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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卅五章 令德唱高言 识曲听其真 ...


  •   以陈虹的心思,那名叫青文的女孩子与胡斐自然毫无关系,只是因沧州境内“雪山飞狐”的名头甚响,打着他的旗号以保自身而已。之前与青文私下交谈,本以为她不是告知真相,就是百般推脱,决不会因自己一言,就答应同行前往辽东。谁知道这看上去柔弱的年轻女子竟如此大胆,心下疑窦丛生,倒想刨根问底寻个究竟。

      两人一路北行,陈虹自然守礼甚谨,青文则少言寡语,不假辞色,只在陈虹安排行止时才偶尔看他一眼,点头示意。这日已近京师,陈虹便道:“青文姑娘可到过京城么?”见青文摇头,就微微一笑,“正好我也没去过,倒不如进京一趟,左右是顺路,说不定倒能打听得胡大侠的消息。”

      七年前胡斐、袁不邪和苗人凤等人大闹京师掌门人大会,搞得与会众掌门灰头土脸,朝廷拉拢江湖人士的意图也不了了之,是以其后朝廷始终将胡斐等人列为通缉要犯,哪有人敢在京师提起这些人的名号?陈虹睁着眼说瞎话,暗中看青文神色时,果然见她眉头稍稍一动,似有不豫,但随即低下头去:“我听霍公子的安排。”

      陈虹心想,她要真跟胡斐有什么联系,对京师之地多少该有忌惮,且知道若非胡斐失手被官府所获,断难打听到消息,但要是寻常民间女子,只怕难以明白其中关窍,多半会欣然同意。但看她反应又很奇怪,总是摸不到底细,就不动声色,带着她径自进城。

      他久居西陲边地,初到京城,登时被摩肩接踵的街上人流、鳞次栉比的路边店铺晃花了眼睛,又见人人服饰鲜亮,比之回疆少女的艾德莱斯绸裙也不遑多让,交谈俱是一口清滑水脆的京片子,跟钢丝弦上弹出来的音符一般叮铛作响。忽然莫名地想:“兰兰说的倒像是这个口音。苗伯伯是浙江人,莫非苗伯母是京城人氏?”

      两人先找了处小客栈落脚。安顿完毕,陈虹偶一瞥间,见青文素来沉静的面容上竟也闪着些兴奋的神色,目光一对,各自会意,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同出门游逛。

      陈虹终究是少年心性,走了两条街,到处所见都是新鲜事物,目不睱接之际,几乎忘了同行这女孩子身份不明。几次发现青文走得慢了,忙回头寻她,生怕她孤身一人被湮没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又看她眼神只是凝在路边卖胭脂水粉和首饰头面的小摊子上,待走又舍不得走似的,就低声问清楚了,替她把心仪的几样买了下来。青文红着脸还要道谢时,看陈虹又往前走,只得匆匆跟上。

      又走了一阵时近傍晚,两人正待返回,忽然迎面过来个十几岁的少年,看打扮像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厮之类,对着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请问两位可是霍公子和兰姑娘?我家少爷有请两位移步一叙。”

      陈虹一愣,想这样称呼自己的只有永琰一行人,且又把青文当成苗若兰,更多了几分肯定。但自己当初是劫了行刺的徐承志出来,却料不到永琰相召是吉是凶。沉吟一阵,知道躲不过,先回头看了一眼青文:“这位不是兰姑娘。我叫霍虹,敢问小哥,你家少爷是哪一位?”

      “我家少爷姓王,名琰,说是在甘肃与霍公子相识的。”陈虹一听便知正是永琰,“——这位姑娘……”

      “霍公子,”青文抢着道,“公子有事就去吧,我先回客栈了。”

      那少年小厮正不知如何安排她,听她这么说,也连连称是。陈虹见她说完就走,心里倒轻松了些,就随那小厮去见永琰。

      不一时到了一座茶楼前,那小厮并不先上去通报,就直接带着陈虹上楼。陈虹见不是官府衙门,不由纳闷,刚上得楼口就见厅中空荡荡的,只摆着一张八仙桌子,桌旁一个锦袍玉带的青年,虽是便装,已露富贵高华之态,正是在甘肃见过的十五皇子永琰无疑了。

      “霍兄!”永琰目光一亮,就笑了起来,“霍兄果然来京城了。还是这两个小子眼尖,在人群里就认了出来。——咦,兰姑娘呢?”

      “我没有和她同行。”陈虹见永琰半点不提前事,还像在甘肃一般称呼,暗自称奇。也就轻松以对,只走上前举手一揖,“我是路过京城,没想到就和……王兄重逢,还真是有缘分。”

      “不错,正是缘分。”永琰笑得极是亲切,示意让座,就左右看看身边的晓初和晓迟,“霍兄是一个人来的吗?怎么这俩孩子硬说有位姑娘陪同?没的给霍公子造谣!”

      晓初和晓迟登时就不依起来:“我们明明看见霍公子身边有个姑娘嘛!霍公子还给她买珠花来着!”

      陈虹脸上腾的红了,呵呵一笑:“那是……那是我路上遇见的,正要送她去找位朋友……”

      “哦,我知道了!”晓迟眨了眨眼,拖着长声道,“霍公子是志诚君子,这一出就叫做‘千里送京娘’嘛!”

      陈虹心里猛地一动,恰听永琰斥了一句“别胡说”,跟着便道:“我在甘肃之时,承蒙霍公子多方援手,才得以安然返回京城。连我父亲也嘱我向霍公子多多致谢呢!”

      十五阿哥永琰的父亲自然是当今乾隆皇帝,这话若非乾隆首肯,永琰必不会乱说。陈虹想到竟被皇帝亲自过问,不由得有些心惊,连声道:“不敢不敢……只是举手之劳,怎么当得起……”正要从座中起身,被永琰轻轻按在臂上,跟着冲他一笑。

      “霍兄……我们还是照之前那般彼此相待,那些世俗礼法,且都蠲了吧?——简而言之,这次回疆一行,途中所遇种种,我已尽数回禀过父亲。新月教在回疆、甘肃拓张声势,已成当地癣疥之疾,朝廷必要加以清除的。不知道霍兄有什么高见?”

      陈虹愣了愣,不想这天潢贵胄的皇阿哥竟当真视自己为知己,就在茶楼中议起朝廷政务来。但对新月教之事,他一路上也忍不住时时琢磨,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新月教打着□□信徒旗号,实际上是鼓惑人心,挑起民族对立和争斗,确是朝廷之患。但回疆人民与中原相比是少数,史上多受汉人当权者的欺压,若处事不当就会激起民愤,因此朝廷也应当剿抚并用,以安抚地方民心为主。”

      这些话似乎并没有太多新意,但永琰仍然听得很认真,并且点头道:“霍兄说的乃是正理。不过在回人眼中,无论满汉,不信□□教的都是异教徒,既怀异见,如何才能安抚?”

      “在中原千万汉人眼中,当今的满洲朝廷,不也是异族嘛!”陈虹直白的言辞让永琰和晓初晓迟都是一惊,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盯着他。“让人们知道,汉人、尤其是汉人皇帝,并不都是好的,满洲皇帝也并不一定就是坏的,这才是满洲立国逾百年的关键。新月教的教徒虽然从前也是□□,但他们违背真主的意愿,迫害无辜的人,他们已经是异教徒了。”

      永琰猛地一击掌,自接到乾隆旨意后就一直盘旋在心头、却怎么也撕掳不清的思绪豁然开朗起来。他的神情也变得明快喜悦:“霍兄所言深得我心!我对回疆的了解终究流于表面,总有些放不开手脚,有你这些话,我就放心了!——霍兄,有人对我说过,你那块令牌,原是霍卓部族的翠羽黄衫所有?”

      陈虹情知这事瞒不过他,就点了点头:“是的,翠羽黄衫、也就是霍卓部族的阿依帕夏,她是我的母亲。”

      “霍兄,你听我一言,”永琰的脸上突然带上了庄重的神色,“你方才所说都是难得的政见,以你之才,做一方诸侯未必是难事。要是你有意回归霍部,我自然会在父亲面前进言,保你承继库车汗王之位。”

      当年霍卓部族在回疆平叛中有功,又因首领木卓伦父子战死,清廷就给霍部加封了个王爵,用以抚慰人心。永琰内定为太子人选的事,这时候朝野倒多有传闻,他自己又如此肯定地说出这些话,摆明了让陈虹回霍部,就不计较他父系出身,将来把他安安稳稳送上王位。陈虹品味着这话中之意,眉梢就跳动两下,跟着轻轻地笑出了声。

      “王兄,我自幼生长在回疆,人人都告诉我将来是要做库车王的,但我十二岁那年见到了我的亲生父亲,跟我母亲一起随他离开家乡、离开自己的族人——那个时候,我晓得自己放弃的是什么。你们大概不知道,他……我是说我父亲、我的生父,他不但阻止我母亲离开回疆,也问过我的意见。他对我母亲说,如果我决定留下,我母亲也要留下陪我,让我永远都有双亲在身边。我的养父待我很好,一直把我当成亲生儿子一样,但是……我还是选择和我的生父一起走。王兄,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我不愿意一辈子都只待在南疆、待在库车城里,那样的话我怎么可能看到外面的事,又怎么可能当好一个汗王?……这些年,我看到了很多人和很多事,有汉人的也有回人的,那并不是只坐在库车、或者京城能够看到的。王兄,你的父亲派你去回疆,不也是这个目的吗?”

      永琰静静地听着,半天才点了一下头:“我明白,我明白,但你现在仍然可以——”

      “我既然出来,就不再回去了。”陈虹慢慢站起身来,目光似乎注视着窗外,又像是飘到极远极远的远方去,“其实……这次出门,我也想了很多,像是我父亲的事,我的伯父、叔叔们做过的事,也都有他们的道理,因为他们看到的天下,和你们是不一样的。王……不,十五爷,如果我不回库车,你就要治我的罪,我也没有话说,只不过——”他猛地转回身,冲着永琰一笑,“我未必会束手就擒。”

      “你、你要干什么?”晓初和晓迟蓦地醒觉,立刻挡在永琰身前。永琰却摆了摆手,淡淡道:“我只是邀霍公子来谈谈心,没有其他安排。刚才说的不但有我自己想法,也有皇——”这时才发现说溜了嘴,也就没改,还是笑着说了下去,“有皇上的意思。不过皇上既没说是诏旨,你也不算抗旨不遵。咱们还是叙完朋友情谊,各奔东西。——霍兄,请坐。”

      陈虹长长出了口气,就坐回桌旁:“十五爷还真是潇洒得紧。”

      “哈哈!我没什么潇洒的,打一落生就注定了这个命,何尝能像你一样,做一点半点的主!”永琰顿了顿,就转了话头,“其实我们是听兰姑娘说了那令牌来历,纪先生才猜到你身世。好像纪先生和令尊还打过几次交道,一路上想起来就跟我抱怨。”

      “抱怨?”

      “是啊,”永琰慢悠悠地道,“他说令尊‘还是读书人呢,没的给人下谶语’。我问了半天,才依稀明白,好像是当年令尊说过他要‘发配边疆’,谁知果然应验了,也难怪他心里那个!”说罢跟陈虹对视一眼,就齐声大笑起来。

      陈虹当即告辞离去,临别时见永琰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口,也就不问。

      永琰其实是想问苗若兰的情形,但眼见陈虹如此固执,连以库车王位相许都坚辞而去,想是无法拉拢得动,只盼他不与朝廷作对便罢。况身为皇阿哥,婚姻之事本没有多少个人感情的余地,这次回京,听乾隆言下之意仍以自己为太子人选,这一来自己正室将来就是正宫皇后,侧室皆为妃嫔,连妾媵等少不得有个后宫位份,苗若兰既是汉人出身,又跟当年的“反贼”有着千丝万缕联系,还是不去招惹的好。

      永琰在这边兀自感叹和苗若兰的有缘无分,而此时苗若兰也已和徐承志一起到了沧州。他们两人先偷偷回玉门,因还在陈虹之后,所以半点消息也没听到,只猜测永琰一行早已离开。苗若兰便放了一半心,却也不愿就回家,跟徐承志商量着继续前行,总要找到陈虹下落才罢休。徐承志也不说话,只是跟着苗若兰东进,大有“你走到天边我也相随”的意思。苗若兰早知道这人寡言木讷,一路上偏挑逗着他开口,又是给他讲自家闲事,害得苗人凤在家也不知道打了几百个喷嚏。徐承志虽然话少,从甘肃到直隶,终于把自己如何丧父、如何随母亲和外公生活、外公亡故后如何迁到沙漠边缘居住的事一一讲了。苗若兰却不像寻常女孩子那般,听到别人苦事,自己先唏嘘伤感一番,只是边听边问些边边角角的琐事,带得徐承志只得耐心解释,也生不出什么自伤自怜的心肠。

      他们与陈虹不同,并不在沧州城内找人打听,而是穿城而过,由苗若兰带着径直到了城东十几里外的村内,找到平四居住的庄院。胡斐为平四安排得十分妥贴,这处院落并不大,家中也有几个仆人侍候,而平四的生活起居仍是自己料理为多。那平四出身贫苦,这时已觉得是享福了,又不招人耳目多生事端,日子过得甚是惬意。

      苗若兰是每年腊月跟着父母来沧州和胡斐、程灵素等人相会的,祭拜了胡一刀夫妇之后,就在平四家中一同过年,早成了惯例。彼此混得熟了,连在外面叫门也没叫,带着徐承志便进二门,口中叫着“平四叔”撒娇不休。

      平四看见她忍不住一乐:“这可是怪事!你虹儿哥哥前脚刚走,你就来了,莫非是小两口抬杠拌嘴了,要让四叔给你们和息和息?”

      “四叔,你说虹儿哥哥来过?”苗若兰不想头一句就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不由睁大了一双眼睛,“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就是前几天。这孩子倒是怎么回事,从来到走还没半个时辰,匆匆忙忙的也不多说,是碰上什么麻烦事了?”

      “他能有什么麻烦!”苗若兰扁了扁嘴,拖长了声音,“还不是跟陈叔叔赌气,背着人就跑出来,说要去辽东找胡大哥,一起当大侠!——他倒是说了什么没有?”

      “当大侠的事我没听说,”平四摇头道,“这次着实是怪,他只说来问问我,你胡大哥是不是已经定亲了。”

      “胡大哥定亲了?我怎么不知道?跟谁啊?莫非是灵儿姐姐?”

      平四忍不住虚点着她鼻尖呵呵笑了起来:“小丫头嘴皮子这么快,叫我怎么答?阿斐这孩子我知道,胆子虽大,家里人不知道的亲事他是不敢定的。他真办这种事,别说你爹爹不依,四叔我头一个敲断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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