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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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ng way home.
三交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镇子，不富不贫，全镇上下不过三四十户居民，耕地种田，鸡犬相闻。镇子靠着一条三交河，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河边这十里桃花林。
“十年前，桃花林只不过有两三棵大桃树，不结果只开花！咱们镇上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这些树至少有百年历史了！你们这些小子现在进桃花林估计很难找到这些树了...”一个花白胡子的小老头眯着一双月牙眼笑眯眯地缕着胡子，小而黑的眼珠在微睁的眼缝里滚来滚去瞟着他周围这群毛孩子。
“黄老头你蒙他们可以，你骗不了我！这十里的桃林虽说不少，几百年的树那得多高多粗，这桃林如果站得远一点，高一点肯定能瞧见！”其中一个小孩突然站起来，踮着脚尖比划着。
“咱们镇子平平坦坦哪有什么山，别说山了，连个土丘都没有！桃林的雾散过，你就是站你家房顶上估计看见的也是一片雾！”老头把那孩子衣服一拽，孩子被拽得蹲在地上，头上挨了一敲。
“哎呦，你这老头，老爱打人！我妈说了，我们几个脑袋再被你这样打笨得连种地都不会了！”小孩摸着脑袋喊痛，其实他知道，老头打头从来都不痛，越长大他们村里几个小孩越喜欢跟这个老头说话，因为他总是知道些父母不知道的东西，不仅如此，这个老头还会变戏法！
“夜深了，我看啊，你们今天该回去了！尤其是你，昨天还想偷偷跟踪我，回去没被你娘一顿臭揍吧！”
“老头...黄老头！你就告诉我们几个，为什么每天天一黑你要坐在这里？这门什么时候才会打开？里面住着谁？”小孩子们蹭蹭蹭一个个接着站起来，这是个困惑了他们很久的问题。黄老头清晨在桥头睡觉，晌午在西亭打盹，一到晚上就蹲在别人家门口，不敲门也不进去，他们回家回得早也不知道最后老头进去了没，在他们眼里，最近这个门比桃花林还神秘百倍。
“嘿嘿，你们想知道啊？”黄老头眉毛挑起来，有些得意地看着几个孩子。
“当然啦！黄老头，你就告诉我们，告诉我们我们就乖乖回家！真的”“对！我发誓！”小孩一个个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坐在门槛上的黄老头，其中一个着急地跳着脚。
“你们凑过来我就告诉你们！来来来...”
正当孩子耳朵凑过去听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咯吱。
孩子们像做贼似的一个个突然起身，腰背挺得直直看着门里。
门口站着一个青衣男子，五十岁的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能看到一律清晰的白，衣服没有一丝褶皱。男子的眼睛明亮有神，更特别的是他有两撇很好看的小胡子。孩子们一瞬间都呆了，三交镇子小，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这个人，这么好看。
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从门里飘出来。
黄老头看门开了，从门槛上一股脑站起来冲着那个男子说道：“哟！陆小鸡！今天开门这么早！不过我今天肚子也饿得早！这群小鬼整天缠着我变这个变那个讲这个讲那个，烦死了烦死了！”黄老头捂着肚子跳脚，他的行为简直像个大孩子。
陆小鸡？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名字，面前这个英气逼人的男子竟然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陆...陆小鸡先生，您是大侠吗？”其中一个年龄比较大的男孩突然问道。
“我是大侠吗？”这个青衣男子嘴角扬起，他的胡子随着嘴角扬起了一个更好看的弧度。“我不是大侠，我只是个厨子。”
“厨子？你会做饭？那怎么没见你开店呢，陆小鸡先生？”另一个男孩问道。
“首先纠正一下，我不叫陆小鸡，我叫陆小凤。但是这个名字，你们不要告诉你们的父母，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个...秘密！”男子弯下腰，天色已暗，月亮出来，淡淡的月光洒在他靠近过来的脸上，不远处桃林淡淡的雾弥漫过来，他的鼻梁，眼角的皱纹，以及他短促浓黑的睫毛染上了近乎迷幻的颜色。
孩子们噔噔噔捣米似的点头，一双双眼睛看着他。
“第二个秘密就是，这就是我的店。只是我的店有点特别，我只在晚上开门，在凌晨歇业。”男子从身后拿出了一块露布，上面写了三个字“桃花粥”。“既然我今晚的第一批客人已经来了，那么就进来吧。”
送走了孩子，店里陆陆续续来了些人。
有些看起来是常客，进门拿出包裹就说“还是老样子”，有些看起来是慕名远道而来，伴随着马嘶牛鸣风尘仆仆，进来递出大箱小箱说“你好，我想吃以外牛肉面。”
店里的人逐渐熙熙攘攘起来，听口音像是来自五湖四海，奇装异服，人龙混杂，小小的店已没有多余的位置。
说来这个店的布局有点奇怪，厨房在正中心，厨房的周围围了三圈座位，每个座位都是独立面向厨师，东南角和西北角各开了一个口，厨师可以自由走动出入。
店里也有些奇怪的规矩，食材自己带，想吃什么只要厨师会做就会做给你，特别的是，每碗饭里都会有一瓣桃花。另外，店里食材没有却有桃花酒，但每人只限饮三杯。
只是所有来店的客人们，从没有人吃过老板做的桃花粥。虽然点名便是这道菜，但每当客人拿出米甚至桃花的时候，老板扬起他那两撇小胡子笑着说，“这个，我不会做。”
黄老头有自己的专属位置，正南第一个位置，离陆小凤最近也是个最不容易被发现。
“嘿，我说，陆小鸡，你把我今晚带来的东西都给那些孩子做着吃了你让我今晚吃什么？饿肚子吗？不行不行，我要饿死了饿死了...”
陆小凤转身给了他一碗粥，旁边放了一个水煮蛋，蛋被切成了一朵花的样子，蛋心没有完全融化，黄澄澄地仍然在碗里缓慢地流动着，蛋黄上飘动着几粒小桃花籽。
“不行不行，你不能拿这个打发我，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喝桃花粥！我等不到他回来了，我今晚就要喝！”黄老头在座位上摇来摇去碰洒了旁边一个书生的桃花酒。
“我的酒！我的最后一杯酒！这可让我如何是好？这趟远门我走了半个月，这桃花酒听说只有这里最正宗，这三杯酒我却还没喝完就没了，这一路风吹日晒，我这肚子里酒虫可是忍了有半个月....这...”书生喋喋不休起来，虽说是看着酒杯自说自话，声音却忽大忽小，忽高忽低，声音杳杳飘飘环绕在屋里回环交织，他两边人各自带的玻璃杯都随着他的碎碎念应声而碎，桃花酒洒满了他和黄老头的桌子，滴滴答答，酒香弥漫。
黄老头捂起耳朵从座位上跳起来烦躁地跺着地板，看着桌子洒满的酒水又可惜又生气。
“好了好了！你不要念了！我这半个月在这里所有的桃花酒都给你！以后你每天喝六杯你满意了吧！哼！”
书生立刻不念了，笑嘻嘻地看着杯里剩下的几滴一饮而尽。两旁的人见他声音功力如此没敢多说话，只能自认倒霉，其中一个像是来自西北的壮汉意犹未尽地用筷子沾了沾桌面的酒水，回味地放在嘴里。
小小的店里又恢复了吵闹，人们各自将目光收回看着面前的玉盘珍羞。
说实话，陆小凤做不出望鹤楼的佛跳墙，做不出玉翠阁的满汉全席，他会做的可能只是一碗牛肉面，一盘爆炒猪肝，但对于远离家乡漂泊在外的江湖游子，像家的地方太少了，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没有人计较他们是谁，他们可以放下架子，放下面子，放下身上沉重的行李和手里的兵器，跟陌生人的人坐在一起喝一杯桃花酒吃一顿家常菜。
老板到底是谁呢？什么来历？有什么故事？也许，并不重要。
有个公开的秘密，没人说过，但食客们都知道，老板在等一个人。
一个女人吗？也许只有这个人会做桃花粥，食客们等待着那一天。
天渐渐蒙蒙亮起，吃饱喝足的食客来来往往渐渐离去，店里最后只剩下了黄老头和陆小凤两个人。
黄老头吃着一盘邻桌剩下的辣子鸡，碎骨头一个一个嚼着嘎嘣嘎嘣地在嘴里响着。
陆小凤认真地收拾着每个桌子，有些老食客留下了自己的餐具被他擦好放在特定的柜子里。
黄老头看着陆小凤忙碌的背影，他身边的桃花籽油灯渐渐黯淡，摇曳着他挺直的脊背，袖子被挽了起来露出了他两个粗壮的臂膀，这双臂膀曾保护过多少人，救过多少命，最后却没法救到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陆小鸡，我可记着呢，今天！”黄老头用筷子点着桌面，瞪着陆小凤，对方似乎没有听见，背对着他，仍在忙碌手里的活“对，今天，不管你记不记得，我司空摘星记得，第十年！已经十年了，陆小凤。他没有回来。”
忙碌的背影仍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擦着桌子。
“我说，陆小鸡，你聋了吗？十年了！今天！第十年！每年都得我提醒你，每年的这天你都跟我装聋！这游戏不好玩，我不玩了...”司空摘星撒气，筷子朝陆小凤一扔。
筷子安稳地被两根手指夹住，陆小凤没有转过身，仍擦着桌子。
“行了行了，那块地我看都被你擦烂了，你别擦了！回不来就回不来了，我看现在这样也挺好，每晚做饭吃饭...就有点不好，吃不上桃花粥。”
筷子应声断了，被陆小凤两个指头夹断的。陆小凤没有回头，没有说话，桃花籽油灯摇晃着，屋里的一切都逃不开司空摘星的眼睛。
他看见，桌上落下了两滴眼泪。
灯灭了，他等的人还没有回来。
十年，他的花满楼，还没有回来。
十四年前的醉仙楼，为了救唐家大小姐，花满楼以身挡了一支毒箭，正中心门。
陆小凤恨自己灵犀一指，到头来连一支普通的木箭都没有抓住。
可谁都知道，那不是一支普通的木箭，箭上的剧毒，举世罕见，唐家解不了，万梅山庄千年古泉也没有办法。意外的是，就在百花楼他们发现，桃花瓣泡的水敷在伤口可以缓解花满楼的一时疼痛，就这样，内服外用，花满楼的毒伤没有更加恶化，但也没有好转，百花楼方圆百里的桃花悉数用完，春走秋来，已经没有桃花了。
于是，陆小凤带着花满楼来到了三交镇。他听说哪怕中原没有一棵桃树，在这里仍可以找到桃花，一年四季的桃花，只有这里有。
无果的桃花，只有这里有。
百年的桃树，粗如幢房，高似指天，终年桃林云雾缭绕，仙境似也。
花满楼胸口的伤渐渐愈合了，但是内在毒素仍未彻底排除，每至深夜咳血，不能自愈。
直到某一天清晨，陆小凤采桃花回来，只见一张纸条写道“陆兄，伤病自有医医，十年后，桃花再开。”
花满楼走了，一走十年。
没人再喝过陆小凤做的桃花粥。
如今，十年之期已到，门口却空空荡荡，不见人归。
江湖易老，人心淡薄。十多年前叱咤风云的大侠如今深入简出少言寡语成了烧菜的厨子，神偷成了人门嘴里的疯子黄老头，在这三交镇，没人知道他们是谁，等着什么样的人，背后又怎样的传说，江湖上也不再有灵犀一指的传闻，流云飞袖的惊艳...十年，快得竟然像简单地翻过一页纸，无论过去多少传奇传说，人们的记忆像是灰尘被风尘拭去，了无痕迹。
但无论世人将他们如何遗忘，他的心里仍然住着一个人。
他的花满楼。
司空摘星没说话，掩了门就出去了。
天际线微微发亮，天空有好多种颜色，从浅蓝到深紫，星星已经看不见了，日月同辉。
立秋了。
他出门的时候发现与平时不同的是，桃花林的雾竟然开始散去。
若传奇不朽，世人易老。
若说是多情，若非是甘心。
雾渐渐散去，桃花林走来了一个人。
司空摘星就这样看着那人由走近，十年了，原来他会老。
还好他老了，和陆小凤一样，这样安静地衰老，没有病痛，没有死亡。
多年后，三交镇的码头，一群孩子围着一个疯癫的老头看他变戏法，他们说这老头手颤颤巍巍，变得戏法破绽百出。
他们更喜欢围着他听他讲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故事，他们的父母也是听这个老头的故事长大的。至于陆小凤和花满楼到底是否确有其人，他们好像并不在乎。
每到傍晚，老头总会说“哎呀，你们这群熊孩子，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去喝桃花粥了。”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