能把握时机。而当我们互解心愿的时候,中间已隔了千山万水。他是皇帝,我是公主,不,现在已经是将军夫人了。从此两条路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去了。
我转过头,没有勇气再去看那张脸,而他也只是对书航说了句:“书航,和亲乃是大事,婚礼自是要昭告天下的。虽是敌国的公主,也别欺负了人家,说我南梁仗势欺人。”
“臣知晓。”书航不敢违抗命令。
因着他们兄弟三人还要商讨国家大事,所以我得以提前离开。只是临走的时候,左朝兵离得很近在我耳边低语了一句,我原本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并没有抗拒他离得这么近。可他只是说:“待会一起回去。”若有若无的热气掠过耳边,我敢肯定他是故意的。立马起身离远了他,在我看到萧哲脸色变了的时候,更加确定他是故意的了。
连一个“嗯”字都来不及回应他,逃离似的离开了那里。
在御花园见到书云的时候,她正观莲观得入神。很久才察觉到我在她身旁,见到我先是惊了一下,尔后才是言笑晏晏。“都出嫁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来看看我。”
“今天不是见着了么!”我斜倚在栏杆上说道,“原以为,出了这皇宫,便可以一辈子远走高飞的。”
“都说这皇宫庭院深深,女眷们就如困在里面的金丝雀。可人与人不同,你向往山野,自有人宁愿做金丝雀。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争宠呢!”
她说得漫不经心,可我再傻也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云姐,你……”我为她的想法感到震惊不已。“你可知,后宫是个人心险恶的地方。”
“可是爱了能怎么办!”话语里透着委屈,“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不求别的。”
不求别的,可是帝王的后宫,容不下你不求别的。也许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竟不知道怎么开口。一个是因为喜欢,所以不顾一切地离开;一个是因为爱,所以不顾一切地靠近。
“云姐……”我开口却没了下文,只是紧紧抱住了她,像是寻求一种安慰。
回程的轿子里,我与他相连而坐。许是真的累了,于颠簸中,竟觉得全是不舒服的感觉,蹙眉,把头歪着靠了过去。真的只是疲惫,想找一个能靠的地方。
明显感到他身体一滞,然后才把手环了过来,揽着我,让我的头紧紧靠着他的胸膛。他没有开口,我竟这样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