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番外 秦立兆·夏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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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的金黄花瓣，散落着秋的叹息。雕刻着牡丹怒放的石板上，那娇小的身影，埋没在吉庆殿灼目的金菊簇拥之下。灿烂的抽丝之美中，这张茫然的小脸显得异常孤独，圆溜的乌眸中，映衬着这座宫殿的肃穆之景。
“立兆公子，”秦立兆身前领路的宫女，不紧不慢地说道：“进了这宫，就是皇家的仆人，比不得在家，官家的公子哥气息也莫带入宫——”
话到这里，领路的宫女微微一顿，不禁回头看了看这张分外讨人喜欢的脸蛋——这秦家公子的父亲不久前刚被贬宫，与皇家的关系亲疏了不少，才想着将这三岁多的小公子送入宫，陪伴刚刚丧母的太子，靠着亲戚关系，勉强地维持着与皇族的点点联系。
而面前的秦家公子对她的话语丝毫不感兴趣，只顾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宫殿，一阵兴奋过后也多了几丝无趣，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道：“我走不动啦！”
这皇宫大院比不得其他地方，岂是一般人随意作为的地方，更别提一个没有皇族血统的小毛孩，顿时，方才还为秦立兆动容的脸蛋立即冷了下来。这宫女马上弯下腰，想将这小公子拉起来。
秦立兆盯了盯她腰间被皱褶分成了几朵的桃花图案，随后抬头看向她，嘻道：“跟母亲大人一样，一会儿笑，一会不笑，你们到底是要笑还是不笑啊？”
三岁多的孩子，柳条上的嫩芽般可人，再加上这般莫名奇妙的问题，倒叫他面前的女人不知如何回答了。
“当然是笑啦，”一阵柔柔的声音从秦立兆脑后勺传来：“好歹是太子的表弟，这般赖皮，见了自是要笑啦。”
秦立兆一听，随即朝后一看，奈何身高问题，只见得一袭河绿的轻纱拂于地，上面嫩黄的雏菊花纹随着裙摆飘洒在怒放的牡丹石刻上，在满地的金黄丝瓣中，显得异常耀眼。秦立兆的小手忍不住朝面前的裙摆抓去，将散落的雏菊紧捏于掌心。
“你是谁啊？”他好奇地向头顶上张望去，看见一张女人的脸凝视着自己。
女人的笑容很柔美，娇小的身形，细细的嗓音，就象藏在富丽吐艳的花朵中，温柔吐息的小小雏菊般。
“奴婢唤作苏门。”
苏门，十八岁，管理着吉庆殿中大小事务的姑姑。她原是照顾现任太子的一般奴婢，鸠毒前太子的蓉贵妃被赐死时，贵妃的近身侍婢，连带着管事姑姑都被一并处死，于是苏门也在这个时候被提升为了管事姑姑。
较前任管事姑姑，她为人很低调，办事认真却不苛刻，对待其他奴婢倒也亲切，口碑自然不错。此刻，她正抱着秦家的公子，缓缓走在通往太子住处的道路上。
“好香，”秦立兆将脑袋搭拉在苏门的肩膀上，嗅着她发丝的暗香，说道：“和三娘身上的香味一样。”
秦立兆皱了皱眉头，想起几个月前，他看见二娘冲进三娘屋里，拉扯三娘的头发，要她还孩子的命来。母亲这时却遮住了他的眼，不要他看，可他还是听见了，三娘的名字叫上官喜。
“可你没三娘好看。”秦立兆眨了眨眼，扭了扭眉头，嘀咕道。
“是吗？”苏门淡淡应道，没有因这诚实的童言影响心情。
她伫步不语，将秦立兆放下，停靠在一扇门前。秦立兆脚步才着地，心却被漫天的红色枫叶弄得早已经飞了。
十月天，正是枫叶当红的季节。璀璨的阳光下，透着叶脉的片片桔红，燃烧着秋的冷漠。而枫叶林中，这座青色的建筑前，乌青的冷墙似乎又将枫叶的热情给吸得干干净净。
轻轻一推，花梨门无声地打开了。
吉庆殿，太子的宫殿。
花梨门后，丢失了母亲的世界。
一张苍白的脸，带着眼睑下的乌青，慢慢浮现在了苏门的面前，他沮丧地叹道：“苏门，我胃痛。”
他气若游丝地低泣了一番，而后眼角悄悄朝苏门看去，见她仍是面带微笑，欣赏着自己的表演，他眸子一顿，神情中难掩气馁之意，那眸子忽而一转，才发现一个大致到自己胸前的男童，正好奇打量着自己。
“就是他啊？”他轻啧了一声：“我那‘岁数相仿’的表弟？”
话未完，他围着秦立兆踮步了一圈，然后转头向苏门笑道：“我才不陪这么小的东西玩呢，带走带走。”
苏门颔首一笑：“太子你也才六岁啊。”
“你就是太子？”秦立兆突然大声道。
男孩点了点头，眉尾挑着轻蔑。
“太子还胃痛，没出息！”秦立兆把小腰一挺，昂首看向面前的太子。
那眉尾的轻蔑暗了下来，太子看着用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自己的秦立兆，回敬着稚气的高傲，而细细的胳膊上，紫袖垂地，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飞鸟乘风滑过，铺天的枫叶荡开层层涟漪
桔红的风景下，两粒青果。
“我不喜欢他。”翌日的清晨，太子对苏门说道。
“我不喜欢他。”翌日的傍晚，秦立兆对苏门说道。
苏门静静地听着耳边的抱怨，头也没抬起来过，专心地绣着雏菊。
她只是笑了笑：“你们是兄弟。”
太子没说话，扭头就走了。
而秦立兆站在苏门的身旁，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双纤细的手指下，精致的雏菊。
“走开，别跟着我。”太子快速地进行着自己的步伐，对后面紧紧跟着自己的秦立兆，颇为不满。
“苏门姑姑说，我们是兄弟。”秦立兆撅着嘴，满脸的不服气。
“我才不要什么兄弟。”太子朝后退一步，眼中涌着与年龄不匹配的暗沉。母亲临走时，那绝艳而凄凉的脸蛋，像是被坚硬的斧头雕刻过一般，在脑中挥之不去。
“我所做的，你要珍惜。”
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带着咒语般魅惑的嗓音。
一直守在他身边老太监，卑微地躬着腰，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接下来，上天保佑，再也不要有你的兄弟出现。”
可他却不懂，他呆呆看着母亲离他越来越远，那袅袅身影最终在头中凝固成了众人口中的禁忌。
而今，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男童，还不及自己胸高，却口口声声说道是自己的兄弟。
“苏门姑姑说，是兄弟就要相互照顾，我要保护你。”秦立兆眼中闪着顽固。
“随便你。”太子打了个哈欠，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捂着腰配，一步就迈过了两级台阶，抬头间，却看见父皇正宠着的华贵人在众多侍女的簇拥下大腹翩翩地走了过来，怀着龙种的女人，神采飞扬，娇贵而傲慢地迈过他的身旁，连一记白眼都懒得给他。
而卑贱如狗的奴婢们，只顾着照顾得意的女人，尚朝未来的主人都差点被撞翻在地。
太子手扶着白玉栏，倚在立柱上，冷冷地看着华贵人的背影。
“到花台那里，左脚是女儿，右脚是儿子。”
耳边冒出秦立兆的声音，让太子愣了一下，不禁低头看向他，却见秦立兆早已坐在了地上，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华贵人脚下的步伐，那张小嘴念念有词：“左，右，左……”
那稚嫩的声音忽而一顿，秦立兆的小脑袋瓜子猛地看向他，眼中星芒烁烁，他拉了拉太子的衣角，笑道：“左脚，别不高兴啦！”
太子紧闭着唇，半天说不出话，而后，他扬了扬衣袖，紧贴着秦立兆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真是左脚，没数错？”
“恩！”秦立兆使劲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说准了，”太子屏气凝声道：“我就让你做我兄弟。”
秦立兆茫然道：“现在不是吗？”
太子认真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却无法回答他了。
两个月后，华贵人的孩子出世了，而皇帝的儿子，仍只有一人。
太子的屋檐，牵着细细的雨丝，朦胧的一片水帘，吟唱着春的清然。
花梨门后，曾是太子一人的世界，陪伴他的只有母亲留给他的书籍——母亲在时，他曾烦透了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东西真是烦人。”一旁的秦立兆捧着本书，突然抱怨到。太子淡淡的瞟了他一眼——红透的脸蛋上，两根小眉毛正纠结着。太子笑了起来，这秦家公子也才七岁不到，字也识不全，倒还认真地评论起书来了。
“哪里烦了？”太子问道。
“认识的字只有几个，”秦立兆忽的把书甩开，应道：“你说烦不烦？”
太子展颜一笑，索性也把手中的书扔开，顺势往墙上一依：“春节回了趟家，脾气倒大了。”
“才没有！”秦立兆回头朝他吐了吐舌头：“就是被二弟给抓下头发，被父亲责骂了下功课不见好。”
话毕，两个小孩相视一笑。
“算来，你二弟也有三岁了吧。”太子想起，秦立兆刚入宫时，还是秦家的独子。
“恩，”秦立兆点了点头：“小不点一个，就识男女了。若是女子抱他，准是笑个不停，换了男子，那就是哭闹得烦人，我就是这样被他扯掉头发的。”
秦立兆说完，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脑门上才长起来的一撮头发。
“哦，”太子耸着肩，抠了抠脑门，笑了起来：“这几日，又有妃子产胎，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我会不会像你那般被扯掉头发。”
话语一出，太子神色凝重了起来，乌眸中透露出皇家孩子特有的早熟。
“我家三娘也生了个男孩，快两岁了”秦立兆丝毫没注意到太子脸上的变化，只顾哭丧着脸，小嘴高高嘟起：“可千万保佑他别再长成我二弟那样哭闹还带抓人的。”
太子望着秦立兆，却突然有些羡慕他了。
“不过娘身边有个叫上官玉的丫头，脸老臭，见了三娘的娃，她的脸更臭了，”秦立兆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哦，听说前几天皇后娘娘送了不少好玩的玩意儿给你啊。”
太子瞟了立兆一眼，毫不费力地读懂了立兆眼中不加掩饰的含义：“想要啊？”
立兆紧咬小嘴，拼命地点了点头。
太子拾起手中书，晃了晃头：“不给。”
立兆皱起眉头，大声问道：“为什么？”
太子轻轻笑了两声：“不过，若你不那么亲近苏门，倒可以考虑考虑分你一些。”
“不干！”立兆正襟端坐起来，十指牢牢地抓着衣角。
“那送来的玩意儿呢？”
“也要！”
太子轻启嘴唇，想说什么，抬头一看，却见门外的老太监正默默地注视他，一双老眼，浑浊不明的色彩，静静地溶在了吉庆殿失落的世界中。
话语在贝齿的缝隙中隐退了下去，太子安静地注视着立兆那张怒气冲冲的脸蛋，眸中是一片黯然，如同湖中一轮明月，在寂静的黑夜中，被天狗吞噬了色彩。
指尖顿下的书卷上，风隙间，拓下了太子深深的指印。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番外 秦立兆·夏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