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撞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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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为了出行方便的曼春穿着件男式呢大衣，将一头秀发全部盘起藏在一顶鸭舌帽内，正在环顾四周。烟花间里一片灯火通明，闪烁的霓虹比满天繁星还要璀璨，欢声笑语不时传出，诱惑着更多的人赴一场饕餮盛宴。
看到这种情景，汪曼春眉头深锁，目光冷冷扫过那些醉生梦死的红男绿女。前线战事吃紧，一旦山河破碎，所有的华丽都将成为一个转瞬即逝的泡沫，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在自欺欺人。她觉得他们很可笑，亦很可悲。
曼春对身边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等他们散开了一点距离，便抬腿往楼上包间走。这几个人，是她找梁仲春借调来的，尽管她一向自诩艺高人胆大，不过在如今这种非常时期，她倒是不介意明面上领受一下梁仲春的心意。她是一个女人，孤身来到烟花间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果发生意外死在此处，那就死得毫无意义，死得脏水四溅、百口莫辩了。
反正她这次来见的人是孤狼，正好试试可否透过梁仲春的嘴，将信息悄悄透露给一早就跟他因利益而粘糊在一起的明诚。
于曼丽收拣好陈炳的头颅藏在皮箱里，挽着郭骑云的胳膊从楼上下来，恰好遇上了孤身上楼的汪曼春。出于职业的敏感，郭骑云手上拎着的那只精巧的皮箱落入了曼春的视线中，一下子就引起了她的关注，使得她本能的又多瞥了两眼郭骑云。
——在这样一个逢场作戏的场合里，一个男人居然拎着皮箱来玩乐，多多少少勾起了曼春的好奇心。紧接着，男人身旁的女子，也吸引了汪曼春的注意力。
她穿着一件绲着金边排扣的玫红旗袍，套着毛色均匀的深蓝狐皮坎肩，乍一看仿佛天生是风月场中的尤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风尘味，仔细品来却偏偏与曼春的一个下属韵味极为相似。
那种韵味，是真正的风尘女子装不出来的纯洁，她的那个下属诡谍，也正是因为身具这种妩媚与纯洁互相交融的女性魅力，才能风靡整个上海滩，将众多日本军方要员及政府高官玩弄于股掌之间。
汪曼春是嗅觉灵敏的猎手，萍水相逢不过一刹那，汪曼春还隔着几步远已‘闻’到了郭骑云与于曼丽身上那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们俩可能是同行!军统，中统，红色，还是日谍？这种烟花间，确实是一个鱼龙混杂、适合交换情报的好地方。若非如此，孤狼也不会约了自己在这里相见。汪曼春隐晦地一笑，认真观察着郭骑云和于曼丽的模样，将两人的形象默默记在心底。
而于曼丽，在看见汪曼春的那一刻，心底也不一定咯噔了一下。她亦认出了对面神色淡淡的人是哪一位了。今儿午间，明台曾经从大哥明楼房间偷偷夹带出来一本相簿，他特特地指给她看、讲给她听，就是向她说明汪曼春跟明家的爱恨情仇以及现状，嘱咐她若是遇到这个女人，一定要小心。
曼丽心绪如电转，眼眸隐蔽地搜索着明台的影子，面色丝毫未曾显露。看到明台半掩在墙柱后，她莫名安心了不少，旋即亲昵地挽着郭骑云，一边飞了一个媚眼儿一边娇柔地问着：“孙少，你说要带我去看什么电影啊？”
郭骑云也是个实力演技派，一边谈笑一边神色自若的延楼梯而下。
当于曼丽同汪曼春擦肩而过时，她身上散发出的香味，忽地令汪曼春有所恍惚。那个香气的底蕴，隐约与她自己珍藏的那瓶明家香相同，是腊梅调和着海水的气息，清新、隽永，令人难以忘怀。
曼春迟疑的往上走了两三步后，不由得停下脚步，侧转过身，低头望向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须臾，她又暗暗嘲笑起自己来：怎么现在自己如此敏感多思，终归都是明家香，外面也不是没有出售，或许是自己一时闻岔了也不一定。
她正待收回视线，眼角余光蓦地又瞟见一道侧影，这一次，她情不自禁睁大了眼睛。
那模样，好像是……是明台？
那个人……真的是明台吗？
汪曼春很是惊讶。因为，她记忆中的明台是一个特别阳光的男孩子，干净、爱笑，像朝阳一般温暖明亮。
如果说曼春与明楼及明诚的真正初见，是在他们俩回国之后，那么她与明台，则是真正的‘老朋友’。所以，尽管已有五年多不曾见面，曼春依旧只凭一个快速掠过的侧影，立即就认出了明台。
七年前，明楼出国后，曼春来到了这个时空。初来乍到大病一场，也接收了原汪曼春的思想和感情。随后，她谨言慎行呆在汪家的那一年多的时光里，明台的亲切和善良，成为了她为数不多的暖色的记忆。
原汪曼春与明台差不多岁数，按照明台的说法，两人是同年，汪曼春大了明台几个月。明楼与汪曼春热恋的时候，虽然避讳着大姐，却不曾刻意对明诚及明台隐瞒。由于年龄相近的缘故，几人之间关系极好，明台又嘴甜，总是‘曼春姐’‘曼春姐’的称呼汪曼春，所以汪曼春待明台也顺势端着姐姐的架子，很是疼宠他。
明楼被迫远走高飞后，明台也不怕被明镜发现惩罚，在学校悄悄探过曼春许多回，每次来都精心带着小玩意逗曼春开心，就连明楼在法国的通讯地址，也是明台后来私下里给曼春的。那时的明台，亦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敬爱着自己的姐姐，也怜惜着自己的朋友，觉得自己大哥跟曼春姐的事情，就是那罗密欧跟朱丽叶，同样的令人惋惜。
曼春被送进日本海军士官学校以后，倒是不方便再寄信到明公馆跟明台联系，几年后听说他也去了法国留学，她给明楼写信的时候，亦没忘时常随信问候明台近况。不久前，她找人查探明楼近年来踪迹的时候，也知晓了明台现今在香港大学念书，想必这会儿是趁着新年回家来了。
可是，明台为什么会出现在烟花间呢？明家的规矩一贯很严，明家子弟向来是不涉足烟花场所的。在烟花间竟然会看见明台，这让曼春感到诧异，不由得一边往预定的房间走去，一边蹙眉沉思。
包间里光线很暗淡，汪曼春看着手表，时间刚刚好。两分钟后，一个女人的身影浅浅地映在雪白的照壁上，阴郁的气氛渐渐蔓延，汪曼春倏然回头，警觉地掏出了枪。
“汪处长，不要紧张，我是‘孤狼’。”
“你的声音跟前两次不一样，之前的声音可是个男人！”汪曼春枪口指着的，是一个头上围着纱巾的女人，“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日本特高课南田课长的手下‘孤狼’。汪处长，您身手敏捷，对声音的辨别也很敏感，不愧是76号的中流砥柱。看来，南田课长并没有看错人。”孤狼很镇定，她举手示意汪曼春放下枪。
汪曼春露出明显不信任她的表情，口气冷淡：“声音会变化，脸也遮得严实，你这样藏头露尾的来见我，我凭什么相信你是孤狼？”
孤狼显然没有料到汪曼春如此谨小慎微。她感觉自己必须马上获得汪曼春的信任，并有效地控制住她的情绪以免遭受误伤。稍微犹豫了一下，她揭开了纱巾露出脸庞。“汪处长，我有一份极为重要的情报提供给您：上海明氏企业的董事长明镜有红色党嫌疑。”孤狼开门见山，果然发箭得力。
汪曼春收起了枪，面色稍有好转，“你接着说。”她说完，默默打量身前的女人。
孤狼竟然并非自己想象里精明干练的男人，而是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妇女，这个情况着实出乎曼春意料。
“明氏企业以金融业为主，中日战事伊始，明镜就把手里的两家银行迁往香港，其中一家与香港秘密社团融资，成立了合作银行。据查，这家合作银行的幕后老板，是红色南方局的金融才子曾进。当然，这肯定是化名，他的真实姓名待查。”
“仅凭这样就说明镜是红色党，理由实在太牵强。如今有很多上海资本家都在转移自己的资产，明镜的做法也无可厚非。甚至进一步来说，她明镜在香港做了些什么，我都管不着并且不感兴趣，她只要不在上海抗日，我们就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汪处长，您想必是投鼠忌器吧。”孤狼忽然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她这是在告诉汪曼春，她知道曼春与明楼的纠葛。
汪曼春闻言心中一动，这个孤狼果然调查过自己。她像是因心思被揭穿而触怒般猛地黑了脸，手里的枪一下子拍在桌上。“你要能拿出真凭实据来，我第一个杀了她！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像我这样恨她！她毁了我的一生！你明白吗？”她恶狠狠地说道，同时冷冷盯着孤狼的眼睛，“拿证据给我看！我不听夸夸其谈。”
“证据有，不过需要您亲自去核实。明镜在汇丰银行租赁了一个保险柜，号码是231。”孤狼收敛了不逊的态度，语气重新变得谦恭，“我怀疑这个保险柜是用来给上海地下党提供活动资金的。您只需要在银行里安插个人手，等有人来开保险柜时顺藤摸瓜，就能找到他们的秘密巢穴……到了那个时候，您的仇人也就被您牢牢攥在了手掌心里，杀刮存活、剥皮抽筋，都不过是任由您发一句话的事，还怕没有证据坐实了她的死罪？”说到最后，孤狼的语气显得极其阴毒，充满了仇恨。
这个瞬间，汪曼春想到，这个孤狼恐怕真的是非常仇恨明氏家族，若非如此，她的语气不会这样森冷，表情也不会这样扭曲。
“这个情报很有价值。孤狼，你极其有潜力，希望你将来为我提供更精确的情报，我绝不会亏待你。”
汪曼春打算离开，孤狼却拦住了她。
“汪处长，我还想提醒您一句，您对明楼长官的感情需要有所收敛，说实话，樱花号的出师不利，明长官的嫌疑很大。”
“你说什么？”汪曼春心头一凛，没想到这个孤狼现在就已经把目标瞄准了明楼。
“汪处长，樱花号的保密工作滴水不漏，却还是失事了，您想想，关于樱花号的护航，您会不会不小心跟明长官透露过某些行动细节呢？我希望您能把迷失在爱情里的猎犬嗅觉给找回来——您对明长官这般痴情，就不怕他虚晃一枪，到头来只是个感情陷阱吗？谨防爱得太深到头来伤着自个。”
听了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进言，汪曼春脸上呈现出一缕怅然迷离之色，她知道这是此刻自己必须做给孤狼看见的反应。沉默后，她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神色不虞地问：“你不会是为了什么缘故刻意污蔑明长官吧？”
实际上，明楼是不是在利用自己，这的确是曼春心底一直存在的疑问；但同时，也是曼春并不打算深究的疑问。做他们这一行，能被人利用，就是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若是被值得的人利用，她虽有不甘及遗憾，却不会过于怨天尤人。
“汪处长，您的叔父不过是财政司的副司长，就遭到了许多次刺杀，终至丧命；以明长官如今的位高权重，为什么上任以来始终没有遭遇抗日分子的刺杀呢？我当然可以大胆假设：或许是因为，明长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护身符？”
在孤狼眼中，自己的一番话绝对是很有力量的，至少汪曼春听了以后马上呆住，神色也变得惊疑不定。她心中暗自得意，说话的语气也再度柔和起来，带着安慰的意味。“您好好想想吧，切莫意气用事，被人欺骗，还替人做挡箭牌。”
汪曼春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她似乎整理好了心情，转过话锋对孤狼不咸不淡地说：“明镜的事情，我会抓紧处理，争取能够早日水落石出。至于明楼，那是我的私事，我自会处理好。在真心未明之前，别人的挑唆或好意，我是不愿理会的。”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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