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燕*生

1、第 1 章

　　白居易少年时拿着自己的诗去投谒顾况时，顾况看到他的名字，开了个玩笑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这只是一则轶事，少年时听到这个故事，无非觉得一点新奇，但是现在，我才真正切身体会到“居大不易”滋味了。
　　我去年大学毕业后，因为不想老死在那个山沟里，所以在工作了五个月后，终于下定决心，辞职不干了。在辞职以前，我曾经信心勃勃地觉得自己能干一番大事业，能出人头地，然而在一个陌生的大城市里，在那些盈耳的吴方言中我听不到一句对自己的赞许，只是处处碰壁。
　　如果仅仅是工作上的失意，我总还能忍受，我也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道理，可是相对比较好找的工作而言，要找一个便宜而又能够忍受的住处，却几乎比登天还难。而我最近又换了个工作，原先的住处虽然便宜，离我工作的地方却太远了，我实在无法承担每天打的上下班这样奢侈的消费，而挤公交的话，一旦迟到，又将要被扣工资，这样，找一个离工作地点近一些的住处就成为首要的事了。可是，我工作的地方虽然并不算市中心，却算是“亟待开发”的地区，那些刚把农村户口转为居民户口的原住户都有点奇货可居的意思，一间和厕所差不多大小的房间，居然每月也开出三百元的价格。
　　我要付得起这价，也不会租房子住了。
　　每次看到中意的房子，可总是被价格吓住了，这个休息天已经过去一半，却依然一无所获。
　　我在街上慢慢走着，觉得有些饿了。饥饿是最公平也是最善良的，你只要拿点东西喂喂它，不管是山珍海味还是残羹冷炙，一样可以给你饱食的快意。我打量着街上，准备找一个便宜的快餐店，偶尔也花个五元钱奢侈一下。也就是这时，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随风飘过来一阵奇异的香味。
　　这股香味非常厚，厚得让沾染了这香味的空气也象一块块面包，你都可以把它割下来咀嚼一样，当中透出的一点姜蒜的味道夹在里面，又好象在面包上洒着的一点调味的作料，让人一闻就觉得极是受用。
　　那是家熟食店正在出锅，那个戴眼镜，穿着雪白厨师袍的老板正用不锈钢叉子叉出一块块酱红的牛肉，放到玻璃橱窗里的搪瓷托盘上。那一大块一大块的牛肉还在滴下酱油汤来，一搁到托盘上，受冷后，外皮变得有点黑，却更让人想要大快朵颐。那个老板长相也很文雅清秀，一身白袍子干干净净没半点油渍，扣子是黄铜的，一个个也擦得锃亮，扣得整整齐齐，连领口也扣着。整个人看上去更象个知识分子，还不象个熟食铺老板。
　　这当然不属于我的消费范围，不过，买上一点夹在馒头里吃，倒也偶尔可以接受。我摸了摸瘪瘪的钱包，咬了咬牙，向那橱窗走去。可是，突然间有一大群人猛地冲过来，象是发生了地震一般，他们争先恐后地突然出现在周围，排成一列不太整齐的队伍，一眨眼间，我就被挤到了十几个人以后了。
　　那个老板低声道：“不用挤不用挤，今天的肉很多，足够的。”
　　排在头一个的一个中年汉子道：“顾老板，废话别说了，快点卖吧。”
　　这汉子一副沙哑的嗓子，一听便知道他是酒喝得过多的样子。那个姓顾的老板道：“好吧好吧，要多少？”
　　“一斤！”
　　排在我后头的人群中有人骂道：“猪头三，你要撑死啊，买那么多。”那汉子转过头怒道：“老子就要买那么多，你管得着么？”说着话，还张牙舞爪地似乎要动手。那个顾老板忙打圆场道：“今天有五六十斤呢，每个人都买一斤也是够的，一个个来吧。”
　　这一长串队伍也得有三四十个人了，难道他的酱牛肉居然每个人至多买一斤么？我不由皱起鼻翼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尽管有玻璃罩隔着，但那股香味还是一丝丝一缕缕地飘出来，浓厚中又带着股清甜——按理酱牛油总不会和清甜搭边的，可是这股味道中除了有肉的清香，还有点洁净的甜味，没有一丝油腻的感觉。
　　中年汉子已经斩了一大块牛肉下来，那个老板正在给他切片，后面的人叫道：“顾老板，你叫你老婆下来帮忙啊，”
　　顾老板抬起头笑道：“她马上下来了，别急别急。”
　　作为一个男人，他的笑容也亲切潇洒，看上去真有点电影明星的味道。他切牛肉时，那把不锈钢厨刀极是熟练，随着刀子起落，一片片薄得象纸一样的牛肉被切下来，又是完整得连一点肉屑也没掉，我真有点奇怪这个老板怎么居然没给电影公司发掘出来，他完全可以演一部描述厨艺的电影，连替身都不必用。
　　他把肉切好包在一个塑料袋里递给他个汉子时，有人长吁了口气道：“来了来了，顾老板，你老婆来了。”
　　一个女子从屋里的楼梯上走了下来。里面有些暗，也看不清，只能看见她边走边往身上套着一件白色厨师袍子。她走到顾老板身边，开始收钱，切下要的牛肉去称，而顾老板则把称好的牛肉切片。两人配合得恰到好处，动作丝丝入扣，人流移动的速度登时快了许多。
　　终于轮到我了。我看着玻璃柜里那一块块酱紫色的肉，咽了口唾沫，指着块小小的道：“这块给我吧。”
　　那个女子用夹子夹住牛肉放在电子秤上称了称，道：“八块六，算八块五好了。”
　　八块五！我差点晕过去。这笔钱对于我来说虽然算不了天文数字，但也是两天的伙食费了。我又咽了口唾沫道：“唉呀，还有没有小一点的？”
　　我只说了这么一句，后面的人有点不耐烦地道：“快点快点吧，我还要带回家去呢。”大概八块五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自然不必多管。
　　她大概听得出我话中的尴尬，抬起头看了看我。原先她一直低着头，而我的注意力也一直放在肉上，根本没去注意她，这时却只觉眼前一亮。
　　她的皮肤光滑白皙，脸蛋也长得极其精致，不论从哪个标准来说，她都是个相当惹人注意的美女——只是那厨师袍掩去了她身体的曲线，以至于让我一时都没注意她的外表。她这么一抬头，原本街上就很亮的光线好象又亮了几分。
　　“要不，再切一半？”
　　她的声音也很清脆好听。我咽了口唾沫，道：“好吧，切四块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