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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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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新学期伊始,木内将东西归置好后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向窗外远眺。宿舍的窗户很大,玻璃也像是新换的一样透若无物,于是外面的景致几乎毫无干扰地落入木内的视线,清晰得竟不像是真的存在。
从宿舍里可以看到图书馆西边有一条种着樱花的宽阔林荫道,此时远远看去只有薄薄的一层粉白,连干褐的枝丫都能隐约窥见。
这里的樱花在全日本开得最晚,木内忽然想起自己上车那天,灿烂的红粉已然荫蔽了整个大阪。她记得车站那棵樱树就开得很好,如果不是下雨,花的颜色应该更亮一些。
想起这个,木内忽然之间就在意起那天的那场雨了。她想,如果不是下雨说不定自己还不会哭的那么厉害。印象里自己实际上并不常在财前面前露哭相,那天的自己实在是失态得可以。
然而怎么忍得住。
雨那么稠,分离的人那么多,而他又偏偏走过来让她一下看清了他眼底的隐忍。
木内想起那天财前的神色心口又微微酸了起来。看到一男一女依偎着从林荫道信步远去,她抑制不住地想象,如果是她和财前走在下面,落在别人眼里又是怎样的风景。
然而她很快就摇了摇头,随手抽出一本书胡乱翻看打断了脑海里赏未成形的影像。有些情绪她无法任其滋长,只能将其迅速掐灭佯装不以为意。来这之前她就想好怎样去打这场持久战,她不相信仅仅是距离而已,就能让他们抱憾终身。
所以当宿舍的人渐渐混熟开始八卦起她的感情问题时,木内只是不痛不痒地说出异地这个事实。于是唧唧喳喳的宿舍顿时安静了下来。良久,上铺的人吞吞吐吐道:“据说异地……很辛苦呢。”
木内波澜不惊,“嗯,我知道。”
闻言,其他人似乎找到了话题的突破口开始七嘴八舌地给她加油鼓劲。其实木内心里明白,异地在一般人眼里不过是短命的意思。之前也在乱七八糟的论坛里逛过,一个个感情失败的人对着屏幕哭诉情路多舛,直骂距离该死,最后还不忘告诫后人异地恋是死路一条。然而她最终只是默默地关掉了页面,心却不为所动,一直抱有一丝坚韧的信念他们不会落了命运的窠臼。于是木内将被子拉至头顶装作睡熟,不再理会别人正在扳着指头给她盘点所谓的『异地大敌』。
然而这种类似小孩子的行为却让她莫名感到安全。她偷偷翻出手机,蓝白色的荧光一下照亮了被子里的一方花纹显得无比温馨。两条未读信息都来自同一个人,木内弯起唇角迅速地打开,是今天的晚安,顺便告诉她最近倒春寒,札幌又要遭遇一波寒流。
木内翘着嘴角将编好回信发送出去,暗下来的手机看起来有点冰冷孤单。她凑上去吻了吻手机壳,像是安抚心中那抹一瞬而逝的失落,接着将手机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终于沉入睡眠。
渐渐这面的生活也步入正轨,木内异地恋的事情也不胫而走传得遍地都是。于是每当她抱着手机讲电话,总有人朝她暧昧地一笑,接着摆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后迅速离去。
这没什么不好,木内想,甚至帮她省了不少麻烦。当各种乱七八糟的节日来临,学校里孤孤单单的人也耐不住寂寞到处联谊表白,两年过去宿舍的人男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唯独她只身一人,穿梭在偌大的校园一成不变地清净生活。
这两年财前被比赛和学业缠身一直不能过来看她,不过她在放假借家事还回过几次大阪,总算是有过几次短暂的相聚。财前一直没有放弃打网球,虽然跟她说起来经常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除了网球学业,他在音乐方面的造诣也比以往深了许多,木内大二生日那天,财前送来的生日礼物便是他自己写的一首歌。记得那时已经是凌晨,木内匆匆跳下床跑到阳台上接起电话。电话那边的财前听起来不像是平时那样漫不经心,声音紧绷绷的,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木内捂着嘴笑努力保持平静,于是就听那面犹豫着,终于吐出了连贯的句子。
“想了几个月还是觉得送你一首歌好了……说起来女朋友的生日礼物还真是难办啊。”
木内忍着笑,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说:“那是肯定的,女朋友的礼物当然得是最好的。不过,小光你是要在电话里唱给我听么?”
财前会作曲这在高中早就不是秘密,然而包括木内以内的所有人却从来不曾听过他开口唱过歌。财前在电话那边顿了顿,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木内忽然之间也紧张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电话那面一阵翻墙捣柜的嘈杂声,隐隐约约传来男生嬉笑打骂的声音,不一会,刚听见他清了清嗓子,结果又很快被身后的起哄声盖住,只等他远远骂了句『闭嘴』 ,这才安静了下来。
木内不自觉屏住呼吸,笑意凝在嘴边,将电话贴在耳边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深夜的校园很空旷,除了几盏白色的路灯亮着,仿佛再无一物。树上蝉鸣缭绕,盛夏的风一缕一缕吹在脸上温呼呼的,就这样,话筒那面的声音轻轻地,凭空递了过来。
木内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曲子的旋律很简单,像是一首不知名的古老民谣。财前的声音干净而纯粹,有着青春年少的气息,温柔地诉说着歌词里真挚而隐晦的想念。那歌声像是极其细腻的缎带,一寸一寸紧紧裹住木内的心脏,温暖绵软里透着一丝无法忽视的酸痛。她听着听着,眼前那么清晰的灯光逐渐成了模糊的光团,被她一直以来收拾妥帖的思念就此崩散开来,几乎吞噬她的理智。她多么想现在就坐上南下的车,不用歌声,无需电话,就用自己的拥抱告诉他,她是那么地想他。
然而她最终只能站在原地,静静听完剩下的歌。
那绝对是她有生以来最心酸的生日。虽然有惊喜有感动,而木内却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相隔两地的悲哀。
自那次生日后,木内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就像是破了某种戒律,再回到以前那种清苦的日子心便有了旁鹜。开了闸的思念如梦魇一般缠着她,木内一夕之间清楚了孤独的分量,并被它日日夜夜折磨着。
这种感受更强烈的一次是在自己病倒的时候。秋季的流感爆发地很突然,起初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就没太在意,直到一天出去晕倒在公交上被送去医院才确定是被感染了。那时医院人满为患,床铺被流感患者占得满满当当,当木内的高烧一退,医院就立刻安排了新的患者躺下,而她则被安置在临时搭置的输液室里干干坐着。
一天一夜,木内只是吃了两口面包而已。由于太突然木内也没有通知别人,只有当时与自己随行的舍友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她坐在椅子上发呆,药水滴滴答答,走得比平时还快一些。木内有些无聊,打开手机也没有一个人找她。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这几天财前联系她联系得很少,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种被忽略的感觉让她不禁焦躁不安起来。
于是木内给他打电话,紧张而期待着。或许这次流感也是好事,至少让她知道他还关心着自己。
等待的时间很长,木内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就在她准备挂断的时候终于被接起,而电话那面略显冷淡的女声却让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你好。』
木内怔忪,缓缓接话道,『你好,请问你是……』
那面半晌不言,木内耐心地等着。良久,女生道,“财前前辈在打球,你一会再打吧。”说完就兀自挂了电话,留下一串机械的忙音。
木内攥着手机靠回椅背,木然地抬起头盯着药水瓶,落在眼底却又像是空无一物。她慢慢觉得浑身发冷,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眼下胃里直泛酸水,连嘴里也是药水的苦味。等了许久手机再没有来任何消息,而身旁的中年妇女却突然惊呼起来。
“呀!药水已经没了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吭声啊!”
木内被响亮的声音震回神来,匆忙看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瓶子里的药水已经掉完,现在正顺着软管稳稳直下。旁边的一位患者连忙抬起了她的胳膊,她茫然地看向四周,很多人也看着她,护士正急急忙忙赶过来。
“哎,您真是的,怎么不早叫我呢。最近患者这么多我们也不可能一一顾着,这样很危险啊。”
木内依旧心不在焉,直到针头拔出她才记得补上一句抱歉。护士抬眼看了一眼座位上的女生,脸色竟然比刚进来那会还难看,白得像张纸。正考虑要不要让她继续躺回去,女生就拎起小包起身了。
“你要不要再去看一下医生?”
木内摇摇头,“不了。我只想睡一觉。”
说完就立即推门走出去,离开了一室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