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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从沈将军府回来后,清秋便觉神昏气滞,不久便病倒了。

      这一病便缠绵许久,每日吃药,却不见起色,时常夜里便发起热来,成日里只是昏昏沉沉地睡着。

      直到出嫁前才渐渐好了起来。

      浣雪帮她赶着嫁衣,见她始终郁郁寡欢,便温言宽慰她:“小姐心放宽些罢,那些娼门里头的人哪能跟小姐比呢?姑爷也是一时新鲜罢了,等小姐嫁了过去,姑爷自然能看见小姐的好,小姐也能帮姑爷收收心了。”

      她便也这么安慰自己,是啊,他总归是娶了她,没事的,即便他初初不喜欢她,她与他的时间还那样多,天长日久,他总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的,即便为着那一点点喜欢,她也是甘之如饴的。

      她渐渐解开心结,像每个将要出阁的姑娘一般描摹着未来的形状,有时欢喜起来,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望着投映在窗上的月色,却浮现出他在灯火阑珊处,回头冲她淡淡一笑的样子。

      那时的她一点也不晓得,沈故为了不娶她,曾冒着瓢泼大雨跪在沈将军房外一天一夜,沈将军以断绝父子关系逐出宗庙族牒相挟也不改心意,沈将军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拿起桌案上的白玉兽头镇纸便往他头上砸去,他挺直着身子跪在那,血淌了一地,却依旧只有一句:“求父亲收回成命。”

      结亲那天,她与他对拜,她欢欢喜喜地深深拜下去,可等了许久,沈故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礼官涨红了脸几次催促,他却捏紧拳头充耳不闻。那一刻好似连风也凝固了,空气里漂浮着一层叫人窒息的紧张,所有人都不觉屏息以待,连喜乐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静寂里她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冰凉下去。

      就在她的腰将将要折断之际,沈将军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她那硬着脖颈不肯下拜的夫君身躯一震,攥紧的拳头骨节都泛白了,终于缓缓与她相拜。

      视线被摇晃的喜帕阻隔,什么也看不清,却能看见他紧握在身侧的手,指缝间,鲜血一滴滴坠落。

      他一定不知道,嫁给他,她有多欢喜,她像一只呆头鹅一般傻坐在他身边,妇人婢侍一边唱和着吉祥话,一边散掷金钱彩菓,喜悦如同那满天满地飞落的撒帐物什一个接一个地打进她的肌肤骨骼里,幸福得简直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揭开喜帕后,她偷偷地用余光瞧着握紧拳头的他,她想,她就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了啊,不是别人,只是他。

      她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和他在一起。她是他的妻子,每天他们一起醒来,一起用饭,一起在黄昏里散步。他看书,她在一旁学着做些针线,偶尔逗一逗脚边的京巴狗。即便窗外大雪铺天盖地,他仍是她想起了心里便会暖和的光。

      她以为他们会相爱,她抱着这样可笑的祈望,然后眼睁睁地瞧着它一寸寸变作了飞灰。

      “我不是你的良人。”

      洞房花烛夜,沈故低声对她说,“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可以给你身份荣耀,除此之外,别的我再无法承诺。”

      那是沈故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若是有一日你愿意和离......”静默了一会,他起身离去:“……我会放你走。”
      清秋端坐在他对面,隔着鸳鸯红纱帐,却像隔着杳杳天涯。

      她红了眼眶,声线里夹着哭腔,却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无比:“我李清秋,是你沈故三媒六娉娶回来的名门正妻,你是我的丈夫,这一辈子都是!我......绝不会离开你!”

      那是她最后的倔强和尊严。

      沈故的脚步在门边滞了一下,低声叹了一口气。

      他关上门,走廊里他的脚步渐渐远去,不多时便再也听不见了,她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掉下来。

      那夜,她凤冠霞帔,在床边端坐了一夜,蜡炬都烧成了灰,她的夫君都没有再回来。于是那一晚安静得很,只有浣雪握着她的手,用拖着长长哭腔的声音安慰她:“小姐别怕,日后会好起来的,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却不敢信了。

      从此,她只是孝顺公婆,侍奉翁姑,每日沈故都会来陪她用饭,两人一言不发有如嚼蜡般用完饭,沈故便到书房读书,连晚上也一并睡在那里。她则每日做些绣活,时而同其他官太太一聚,日子没有她想象中难熬,如流水般逝去了。

      可也不是不寂寞的,有时,她站在檐廊下看雨,四下万籁俱寂,点点滴滴的檐声中,仅有两盏吹熄的绢纱灯笼在风中不住的摇晃,不时相撞出声。

      那样寂寥,春去春又回,连空空的小径上铺路的彩石有几颗,都算过不下千遍了。

      头两年,沈故很少来看她,但也没到往后那般相看两厌的境地。

      直到那日。

      三月初五那一天,丹桂坊走了水,里头全是梁木,不一刻便烧得如火焰山一般,虽有厢军赶来相救,但那火已成了势,直烧了一夜,方渐渐地熄去,第二日去看,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

      里头不知多少伶人相公死在火海,逃生出来的不足二十人。

      她身在内院,并没有立即听闻这件事情,还是门房来回说,有个自称叶兰卿的相公,形容十分狼狈,要求见大爷,她才晓得丹桂坊被大火烧得精光这一件事。

      那时,她正坐在靠南窗的暖炕上描花样子,听了门房回话,便怔怔发起呆来。

      沈故正在青州办差,并不在府上,沈老夫人去岁病逝,沈将军年纪又大了,身子骨也大不如前,整日只是闭门休养,再不问事。阖府上下,竟全凭她一人做主!

      她心口狂跳,手心也被脑中生出的念头逼出虚汗来。

      “我这里有一包首饰和十几两银子,你拿去打发了他。”她最终对门房说,“就说大爷没空见他,让他别再来了。”

      门房眼珠转了转,低头掩下贪婪的光,奉着银两去了。

      清秋又发了一会儿呆,浣雪正巧进来,她轻声问:“浣雪,你去把刘庆找来。”

      刘庆是她从母家陪嫁过来的人,年轻时曾被征去打西北蛮子,生得孔武有力,为人又忠心,一直帮她管着铺子田地。

      浣雪虽摸不着头脑,却也去了。

      刘庆进了屋子,她便让浣雪屏退了所有人。

      门掩上了,清秋端起茶饮了一小口,对刘庆道:“前个我让你拿去金匠那儿修的一套镶玛瑙石的金饰连着十几两银裸子都找不见了,只怕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东西偷出去典当了,你是常在外头走动的,去帮我到各大当铺找一找,若是逮着销赃的贼人,不必来回我,直接绑了送去官衙料理就是。”

      不出两日,刘庆便回来了,说是抓住了,一个是门房张小六,还有一个是常来府上走动的相公,都不是什么人物,府尹大人追回了赃银,当堂便赏了他们每人三十大板,那个相公身子娇弱,打完便只剩下半口气,给他同乡用板车拉走了,听说都还没出城呢,人就断了气。

      “这是夫人丢的首饰银钱,都在这了。”刘庆忙双手奉上。

      清秋这才如梦方醒一般,却没有接那个包袱,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你是个能干的,这些都赏你了。”

      刘庆忙喜不自胜地退下了。

      门又关上了,光线沉寂下来,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好一会儿,她猛地站了起来,叫浣雪打来水,她猛地将双手浸在清水里,拼命搓洗着,直到一双手被搓得皮都烂了,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浣雪在一旁已是吓得呆若木鸡。

      复又一日,她写了一封家书,将叶兰卿的死讯告知了他。

      十日后,沈故从千里之外披星戴月而归,她哭着将一件烧得仅剩半身的旧衣交到他手中。

      她永远也忘不了沈故当时的样子,好像一个人连魂都没了,两眼通红,如同疯魔了一般抱着那件脏兮兮的衣裳,一边落泪一边唤叶兰卿的名字。

      一遍一遍,一声一声,悲不自胜。

      她像每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那样劝慰他,陪在他身边。

      日复一日,每一个他无法入眠、借酒浇愁的夜晚,都有她无怨无悔的身影。

      她开解他,安抚他,用女子特有的温柔填补他干涸的心。

      一年后,他第一次吻了她。

      迟来三年零七个月的洞房花烛夜,下身撕裂的痛楚,抵不过耳边他悲伤的呢喃:“兰卿,兰卿......”

      后来她诞下祁儿,沈故拥着她,一起逗弄稚儿。那是她之后数不尽固冷枯寂的日子里回顾起来,都还觉心暖的场景。

      但她忘了,她所有的幸福圆满,其实都是她用谎言堆叠起来的。

      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垒得越来越高,如此岌岌可危。

      终有一天,如山倾塌。

      那一天,沈故从衙门回来的途中,被沦为乞丐的张小六拦住了去路。

      她的幸福终于化作泡影。

      那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清秋还记得清楚。

      沈故提着长剑,一脚踹开她的房门,若不是浣雪拼死拦在她身前,他只怕已一剑将她刺死了。

      她撑起身子,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他红着眼,剑锋遥遥指着她,道:“李清秋,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此后,他便再也未曾踏入过她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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