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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六章 藏宝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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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没了。”
雷泽在胸口搓了又搓,始终只有一个青色的圆形胎记,昨天那个红色的龙型印记消失得无影无踪。
经过昨天的折腾,船得重新修整,时间也还充裕,船队决定索性在女神岛多停留一天。早上清理了船舱和甲板,午饭后有了闲暇,水手们三三两两结伴上岛。雷泽和大角一路,林木清香,鸟鸣婉转,雷泽又惦记起那个印记。
看到的当时,虽然惊讶,却已经没有精力去细究。他们脱险后不久,像奇迹一样,“罗兰号”也入湾了。抛下锚,收起帆,用带的药给受伤的水手包扎好,安顿完一切,所有的人都筋疲力尽得倒下了。一觉睡醒,胸口的胎记已经恢复了原状。
大角倒是精神气爽,“反正我看见啦,看得清清楚楚,一条火龙!这证明你就该是塞第安老爷,一点都不错!”
“塞第安老爷又有什么用?我已经又回到从前,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啦!”
一说到这儿,大角立刻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我早就说过,你根本就不该打那个赌!明摆着那是陷阱……”
雷泽顺手摘下一片橄榄树叶,放在嘴里嚼着,没有吭声。
“让老卡诺给出个主意吧,他行!”大角如今对卡诺信服得很,稍稍一转脑子就想起他来,“等到了摩西拿,让他歇两天,好好想个办法出来。”
暴风雨中,卡诺一直待在舱房里,诸人直到都安定下来,才想起他来。等打开舱门,里面惨不忍睹,呕物四处都是,连房顶都粘得一块一块,老人似是把胆汁都吐了出来,虚弱无力地倒在角落里。旁边还掉落那根绳子,想必是他没有经验,把自己缚在柱子上,却没有捆牢,船颠簸得厉害,绳子松开,再没办法收拾,身上也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结果,连在作战中受伤的人都算上,倒是他的模样看起来最惨,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连大角都没忍心说出嘲笑话来。
“试试看吧。”雷泽吐掉树叶,漫不经心说了这么几个字。
“雷泽,我怎么觉得你从来没把塞第安家当回事呢?”
“我干嘛要当回事?既然他们从来没把我当回事。我说了很多遍了,大角,我要的我自己会去拿到手……”
沿着一条草木掩映的小道,两人一路往山坡上走,兜了一个半圈,走到避风湾入口的悬崖顶。他们站到了小岛的最高点上,踩着花岗岩巨石,下面是像刀削出来的垂直岩壁,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在上面,卷起雪白的水雾。此时的海波温柔得就像女人的抚摸。
朝南眺望,不远处五六个小岛,草木苍碧,就像绿宝石一样洒落在海面上。
“真幸运,昨天我们没有一头撞到那些岛上……”
“啊!”
大角突如其来地一声惊呼,吓了一跳的雷泽笑着回过头:“我说,你这两天怎么老这样一惊一……”
老舵手恍若未闻,猛地朝前迈了两步,眼看再两步就掉到悬崖下。雷泽连忙一把拽住他,大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大角手朝前指,张着嘴,好半晌才说出话来:“那个岛……”
雷泽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他指的到底哪个岛,“那个岛怎么了?”
大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憋了半天,才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个字:“图。”
亏得雷泽心思转得快,前后想了想,居然明白过来。
“地图上画的,就是那个岛?
“对对。”
“那还愣着干嘛?”雷泽拉着老舵手跳下岩石,“咱们走吧。”
小岛距离“女神的臂弯”只有一哩远,两人驾一条小舢板,撑起鼓风帆,片刻就到。
岛的地形十分怪异,远远望去像一根手指插出海面,一面笔直塌下,露着嶙峋的岩石,另一面是片山坡,却也陡峭无路。“指尖”孤零零地顶着一棵山毛榉树,又粗壮又茂盛,仿佛从几百年前就一直长在那里。大角指着告诉雷泽:“树下边一点的石壁上,有个洞。”说着,收起帆,改用橹摇。
绕着岛行了半圈,沿岸尽是几十米高的峭壁,只有猴子才能爬得上去。大角让雷泽摇橹,自己攀在船头不住张望。终于,高兴地喊了一声:“在这里了!”
顺着大角手指的方向,拨开低垂水面的香桃木枝,从雪白的花间擦过,雷泽惊讶地发现,船拐进了一个小小的水湾。入口两侧的岩壁距离不足两米,也只有这样的小舢板才可能挤进来。里面豁然宽敞,足以让小船灵活地掉头。湾中水浅,透过粼粼的水波,能看见底下暗礁上的牡蛎和扇贝。两只野兔从岸边的灌木丛后探出脑袋,看见陌生人,又倏地缩了回去。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岛的中心还藏着这样恍若世外的景象。
两人把舢板拴在岸边的树上,带上绳子、火把和铁锹,沿着一条被溪流冲刷出来的碎石子路,慢慢地向山顶上走。道路非常陡峭,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好半天,才接近了那棵树。
“看见没?那里——”
经过大角的指点,雷泽又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从一片灌木的遮掩下,认出了峭壁上的洞口。也就在树根下方两米多的地方,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口,如果猫起腰,应该是能够进去的。
雷泽将带来的绳子一头捆在树上,点燃火把,慢慢地坠到洞口。他没有忙于进去,而是用火把往里照了一会儿。
“怎么样?”大角在他头顶上着急地问。
雷泽只简单地答了一句:“来吧,能进去。”身影便消失在洞口。
大角坠下来,雷泽从里面伸手拉了他一把。原来洞口离地面有一人高,到了洞里,就能直起身子。站稳之后,雷泽举高火把,火光照出两边的岩壁和前方的通路,路微微向下倾斜,看不到尽头,这是个极深的洞穴。
“第二层洞在哪儿?”
雷泽向里指了指,“只能走着瞧了。”
两人往洞的深处移动,因为担心里面的空气过于浑浊,所以走得非常慢。然而,虽然带着一股腐臭气味,却还是能够呼吸,时不时感到有微凉的风吹来,看来岩石中有缝隙与外面连通。
接连拐过两个弯口,终于,路的上方,几乎在靠近洞顶的地方,出现了另一个洞口。
“应该是这里了。”
雷泽把火把交给大角,正要攀上去,却被大角一把拽住了。
“我说……”大角的声音微微发抖,“要是啥也找不到,那怎么办?”
回头望着老舵手因为紧张而变了颜色的面容,年轻的黑眼睛里露出微笑:“那就跟以前一样呗!大角。”
老舵手默然地搓着手,半晌没言语。
雷泽轻轻拍拍他的肩,“我觉得会有的。”
大角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吗?”
“没看见这个洞以前,我还不怎么信,可是现在看见了这个岛和这个洞,我觉得恐怕真有什么藏在这里。”
洞口虽然高,却不难攀上,里面的空间远不像外面那么宽敞,两个人进去之后,几乎都挤满了。火光照耀,只见光洁的四壁,这像是一个被水冲出来的洞穴,地上散落着零星的碎石,没有圆形的,一块都没有。
“我说吧!”大角叫了起来,仿佛这才符合他的希望似的。
雷泽仔仔细细地照着四壁,用铁锹在每一处都敲打了一遍,得到的始终是结实沉闷的回响。他失望地放下铁锹,耸了耸肩。
大角仿佛脱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突然用手捂住脸。
雷泽慢慢坐在他身边,手抱着膝盖,轻声说:“我们从头来……”
大角似是什么也没听进去,突然怒骂一声,发泄似的抓起一把碎石扔了出去。“哒哒”几声响,石头从洞口滚了出去,落在外洞,激起更多的回声。
“说得轻巧呀,雷泽。现在塞第安家也没什么指望了,宝藏也是空话,咱们……”
“嘘!”
雷泽忽然竖起手指按在唇边,示意他别出声。大角侧耳听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怎么了?”
雷泽从地上拣起一块碎石,朝洞口扔了出去,石头在外洞的地面“哒哒”轻响,不久没有了声音。雷泽接连扔了好几块,终于,从外洞传来“咚”地一声脆响。
这个声音,让两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经过了刚才的绝望,重新升起的希望似乎比什么发现也没有,更加让他们觉得紧张。
对视一眼,两人一切从洞口跃了下去。
沿着来路急急前行,不久就看到刚才抛出来的石子散落在路上,彼此距离都不算太远。两人在那一带停下脚步,凑到石壁前仔细察看,用铁锹敲打,当他们终于发现一处可疑地方时,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在接近路面的石壁上,有一道两指宽,小臂长短的缝隙,因为位置太低,走过时完全没有留意到。现在用火把仔细地照看,才发觉那原来是人为赌上的一块大石头,只是石头选得异常合适,乍一看跟石壁完全区分不开。
深吸了一口气,雷泽将铁锹的柄探进缝隙,使劲撬了几下,石头松动了,大角也来帮忙,一起用手搬动,不久,大石滚到了一边,露出一个刚好能让一个匍匐进去的空间。
充满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等了好久,雷泽将火把往里探了探,火跳动两下,仍好好地燃烧着,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地爬了进去。
里面是个接近方形的空间,来不及细看,迎面硕大的两块圆形大石仿佛夺去了大角的全身力气,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雷泽绕着大石走了一圈,石头的顶部高过他的头。
大角吞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为……为什么只有两块?”
“还有一块在这里。”雷泽从石头后面转出来,走到两块石头中间,将火把放低,微微摇曳的火焰照出一块只有人的脑袋这么大的圆石头。
“第二块下面,所以是这一块。”
搬开最小的那一块,雷泽用铁锹铲开地面上的碎石,下面露出了泥土。
“我来!”
好像力气加倍回到了身上,大角忽然跳了起来,从雷泽手里拿过铁锹,狠狠地朝地面铲了下去。没有多久,大约只挖深了一尺光景,铁锹触到了硬物,发出一声脆响。大角涨红脸,一把甩开铁锹,用手刨开浮土,然后他突然顿住了,面孔上说不出是种什么怪异的神情。
雷泽凑过去,地下露出一只铁盒,非常小,只有女人的首饰盒那么大,除非里面塞满了钻石,否则怎么也值不了几个钱。雷泽倒是不觉得失望,伸手拿起盒子,只觉轻得出乎意料。上面连锁也没有,打开来,里面放着一件衣裳。
“对了!”直到这时候,雷泽才又记起泰雅兹的话,“他是说过,是他家族传下的一件衣裳,里面好像藏着图纸之类……”
“啊?”大角重又兴奋起来,站起身提起衣裳,小心翼翼地展开,然而里面什么也没有,翻遍整件衣裳,连盒子里也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毫无发现。失望又一次出现在大角脸上。
“这好像不是意大利女人的衣裳啊。”雷泽若有所思地看着大角手里那件式样古怪的裙子。
“当然不是,这是鞑子女人穿的。”
“哎?”
“蒙古娘们的衣裳。”大角把衣裳整件抖开,“瞧这斜开襟,我从前见过。”
“她们穿丝绸的衣裳?”雷泽捻了捻衣摆,“这是我见过最好的丝绸。”
也许因为长久被埋在地下的缘故,衣料深蓝的颜色丝毫没有褪去,在火光下闪着水波般粼粼的光泽。
大角挠了几下头皮,“这我可不知道了。”
“先带回去,有空的时候好好琢磨吧。”雷泽把衣裳折起来塞回铁盒里。
从洞穴出来,太阳已经偏西,两人忙乘上舢板回到女神岛。
船都已经修整完毕,“罗兰号”断了一根桅杆,在岛上也没有修理,只得等到了摩西拿再想办法。
大角果然当晚就来找雷泽,两人关在舱房里,将那件衣裳又是用水浸,又是用火烘,把种种传闻中的办法都试了一遍,仍是一点端倪也没有,大角又垂头丧气。
“没有就没有吧,本来也没指望。”
雷泽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也不免有几分失望。扪心自问,他得承认,如此快地毁掉了塞第安家族,不能不让他懊恼,他的若无其事很有几分是骄傲的伪装。或许,比起财产,更让他懊恼的是那个预言,竟像魔咒一样降临在他头上。
——他赢了海盗,却输给了暴风雨,难道这真的是天意?
次日启程,“罗兰号”落在后面,行不快,磨磨蹭蹭地到了摩西拿港,找货主交割货物,说明路上遇到了风暴,又说损失的货物照价赔偿。在摩西拿港停留六天,修理好“罗兰号”,装上要运去君士坦丁堡的木料,这时距离一个月的期限刚好还有一半。然而船队中却是一片愁容,谁也打不起精神来。最重要的已经输了,其实这一切已经无关紧要,但雷泽仍坚持该一丝不苟地做完。
临行前的黄昏,雷泽来找卡诺。
“您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您了。”
见面的第一句话,卡诺这样说。修养了这几日,老人已经恢复了精神,只是他的脸色永远浮着几分虚弱的苍白。
“你来找我的目的,跟我来找你的目的肯定不同。”
卡诺没有留意雷泽回答里的玄机,他仿佛被完全被自己的心事占据了思路。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那伙海盗。”他说,“据我所知,他们不是一伙富有的海盗。”
黑魔鬼太喜欢杀人,又完全不顾船的安危,他们以破坏为乐趣,当然得不到太多的财物,人数又众多,所以虽然不断地抢劫,却远谈不上富有。
“可是有人告诉我,那天他们乘坐的船里,有两条三桅帆船。”
雷泽倏地抬起眼皮,盯住老人,他敏捷的思维在一瞬间就抓到了老人话里的关键。
“会是谁指示的呢?”
“也许是单数,也许是复数。”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浮上了老人的眼角,“可是一定不出有数的几个家族——他们的利益被您侵犯了,或者他们这么认为,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险。”
雷泽平视老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管那些家伙中的谁指使了这件事,他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老人望着雷泽,没有说话。
“执事官和他们一起设计了这个圈套吗?”
“海盗是圈套,风暴是更可怕的巧合,然而或许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您的勇气和幸运。至于执事官,我想他过去受到那些人的好处,恐怕不是您的一两次就可以抵消的……”
“那么,他也要付出代价。”雷泽平静地打断,“为了吉格,他必须受到惩罚。”
老人凝视他良久,缓缓垂低了视线,“他们敢于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完全不了解您,哪怕他们有一丁点儿的了解,恐怕他们也不会做如此打算——您是任何人都想避开的可怕对手。”
“我是吗?”雷泽忽然抓了抓头发,笑得腼腆,“卡诺,你总把我说得怪吓人的。”
“您是的,将来您会知道……”低哑的声音在老人嗓子眼滚动了一下,便含糊不清地消散掉了。清清喉咙,卡诺提高声音:“还有,您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雷泽舒展了一下胳膊,“我还有船,还有地中海东部的贸易权力,我可以从头来——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现在只不过是上帝跟我开了个玩笑,让我又绕回来而已。”
“哦?”
“小麦、玉米、龙虾、帆布、鱼肉……什么都可以赚到钱,只要我还能在海上跑,什么都可以赚回来。”
“是这样……”老人露出了笑容,“那么,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雷泽突然露出了一种十分犹豫的神情,连目光也避了开去。这种神情是卡诺原本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的,他应该总是那副充满生气和劲力的模样。
终于,他下定了很大决心地开口:“我刚从码头上来,下个礼拜,有条商船要去威尼斯。”
卡诺猛地扬起脸,盯住雷泽。
“这对我来说不容易,我是说,我本来是希望你在我身边,我有好多事情要跟你学,可是既然你不适合航海……呃,你不用担心旅费,我是说,”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雷泽把目光正正地转向卡诺,“你想回去吗?”
老人昏黄的眼珠里泛出两颗豆大的泪珠,他慢慢低下头,尽量用清楚的声音回答:“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