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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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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牛皮糖陈玲琐黏上了虎子,确切地说,粘上了虎子家可观的藏书。陈玲琐晚上的娱乐节目就是去虎子家阁楼上翻原版书。
虎子爹是迎春巷的传奇人物,据说是七十年代迎春巷第一位、也是整个七十年代迎春巷出的唯一一位大学生,据说还是北京的名牌大学。但是虎子家一直条件不好,因为虎子爹既憨也耿。
在那个年代,憨厚、耿直是优点——虎子妈就是看中虎子爹憨厚耿直的个性,虽然是知识分子但是丝毫没有瞧不起穷苦的劳动人民——但是这种憨厚耿直,也可能是致命的。
虎子爹据说得罪了厂里面的大领导,于是在厂里面一直郁郁不得志,一直是个初级工程师,职称、工资一样没有跟上。
国企改制的时候甚至第一批“被”下岗,然后虎子爹就像是被抽掉了主心骨,一下子从一条龙,变成了浅滩上的泥鳅。
虎子家也是从这个时候彻底落败,虎子爹空有一腔学问,也只能靠着几两劣质的白酒迷糊度日,每每喝得不醒人事的时候就对着虎子和虎子妈拳打脚踢。虎子那时候正好读高中,于是远远地考到了北京去,离他爹远一点心里也不那么难受。
陈玲琐有点黯然地抚摸着虎子爹的藏书,虎子爹是有文化的人,看这些书就知道。迎春巷生活条件恶劣,但是就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他宁可拆掉一个五斗橱也要支起两个书架子,小小的阁楼愣是被他弄成了一间迷你书房。
书被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有些实在放不下了就整齐地摞在纸箱子里面,还细心地用记号笔写上了书单和类别。
这些书都是需要大价钱买的,不仅需要价钱还需要大量的精力搜罗,这些书又是虎子爹多少的心血呢?陈玲琐摸索着厚实的封面,回忆飘到了很远之外。
她记得后来迎春巷拆迁的时候,虎子爹已经被酒精摧残得有点神志不清,他站在废弃的房子前面,有点悲哀地看着自己前半生的心血被当成垃圾,掩埋在迎春巷的众多拆迁垃圾里面。
陈玲琐看过一次那种神情,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是一种绝望的神态,她前世吞药自杀时候的心境也不过如此,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也是一种尊严完全被践踏的挫败。
陈玲琐其实并看不懂那些有关机械的专业书,她只是被成打的外国名著所吸引,其中甚至还有几本是原版的,这在当时简直是可遇不可求。于是每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央求虎子带她来阁楼上挑书,每次也不多,一次三四本,看完了再换一些继续看。
虎子爹也曾经也撞见过他们两回,陈玲琐第一次能够打量年轻的虎子爹——身上有浓浓是书卷气。陈玲琐觉得就本质而言,虎子爹可能和陈廷可能是同一类人,他们虽然不适应快速变迁的现代化社会,但是骨子里有着自己的尊严和骄傲。但是受挫能力普遍偏差,一旦受挫很有可能一蹶不振。
那次虎子有点担心他爹骂他,毕竟老爹对于这么些书看重得有点过分,仿佛比他儿子还重要,谁要是动他的书他就跟谁急。但是看到陈玲琐看书时候及其小心,甚至连褶皱都不留下一个半个,虎子爹神奇般地默许了陈玲琐穿梭在他的小小书房。
“可真奇了怪了。”虎子摸着脑门对陈玲琐说,“我爹可宝贝他的书了,我以前只敢偷偷地带你看,就怕他发现了打我一顿……这可感情,他不讨厌你碰他的书呢!”
陈玲琐抱着手里的莎士比亚全集中的几本,默默地黯然:他不是宝贝书,而是在虎子爹眼中,可能这些代表着高级知识分子的书籍是他最后的尊严。
“虎子,你爹是很能干很能干的人,我崇拜你爹——就像我崇拜我爹一样,都很崇拜。”虎子背陈玲琐下楼的时候,陈玲琐在虎子耳边轻声说,虽然声音很轻,但是态度很严肃很严肃。
她不希望虎子误解他爹是一个没用的、既赚不到钱、又只会打老婆孩子的人,虎子爹只不过是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政|治、不懂讨好领导的知识分子。她希望虎子理解他爹,因为虎子在未来几乎走上了和虎子爹同样的路——虽然满腹才华,却始终没有人赏识。
“嗯。”虎子的脚步有点迟缓,顿了一顿,才答应了一声。他觉得背上的陈玲琐重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陈玲琐并不是再说一个简单的事实,仿佛还有点别的寓意。就像语文课本里面学的鲁|迅,老师说鲁|迅是这个这个意思,但是他总觉得鲁|迅是那个那个意思。但是到底是什么,让他说他还真一点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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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而暖洋洋、时而淡兮兮的冬日阳光渐渐变成明媚的春光,然后又慢慢地变成有点炙热的骄阳,陈玲琐车祸的那个冬天已经悄然过去,夏天也将要来临了。
陈玲琐渐渐走利索了,能够不依靠拐杖而独立地行走,她可以在迎春巷走来走去,也能够不让虎子背,自己慢慢爬上阁楼了。
虎子家的爬山虎爬满了整个墙壁,陈玲琐在炙热的阳光下|体验了一回“放养”孩子的暑假。
大概因为虎子的原因,陈玲琐真正融入了迎春巷,而不像前世那样一直做一个清高的“躲在阁楼的小姐”。“躲楼小姐”是老邻居对陈玲琐的称呼,因为前世的她一直躲在楼上自己的小房间里面不肯下来。
陈玲琐有点清高,她觉得自己不需要和那些玩泥巴长大的臭小子丑丫头玩,她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彩色电视机、积木、小人书,那些野孩子有吗?肯定没有,他们羡慕她还来不及呢!她才不要和人分享。
陈玲琐也有点自卑,她车祸了住院了,她觉得肯定没什么人愿意陪她一起玩。谁愿意和一个残废一起玩呢?她没有办法奔跑在迎春巷里面,和那些小孩子一起玩玻璃珠子和洋牌。她的腿上打了钢钉,她走路总是奇奇怪怪的,她有时候觉得大家都在背后嘲笑她。
那段时间因为吃得好又不运动,用的药可能也含一点激素,陈玲琐吹了气球似的膨胀,这让她在后来的日子里更加自卑。自卑得甚至有点心理不健康——当然这都是重生之后陈玲琐对自己不断总结的。
而这个暑假,陈玲琐跟着虎子玩了一个痛快。
虽然她依旧不能奔跑,虽然她走路还是很慢很奇怪,虽然她还是因为药物和缺乏锻炼变得有点胖,但是她的笑容很真诚,她会请大家喝三毛钱一瓶的橘子汁和汽水,她甚至可以绘声绘色地讲一些连语文老师都讲不出来的故事。
陈玲琐神奇般地融入了迎春巷的少年游戏团队。
女孩子们出去跳橡皮筋的时候会喊她,虽然她不能跳,但是陈玲琐很乐意做一根柱子——当然做柱子时间也不能太长,女孩子们的家长叮嘱的,陈玲琐还不能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站着。
男孩子打弹子(一种玻璃珠子)、翻洋牌的时候也会稍上陈玲琐,她最近热衷于一种“压谁赢”的游戏,就是赌谁会赢,如果陈玲琐猜错了,她会请大家喝汽水,如果猜对了,大家要请陈玲琐喝汽水。当然,男孩子们很善意,陈玲琐在这个夏天输掉的次数很少,一个手能够数过来,却赢了无数杯汽水,喝的她整个夏天都是橘子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