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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过去 ...

  •   青峰君……对不起……

      袖音在确定自己离开青峰的视线后,奔跑了起来——朝着和音乐馆相反的方向。

      她向青峰撒了谎,人生中第四次撒谎,她一直都装的很好,装成无所事事、无忧无虑的模样,装作非常享受和他的接吻和拥抱——事实上的确是很享受,只是隐藏了心里的哀伤——在青峰怀里几度想哭,但是她忍住了。或许她本人的存在也是关乎一个谎言,而她则是能够击破这个谎言的证据。正因如此,她从懂事开始,隐瞒到了现在——关于自己的家世。

      她现在要去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包括昨天拒绝在青峰家留宿、今早找托词不陪他打球,也都是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杉井袖音母亲的,忌日。

      和那人的五年之约,将在今天,瓦解。

      袖音步行、奔跑、搭乘地铁……几经辗转一个多小时,来到了墓园。

      她站在墓园的入口,迟迟不敢进去。这里隐埋了太多不为人知的陈年过往和弥天大谎,也许是她这一生都不能碰触的难以愈合的伤口。这是在她梦中多次出现的场景,她梦到过自己用双手去挖母亲的坟墓,直到手指被鲜血染红,却仍不见那个长眠于木棺里的熟悉、清秀的面容;她梦到过母亲和那个男人在床上疯狂,时移世易,却落得无比凄凉;她梦到过男人将锋利的反着白光的匕首架到自己的脖颈,戏谑地低语恐吓,张扬而去……

      这片墓园如同暗夜邪恶的梦魇向袖音招手呼唤。

      即便是这样,袖音也想去看望自己的母亲。

      即便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并不沉睡在这里。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呵,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悲情的场景,竟然在自己身上演绎。

      难以解释的是,自从袖音的母亲去世,每年的忌日,都会下雨。这对袖音来说是一种讽刺。

      “踏踏踏——”冒着雨,袖音走进了墓园。

      另一边。

      青峰用手肘抹去额前的汗水,咕噜咕噜喝下袖音带的运动饮料,仰起头望了望天空,小雨点断断续续地从空中降落。

      “下雨了。回去吧。”

      赤司撑开手中的雨伞递给正在吃美味棒的紫原,示意二人合撑一把伞回家。黄濑戴上连衣帽,一边抱怨没有看天气预报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众人纷纷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青峰也撑起伞,径直往音乐馆的方向走去。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就是音乐馆。

      可青峰看到的却是大门紧闭,除了门卫没有一个人影。

      那女人不会那么蠢吧,自己冒着雨先回家了?!

      青峰正想去四周找找,门卫看到小伙子站在音乐馆门口,热心地问:“年轻人,你是来听音乐会的吗?今天音乐馆闭馆一天,明天再来吧!”

      青峰听到这话很激动地向老人问:“你说什么!?闭馆?!”

      “是,是啊……”老人显然有些被吓到。

      “抱歉。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生,黑色长发,褐色的眼睛,然后还围着一条白色围巾?”

      “今天上午都没有人来过啊。”

      青峰顿时紧张起来。

      没有人来过?那她怎么告诉我要来音乐馆听音乐!?难道只是骗我?!还是说有什么事情来不及通知我就先走了?青峰心里冒出无数个问号。不应该啊,袖音不是那种会只因为不愿意陪自己来打球就找借口离开的人,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下雨她会不会淋到啊!

      青峰的匆匆跑离音乐馆,跑过马路又到公园看了看,没有人。皱着眉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了杉井袖音四个字,按下了拨通键。“嘟——嘟——嘟——”一阵等待音过后,听筒里传来一个女音。

      “喂!?杉井袖音你——”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应答,请稍后再拨。按1转接到语音信箱留言。”

      袖音早就把手机调成了震动模式,先下她心里眼里脑子里全部都是过去的种种,根本没有注意到口袋里震动不断的手机。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第二列第五块墓碑前。

      ——杉井优。女儿杉井袖音纪念你。

      斑驳的墓碑上只有寥寥几个字,甚至在贴照片的槽里都从未有过粘贴照片的痕迹。母亲生前从未留下过一张照片,仅有的电子稿却也被人夺取选择了删除。

      “妈妈,我来看你了。”袖音将手中紧握着的康乃馨轻轻放在碑前,跪下吻了吻冰凉的石块,纤长的手指抚摸着“杉井优”这三个字,眼泪不住地低落,看起来像是顺着发丝滑落的雨水,但是仍然微笑着。“妈妈在那边还好吗?我……我没有守护好妈妈……无论是生前,还是去世后……妈妈……对不起……”几乎是每年都会说的台词,连袖音自己念的都有些麻木,可是每当说到这里,心仍然会绞痛。

      “明知墓碑下只是那黝黑的泥土,连一具空棺都没有,却又为什么还要来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呢。”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袖音闭着眼都知道是谁。在母亲的忌日,在自己来看望母亲的时候,除了那个男人,还会有谁有那个闲情逸致来这里嘲讽自己呢。

      “即便你把妈妈的尸体藏了起来暗自忏悔,你也不可能弥补对妈妈和我造成的伤害,”袖音擦了擦脸颊的雨水——夹杂着泪,目光凌厉地从地上站起,像是变了一个人。“也不可能让你的良心得到一丝丝的慰藉。”

      眼前的男人撑着伞,一副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模样。袖音几乎快忘了,原来这就是自己的父亲,一个相貌堂堂的伪君子,一个懦弱胆怯、攀权富贵的小人。

      “哎哟哟。小音长大了,见到我,连爸爸都不叫了吗?”

      “爸爸?”袖音冷笑一声,毫不示弱地对上男人的目光。“你还不配。”

      “麻烦收起你那一副老好人的嘴脸,恶心。”

      男人虚伪的笑容渐渐从面容上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的面孔。“我养了我的女儿五年,可是我的女儿竟然连喊我一声爸爸都不愿意。真是让人心寒啊。”

      “你害死妈妈,本该就应受到法律的制裁,谁知道你用什么下流的手段免去了刑罚!更何况……在你心里,有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吗?你还不是用物质生活满足我想要以此封我的口,不要阻挡你升官发财的阳光大道!从头至尾我不过是你那个虚伪的谎言里的证据!如果我对你没什么威胁,你又何必对我‘如此负责’?!”

      袖音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撑着伞高出自己一头的男人,却让自己这个被他口口声声称为的“女儿”站在雨帘中。

      真是个“尽职尽责”的父亲。

      “我……我也不想那样……”眼前的男人的目光黯淡了下来。

      袖音微微吃了一惊。他……在忏悔吗?

      “哈,我的女儿就和杉井优那个女人一样愚蠢!这么点小戏就骗过你了吗!哈哈哈!说我害死杉井优?你有什么证据?嗯?你管我用什么下流的手段,总之我没事啊,我还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一路升官发财啊!”男人轻佻地眼含笑意地看着眼前这个双眸里写满了愤懑与恨的少女。

      “我就不说废话了。”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纸协议。

      “杉井优死的时候苦苦哀求我让我对你负责到能够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为止。你已经15岁了吧,五年了,也应该适应那个女人不在了吧?在这里签个字吧。今后你的一切,与我小野拓无关。”

      袖音知道当签下字后意味着什么。协议书上写的明明白白,协议生效后,小野拓将脱离与杉井袖音的监护人关系,一直让她居住的房产也会收回,所有生活费全断,但是仍然会供她完成学业。袖音不知道当她签下这个字之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但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为了母亲的尊严,她绝不会表露出丝毫的犹豫。

      “房子里还有我的东西,签完字后我还需要回去整理。”

      “你的东西?放心,房子里除了我花钱添置的物件,其余大大小小全部给你打包扔在楼下了。”

      “很好。你倒是想得周到。”袖音几乎咬牙切齿地说。

      男人把伞递过来,不偏不倚刚刚可以为那一纸协议挡住雨水。袖音咬了咬牙,在纸的下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杉井袖音。我们各不亏欠,今后互不打扰。告辞。房子的钥匙你就留着吧,给你做个纪念,我直接换个锁就万事大吉了。”话毕,男人张扬而去。

      多谢下雨,让别人看不出自己在流泪。

      袖音看着男人的身影远去,抚摸着冰凉的石碑,她想多陪陪自己的母亲。

      “妈妈……我终于真正看清那个男人了……让你……受委屈了……”

      杉井袖音的母亲——杉井优,在年轻时和小野拓结识了。阴差阳错地,他们走到了一起,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超过道德的底线,在不违反人格原则的前提下幸福地交往着——哪怕杉井优也曾发现过小野拓的异样——但是,那一夜,二人约会酒醉,一同归家,男女独处,酒后乱性,她与他在床上交织着、疯狂着,于是便有了她——杉井袖音。

      “妈妈,我为什么没有爸爸呢?”

      也不知道袖音长大后对着妈妈问了多少次,但是无论哪一次询问,母亲的眼里总是闪烁着泪花。“妈妈为什么要哭呢……”

      杉井优原本想一直把这个故事隐埋下去,不想让下一代孩子承受这份苦痛的,而且,她爱那个男人,她也不想因为女儿的存在,耽误了他。

      但是她权衡再三,决定坦言。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一直生活在没有父亲的阴影里,让女儿知道也好,至少不必整日追问;早早地告诉她,不要等她长大了懂得人情世故黑白分明的时候再知晓、去记恨。杉井优也很纠结,一边是背叛自己却令自己深爱的男人,一边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她和他的结晶。

      原来小野拓在和杉井优交往的同时就已经在和另一家出身豪门的女子谈婚论嫁了,当然这些都是杉井优怀孕后才断断续续知晓的。小野拓得知与杉井优有了孩子,惊慌失措,一度不肯承认这个孩子、不想给她名分,就连杉井优分娩时,小野拓却也在和新婚妻子共度蜜月、男欢女爱。

      “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就连你那个孩子都是我的负担甚至是威胁!可是我的老婆却能让我步步高升!如果是你,你会选择谁?!”

      “可是那是你的女儿!你打算扔下她不闻不问吗!你想让女儿长大以后问起父亲是谁时我告诉她‘你的父亲是一个攀权富贵的势力的人’吗?”

      “你现在紧紧缠着我不放无非就是为了钱吧?好,钱我可以给你,而且绝对不会亏待你们母女,但是你也少来纠缠我!”

      杉井优的脑海里时时浮现出这一段对话,她饱尝了那个男人的冷血无情和攀权富贵,她恨。可是她也放不下,她始终都在爱着。当杉井优试图美化着把过去的事情告诉当时那个只有10岁的杉井袖音并告诉她不要去打扰父亲之后,她没想到一直对她所说的话很迷茫的小袖音在话毕竟然嚎啕大哭。杉井优的眼泪也断断续续地流下,母女抱在一起,相依相偎。

      之后……杉井优就死了。

      说是先服了大量的安眠药又跳河自杀而死的。

      当然这只是警方被小野拓买通后而言的版本。

      “妈妈,你当时……为什么……要独自承受一切呢……”

      袖音跪在墓碑旁,一只手捂着嘴巴,眼泪不住地流,另一只手则默默攥紧。

      其实当时,当杉井优把和小野拓的一切都告诉袖音时,袖音的确只听了个一知半解,只感到这只是个伤感的事情,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与自己的存在有任何关联。真正把袖音从美好的世界中拽出的,还是妈妈死后听到的警察们私下交谈的话语。

      “喂,刚刚死的那个女人,是被小野先生害死的吧。”

      “嘘,小声点。”

      “我听说小野先生之前和那个女人发生过什么,后来被他现在的老婆发现了,小野就把那个女人逼死了。”

      “我说我们收了封口费,就不要再私下谈论这些事情了,让人听见就麻烦了……”

      “……”

      也许,天真烂漫的杉井袖音就是在听到那段对话后,死去的。

      现在,自己真的成为了,没人要的孩子了……

      曾经以为,失母之痛与于父之恨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从心底淡去,而和青峰、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也一度快忘记了这些不愉快的过往,明明已经快要放下那些陈年旧事,如今却又被一幕幕的回忆唤醒。五年,过得有些麻木,甚至忘记了怎么去恨,怎么去爱,对世界的定义是灰色的,完全没有了年少时黑白分明的认知,自己接受着那个男人的弥补,用一切来伪装,就连当有同学问及自己的父母时,她也能从容地笑着编出两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来搪塞对方。她几乎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笑,直到真容和面具几乎快要连为一体。可是却因为青峰,五年来第一次流泪。遇见青峰,她很快乐,仿佛又找回了,爱一个人和被人疼惜、爱着的美好。

      袖音在墓园里跪了一天。

      黄昏时分,袖音从地上站起来,揉了揉发酸的双腿,意识到了要回家。

      家?

      自己……还有家吗。

      袖音下意识地从湿淋淋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50多个未接电话。

      心中不禁一愣。

      这谁啊……

      正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给对方打过去,这时,手机震动了起来——又是那个号码。袖音深吸一口气,调整下情绪,缓缓按下接听键。

      “喂,您好。”

      尽管尽力地去压制自己的哭腔,但是声音还是无可避免的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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