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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卅一章 南箕北有斗 牵牛不负轭 ...


  •   永琰一时间没听明白她话中意思,只是抬起头来,看着少女那被晚霞映得金灿灿红通通的脸庞。充满青春气息的少女脸庞,就像是熟透了的伊犁苹果、叶城石榴,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哎!哎!”少女用空着的一只手在永琰跟前晃着,“你怎么啦?我问问你,这令牌是哪儿来的?”

      “什么令牌?”永琰这才猛省,咳嗽一声,强压下两颊发烧的感觉,看到少女手中握着的正是霍虹送给他那块带有羽毛图案的铜牌。“哦,你说这个,这是……”

      “这是翠羽黄衫的令牌。虽然她早已离开回疆,但从天山之南一直到嘉峪关外,只要有回人居住的地方就会有她的故事流传。——看你这个样子,一定是不知道,是谁给你的?”

      “是——一位朋友。”永琰想了想,还是咽下了霍虹的名字,跟着向少女上下打量一阵,“请问姑娘尊姓芳名?我听姑娘口音像是京城人氏,怎么会来到这里,还对回疆掌故如此熟悉?”

      少女再次白了他一眼:“看你也像个大家公子,问人名字之前,不知道自己通名?你又不好好回答我的问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来历?”

      永琰这几个月在西北边陲,耳朵里灌满的不是甘肃话就是回语,倒有八成听不懂,这时候听少女一口纯正乡音,倍感亲切,又是半天没明白话中之意。待到缓过神来不觉暗自好笑,倒也不在乎少女抢白,只是正正经经地一揖,道:“姑娘责的是。在下姓王,名琰,也是来自京师,听到姑娘口音不免欣喜,失礼勿怪。方才姑娘仗义援手,我还没有道谢,不如请姑娘——”

      “好啊!”少女打断他的话笑道,“你不是要谢我吗?告诉我送你这令牌的人是谁,他现在在哪儿就行了。”

      “姑娘……”永琰没想到这年方及笄的少女丝毫不理自己的邀请,像是主意打得颇定,任谁也扭转不得。他早习惯了旁人的顺从和赞同,乍听这样的回答,竟不知道如何应对。那少女看他张口结舌的样子,又是噗哧一笑。

      “好啦,别姑娘长姑娘短的了。我叫若兰。”

      永琰本拟按她报的名字叫上一声,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对。“若兰”显然是个闺名,少女却不曾说出她的姓氏。即令是在他这种不怎么严格遵守汉人礼法的满洲贵族眼中,头一次见面就只说出小名的女孩子也是很大胆的,但看少女的神情却像是毫不在意,甚至理所当然。

      “兰……姑娘……”永琰终于找到了一个折衷的称呼,后面的话就流利起来,“兰姑娘可是认得霍虹霍公子?”

      “什么公子?我不认识。”少女若兰奇怪地挥了挥手,“我问你令牌是谁送的,你却问我什么公子!”

      这下子永琰也糊涂起来:“这……这令牌正是霍虹送给我的。他说若有事要请回人帮助,只管给人看这个就是。”

      若兰忍不住眨眨眼睛,突然间神情一喜:“咦?霍虹……霍虹!这人多大年纪,什么模样?”

      “总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就是寻常回人打扮。”

      “是不是生得很俊,眉毛又细又长,大眼睛,鼻梁挺直,嘴唇薄薄的,脸是瓜子脸,个头也很高——比你高三寸吧?”

      永琰听她一连串形容的正是霍虹的面貌,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些酸意,只是淡淡点头道:“不错。兰姑娘是霍公子的——”

      “我跟虹儿哥哥从小时候就认识了。”若兰也不害羞扭捏,立刻答道。永琰听出她话里意思,两人并没有血缘之亲,更是担忧,但若兰却不再看他,只是自己喃喃念着:“霍虹……他居然说……到底有什么事值得……真是没良心!”

      “兰姑娘?”

      若兰猛地抬头:“他现在去哪儿了?”

      “说是……去辽东……找人……”不知怎么,永琰极不情愿就这么说出霍虹的去向。但他自幼所受教导从不曾容忍他有一句谎言,终究还是快速地说道,“他说有位义兄在辽东——”

      “他去找胡大哥了!”若兰目光一亮,跟着又撅起嘴来,“哼!胡大哥,袁叔叔,谁不在他就想谁,眼面前儿的却看不见!”自己念叨了一阵,才长长呼出口气,向永琰敛衽一礼,“行啦,王公子,多谢你告知。我这就去辽东找他,总要把他押回家去才成。”

      “哎,兰姑娘!”永琰不想她说走就走,一个单身女孩子,提起去关外之地竟没有丝毫犹豫惧怕,忙上前拦住了。踌躇着道,“这儿到辽东不远万里,兰姑娘一个人行走只怕多有不便……”

      “嗐!有什么不便?大不了我改扮个男装,也就是了。”

      永琰看她大大咧咧的,倒真有几分男孩子气,不由一笑:“你当这是说书唱戏呢?这是大清朝,男女发式不同,就算你戴个帽子,那些饭馆客栈伙计、还有沿路打劫的强盗谁不是老江湖?还能看不出来?”

      “说得你也像老江湖似的——荷包都叫人扒了走!”若兰听着他故作老成相劝自己,忍不住嘴角一翘,顶了一句,跟着却换了认真的神情。“王公子,你说的有理,我也多谢你关心。往后我一路上必定小心在意。”

      “你、你一定要——”永琰还没说完,无意中身形一转,眼角却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细看时果然是纪昀匆匆走来,还不曾近前,晓初和晓迟也不知从哪个角落蹿了出来,扯着他道:“别过去别过去!少爷正跟个姑娘说话儿呢!”

      永琰脸上一红,心想这两个孩子不晓得什么时候来的,竟暗中躲在一旁。又安慰自己一阵“我和兰姑娘又没有背人之处,怕他作甚”,才径直走了过去。纪昀也看见方才永琰还和那姑娘相谈甚密,就不多话,只躬身道:“少爷,天晚了,也该回去了。”

      “嗯。”永琰回头看了看若兰,有点羞涩地一笑,“兰姑娘,左右今天是走不了了,我刚才说过要向姑娘道谢的,不如让我做个东道如何?”

      晓初和晓迟早看出眉目来,仗着自家年纪小,一左一右上去拥着若兰,口口声声叫着“姐姐”不休。若兰看看他俩,又看看赶来的纪昀,突然抿嘴笑道:“好吧,就叨扰王公子了。”

      永琰一行人落脚是在城中驿站,纪昀等听若兰称他“王公子”,知道是没亮身份,一边天南地北胡扯打马虎眼,一边把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着娇滴滴一副模样、说话行事又跟个男孩子般干净爽利的姑娘安顿下来。虽在西陲荒僻之地,但十五阿哥的身份说出去,那驿丞自然如捧了金牌令箭一般,弄来的弄不来的应季的不应季的菜蔬瓜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便算是“王琰”对“兰姑娘”的“道谢”了。

      若兰虽然伶俐,毕竟只十五岁,惊讶好奇之余被纪昀和晓初晓迟等人在旁有的没的不停扇风,只顾得听这“王公子”的家世买卖,也不及想其中有无蹊跷,席间倒是其乐融融,至晚方散。

      永琰见若兰辞了回房,便也自己回去就寝,谁知一躺在床上立时清醒了许多,辗转半天,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只是想着那独自出门寻找青梅竹马的姑娘。他自然听出若兰那声“虹儿哥哥”有多少亲密,而她的自言自语似是在说霍虹与家人不睦,是以出走后只有她来找寻,甚至要不远万里跟到辽东去。永琰自知与若兰相识还不到半天时间,断不能跟她和霍虹的交情相比,可心头那股越来越明显的酸意却怎么也忍不住。他生于天家,历来少有得不到的东西,更不会有人对他不假辞色、甚至将父皇母妃之外别人位置摆在他之上的。这时看若兰待霍虹之意,简直恨不得当面问出“他哪点比我好”来,可是仔细想来若兰对自己又很亲切,并挑不出一点半点毛病。这位青年皇子还是头一回当真遇上“一见钟情”这种事,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翻来覆去,在床上折腾了半夜。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若兰也是静夜无眠,心心念念想的,却正是他假想的“情敌”霍虹。
      刚朦胧要睡,似乎听外间值夜的晓初还是晓迟叫道:“是谁?”嗓音压得颇低,随即脚步声就向外去了。永琰不由纳闷,想驿站中还有贼不成,便披衣下地,走了出来。双胞胎还留了一人在外看顾,冲着他笑道:“吵醒少爷了?晓迟这小子就是性急,看见个黑影就跳出去了,未必有什么事,您还回去歇着——”

      话音未落,屋外竟隐约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这下晓初也变了变神色,永琰淡淡一笑,推了他一把:“我在这里没有事,你快出去,别叫你兄弟吃了亏。”

      晓初哪还等他第二句,立刻抽刀跳出门去。永琰心想自己护卫还都在驿站中,并不担忧,就转回身坐在桌旁等着消息。蓦地黑暗中寒光一闪,他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猛觉得一个冰凉的东西架到颈间,耳边就嗡的一声,春寒料峭之际出了一身冷汗。

      “别动。”一个人声冷冷地道。永琰刚要转头,那刀锋就又往里推了推,“敢喊一声,不等人来,你就没命了。”

      “你……你要什么?”永琰想了想,竟露出个微笑,“我身上可没有钱。你不让我叫人,我怎么——”

      “哼,十五阿哥倒是聪明。”那声音似乎察觉了永琰十分细微的颤抖,就带上些得意,“只可惜我不要钱,是要你的命!”

      “你是新月教的?汉话说得倒好。”永琰自知命悬一线,只是不停口地引着那人说话,生怕一时沉默,刀锋就递进自己咽喉。那人闻言就冷笑起来,听嗓音似乎年纪也不大,只是充满了怨毒的意味。

      “什么新月教?我不是回人,我只是有一笔账要跟你们算一算。”

      “‘你们’?”永琰心里一动,“你是甘肃人吗?受了富户的欺压、地方官的挟制?你有什么冤情,尽管和我说就是,我必会秉公处置。”

      那人突然发出一阵大笑,连刀锋都有些抖动,随即又稳住了:“处置?不必了。今日用十五阿哥这条命聊祭先人就是!”

      永琰听他语声越来越高,情知不妙,忽觉得那刀向后一撤,跟着电光般迅速地逼来。他明知道难逃此劫,还是硬着头皮往后仰去,只盼能躲得一寸刀锋。恰在此时,耳边又听到破空声响,随后“铛啷”一声,那刀不知怎么竟落在地上。他半天才醒过神来,看那人时早抽身跳出门去。

      “哎,往哪儿跑!”晓初和晓迟两人恰赶回来,被那人当胸一掌推出,防备不及,险些摔个踉跄,心头火大,跟着就追。驿站里顿时闹动起来,众护卫听说主子遇险,谁肯不奋勇向前,一时间吵得人声鼎沸,灯笼火把照得满地明晃晃的。谁知那人功夫不弱,虽然手中没了兵刃,但随手出掌,打倒了几名护卫后,就夺路出了院子。永琰惊魂稍定,又知道己方人多势众,便甩着手出房去,在后面踮着脚看他们捉人。

      眼见那人脚步好快,又推翻了两名护卫,便将将逃出包围圈子,猛然间冷哼一声,倒退两步,竟又回进圈来。永琰还不及惊奇,竟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和那人对面而立,正是那少女若兰。

      那人快要逃脱时被一掌迎面击来,发觉只能向后闪避,不由得重新踏入包围。心里还在嘀咕的时候,看到这少女走到面前,怎么也不信她就是发掌之人,索性再次运气,右掌便打向若兰面门。永琰在火光下看得清楚,忍不住就“哎哟”叫出声来。

      那人急于逃命,根本无暇顾及面对的只是个娇怯少女,掌中毫不留力,不想一招刚到半路,肘底竟微微一麻,这一掌的力道登时泄了。他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也猜到那少女是个劲敌,并不停顿,左掌再出,打向少女胁下。这一次连周围的众护卫也看见了,若兰脚下不动,也不抢攻,只在对方出招到半路时突然伸手,手指在他肘间一拂,对方的手臂就垂了下去。只不过眨眼工夫,那人肩臂又有几处穴道被若兰似乎轻描淡写地用手指拂中,再也动弹不得。众护卫呼了口气,一涌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按在地上捆了个结结实实,才押回去。

      永琰看着连晓初晓迟在内,众人都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想是这一个刺客闹得大伙儿没了面子,恨不得揍他一顿出气,忍不住暗笑,跟着走到若兰跟前一揖:“多谢兰姑娘援手。”

      若兰倒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刚要说话,目光一闪,似乎又想起什么,快步走到永琰房门前,才犹豫着回头,脸上微红着笑道:“王公子——哦,不,十五爷,能让我进去看看么?”

      永琰不解其意,但仍是点头,跟她进了屋。若兰便在中堂内地上东张西望,对落在地上的钢刀却视而不见。忽然欢呼一声,蹲下身拣起个东西递给永琰:“我就猜到!正是这个救了十五爷,你要谢可得谢别人。”

      永琰看到她交到自己手上的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铜钱,猛地想起方才情境,恍然道:“是有人发暗器打掉了刺客的刀?”见若兰点头,又道,“我记得霍虹霍公子的暗器就是……”

      “他也不是非要用铜钱,只不过顺手罢啦!”若兰扁了扁嘴,像带着些气似的,“打落了人家兵刃不假,这认穴的功夫可真差劲!要是再偏个两分,哪还用得着这么多人忙活!”

      永琰哑然失笑,正要说“无论如何,都要想法找到霍公子,当面道谢”,忽听窗外有人哼了一声。他是惊弓之鸟,先吓了一跳,才想到那铜钱正是由这个方向发射出来的,这时在窗外的,除了霍虹还会是谁?

      “别找啦!他就这个臭脾气,要是想出来早就出来了,还等到现在?”若兰见永琰还要派人去寻霍虹,便似笑非笑道,随即深深福了一福,“我之前不知道是十五爷,言语间得罪之处,还请勿怪。”

      永琰一瞥间看到晓初和晓迟还都扒在门口笑嘻嘻地望着,脸上突然一热,想扶又觉得不妥,只好退后还礼:“兰姑娘别多礼。要不是兰姑娘和霍公子,我连自己怎么送命都不知道呢。——我的身份,兰姑娘怎么就知道了?”

      “满院子嚷着‘保护十五爷’、‘若有差池可是掉脑袋的罪过’,我还能猜不出来?”若兰抿嘴一笑,露出腮边一个甜美的梨涡,在灯下显得愈加娇媚。永琰心里“砰”的一跳,像是谁把里头抽紧了一般,长长呼了口气,才笑道:“你刚才说那些挖苦的话,是故意给霍公子听的?干么非要把他气走,你不是正想找他吗?”

      “就他那个性子,我现在当场打死他,他也不回家。”若兰也叹了一声,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神色,“再说我又不是平白褒贬他。他练功时就是这个样,贪多嚼不烂,陈叔叔稍微说他两句,他就一甩手走了。——活该!等到了中原,遍地是前辈高手,有的他苦头吃的!”

      “陈叔叔是谁?”

      “他爹爹啊!”若兰高高挑起一双远山眉,模样又是俏皮,又是带着三分嘲弄,“他啊,他就是没良心!为了跟陈叔叔赌气,连姓都自己改了!他的娘是回疆霍卓部的,所以他说姓霍,其实他本名是叫做陈虹。”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cp是谁跟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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