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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魂逝(一) ...

  •   踏着青色的甬道,我随着这蜿蜒的青石板回到了竹院的门口。七八丈之外,我见到了几日未见的江恒。他伫在竹院的门口,淡黄的衣裳衬着背后一片竹院的青韵,有种说不出的娴雅味道。他冲我微微笑着,却仍是掩不住脸上的慵懒。
      “刚从外面回来,”江恒对我说道:“给你带了点桂花糕。”
      我接过包着糕点的油纸,嗅了嗅,有股浓郁的桂花香气——这样纯正的香味,应该是从张记饼店买来的。
      轻轻笑了笑,等以后,我一定也买些去见莹芳。
      “那多谢了。”我瞅了瞅了他:“听说这次二奶奶亏得数目特别大。”
      江恒点点头:“光是她私自在外置的房田就有不少,另外借了亲戚的名号在附近的县城开了一两个小店。”
      我皱了皱眉头,实在不解:“你说她好好的一个二奶奶,干嘛要弄这么多东西出来。”
      一丝笑容云淡风清的掠过江恒的脸庞,却又显得意味深重。
      “她若不是有个秦立瑞这样的儿子,也不会想这么多。”江恒凝眸对视着我:“我们最害怕的,都是未来。”
      我眼神微微一颤,半阖着双目不语了。
      大奶奶两个儿子,而二奶奶只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并且与他两个哥哥相比,又老实懦弱了许多,于是她担心起将来虚无的事情,倒也在情理之中了。只是现在,几年的功夫全化为虚影,反倒更是置秦立瑞不利,我想起方才在桥上见到的三公子羸弱稚嫩的身影,怎么看也不会是个替二奶奶分忧的角色。
      “我们最害怕的,都是未来。”
      不过,我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呢?想到这里,心却象被悬了起来,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额角被江恒轻轻点了两下,我拾目望向他,他清亮的眸子中含着丝丝无神,这几日想必他为查帐的事忙碌得无暇休息吧,而他,还不忘给我捎上些糕点。
      “你也别多想了,”他在我耳畔边轻轻道:“做好自己的事吧。”
      我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微微一动——江恒柔柔的声音,合着春风,隐隐炽热着我的肌肤。
      “大清早的,没见到你的人影,没想到你跑来这里见朋友啊!”秦立兆低低的声音在半空中扬起,我立马扭头向竹门张望过去,只见秦立兆微微昂着他的下巴,一脸的兀傲。
      欠身向他请了个安,我心里却嘀咕着再过一个时辰都正午了,还大清早呢。不过听这小子的语气,象是对我与江恒的见面分外不满啊——为什么他总是喜欢在不适当的时机,不适当的出现,再不适当的展现他那表错情的醋意呢?
      江恒也向他作揖请了个安,旋即借口离开。
      “你别走!”秦立兆傲慢地盯向他,大声道:“你踩到我的花了!”
      江恒怔了一下,朝脚下看了看。我也移目看去,只看见他踩着青石板边刚冒出头的几棵嫩草。我顿时满腹疑问,不知这秦大公子又是哪根筋错位了。
      “恕小的不懂,”江恒俯着头淡淡的笑了笑:“我脚下只踩着几根草。”
      “你当然不懂!”秦立兆冷哼道:“没见过世面的奴才能懂什么——这草是我栽的,金贵的很,被人一踩就开不出花了。”
      这摆明就是找江恒的茬,我好气的笑了一声,脱口道:“公子,我去年也没见到它们开花啊。”
      “你知道什么,插什么嘴!”他瞪了我一眼,随即回头招呼到青儿:“这府里的家法,有没有规定这下人踩到主子种的花是什么样的惩罚没?”
      青儿先是一愣,然后回过了神。他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他那傲气的主子,低声道:“好,好象有。”
      “究竟是有还是没有?”秦立兆有些不耐烦,使了使眼色。
      青儿忙应道:“有。”
      “我记得是这犯错的下人得向他主子下跪磕头认错吧。”秦立兆含着得意也含着怒气扫过我的脸,视线落在了江恒身上。
      “对,公子记得没错。”青儿干脆把脸全俯了下去。
      这分明就是要给江恒好看,我咬了咬唇,努力扯出笑容:“公子别逗了,还是随谷雨回屋吧。”
      “该死的,谁逗了!”秦立兆微怒道,眼底弥漫着炙热的戾气。
      他对面前的江恒说道:“你跪了,才许走。”
      江恒闭唇不语,只是抬首静静地谛视着面前这个有些嚣张的秦大公子。秦大公子火热的气息下,江恒的一脸清冷不禁让人看起来揪心。
      我不想再看下去,轻吁了一口气,对秦立兆大声说道:“公子不回去,那谷雨先回去了!”
      我转身欲走,却猛地被秦立兆扼住手腕。我能感到他手掌心传来的炽热温度,以及指间隐隐的颤动。
      他向我低吼道:“你也不许走,就这里,站着!”
      我想抽出我的手,谁知他手下的力道渐渐加大,也不怕捏碎我的骨头。无奈中,我看向江恒,他的神情静如湖水,我却看见他衣袂下紧握的拳头。
      我朝身后游目,看见竹院的家丁纷纷放下手中活,朝着大门探出头,看着江恒的热闹。心里有些急,我暗暗道:“别跪,别让这任性的公子哥得意。”

      江恒挺直了他的腰板,看了我一眼。末了,他把眼帘一垂,撩了撩衣裳,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跪在了泛着冷洌光芒的青石板上。
      我站在秦立兆的身旁,能完整的看到江恒梳得相当漂亮的发髻,那髻中顺势旋起的白光,冷过了石板的光芒。想想以前,他总是高出我一个头不止,我得仰头看着他,他得俯头看着我,那时,我只能看见他额前几缕长发,轻轻掠过他清亮的眸子。
      此刻我俯视着他,还能看见他微微向下弯曲着的长长脖子,后面露出一个漂亮的美人尖,而他也曾束着长发,掩着颈项,骄傲的仰着头,睥睨着嘲笑他的公子哥。
      “对不起。”他头磕在地上,静静吐出的三个字,轻轻柔柔地荡漾在我耳畔,却分外的刺耳。
      心里一阵难受,我紧咬着唇,手一抽,却轻易地挣脱了秦立兆的束缚。心里气着,但更多的是哀伤,我轻睨着身旁得意而傲慢的秦大公子,冷笑了一声,把手中的糕点扔给了青儿,转身快步走开了。
      秦立兆那可恶的高贵,此时显得是如此的可恨;江恒那可恶的野心,此时显得是如此的可悲。
      春风阵阵,却依旧寒冷,冬天的痕迹,仍未消退。
      我踩着石阶,一路冲到了冬雪宅,却被一阵风拉住了。我回头一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上来的秦大公子。
      “谷雨。”他轻轻喊着我的名字,眼中闪着不安。
      他刚才的嚣张模样去那里了?
      我嘲讽的看着他,冷冷地揶揄着他:“大公子,麻烦你挪开你高贵的手,我这个卑贱的下人受不起。”
      “谷雨!”他再次叫到我的名字,眼中的不安化为了隐隐戾气:“那个男人,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我怔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打开了秦立兆的双手:“喜欢?公子大可放心,谷雨不喜欢任何人。江恒也好,还是尊贵的公子你也好,谷雨都不放在心。”
      “你!”他咬了咬牙,忿忿地吐出一个字。
      我侧目向着他,冷冷地蔑笑了两声。春风无力地扫着我的裙角,我的身板却挺得硬直。
      秦立兆眼中的火焰燃烧的愈加猛烈,就象三伏天的太阳那般毒辣。他眼底一直压着的戾气终是溢了出来,配着那双含情目,显得多么讽刺啊。
      他一步跨到了我的面前,我还来不及向后退,他却抓住了我的下巴,炙热的鼻息吐在了我脸庞上,我脸颊的温度猛然伸高,一直蔓延到了耳畔。而我的双眼却不服输地盯着他,盯着那双海棠花瓣上晨露般晶亮的眸子。
      “李谷雨,”他压低着嗓子,在我耳畔边轻轻道:“你听着,我秦立兆不论用什么方法,不论用多少时间,不论你是否喜欢我,我都会让你守着我!”
      他的话语很轻,他吐出的一字一句却重重地击在了我的心际,那一刻,我的大脑混乱了。
      他牢牢的盯着我,随即松开了扼着我下巴的手,顺着我脸侧的轮廓慢慢的滑开了。突然间,他冲我微微一笑,眼中的戾气顿时散开,透出耀眼的光芒:“我这辈子,只会娶一妻。”
      妻!这个字眼蹿进我的脑海,骤然间,我清醒了过来。
      妻——那曾是我娘对秦向书的期许,可秦向书不配做我母亲的夫。而今,这个字眼,却成了秦立兆对我的期许,我却不可能施舍给他。
      “是吗?”我昂着下巴,冷冷回应道:“还是要靠着卖弄你秦大公子的名号,来达到你的愿望吗?还是以为践踏了别人的自尊,那就是胜利?”
      我瞟了他一眼,添道:“除了这些幼稚的东西,你还会什么?”
      他愣了一下,目光顿时显得有些困惑。他盯着我不语,象是在想着什么。
      我冷笑了一声,他眉一敛,似乎有些懊恼。
      “该死的,”他冲我抱怨道:“你笑什么?”
      我未理会他,只是推开冬雪宅的门,转身应道:“笑我该笑的。”末了,我把门扣上,透过门缝,看见他伫在门前沉默了片刻,就悻悻离开了。

      早春,气候总是变化无常,白天还见有点风和日丽的感觉,到了夜晚,顿时就冷了下来。一觉醒来,向厅堂迈去,才看见不少来上工的粗皮壮骨的家丁都淌着鼻涕,骂到这该死的天气。
      秦大公子看来是一早就爬了起来,正穿着荼白的衣裳,站在厅堂前潇洒地卖弄着他的剑法。说他卖弄是有原因,他的剑虽舞得游刃有余,可一双眼睛却朝我瞅着。
      我面无表情,朝他欠了欠身,喊了声公子好,努力装着不记得昨天事情的样子。他也领了我这情,朝我点了点头,眼神一挪,自顾自的舞着他的剑。
      不知这剑栽在他脚上,他会是什么表情?
      待他舞完剑,我就跟着他去了桃园。见他走得急,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只是笑,给我卖着关子。
      待进了桃园,才发现众人神情不对。问道他们什么事,我们才知昨晚骤冷,大奶奶扯上了风寒,本是个小病,却遇见大奶奶身子向来金贵,被这小病折腾得起不了床。
      待我们迈向大奶奶的寝屋,才发现大部分的奴仆都在外候着,我想是秦向书也在里面——自从二奶奶出了事,他也就住回了桃园。
      “正想知会公子一声奶奶生病的事,谁知公子自己就来了。”上官玉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我和秦立兆撇回头,只见上官玉冲秦立兆欠了欠身,眼神冷冷地扫过我。
      “我娘现在如何?”秦立兆忙问道,把我放在三人中间,同上官玉一路向里屋走去。
      “下半夜奶奶突然叫冷,浑身打着冷颤。我忙请了黄先生来把脉看病,先生就给奶奶开了付药。”上官玉顿住口中的话语,抽了抽嘴角:“这二奶奶倒也热心,黄先生后脚还没出去,她不知哪儿听来的消息,就赶了进来,说是要亲手给奶奶熬药。”
      秦立兆听了这话却怪道:“即是下半夜的事,怎么现在才想着要知会我。”
      “奶奶说是让你们几个好好休息,无非是个风寒,也费不着你们大半夜跑来跑去。”
      上官玉话音刚落下,我们已经迈进了寝房。秦向书正靠着床端坐不语,他见我们来了,压了压手示意我们放轻脚步。
      “你娘刚睡着,”秦向书看了看他儿子,小声说道:“黄先生给她扎了几针,好了些,就等着你二娘端药来呢。”
      秦立兆上前看了看,掖了掖大奶奶盖着的被子:“爹就这样一直守着?你该早些告诉我啊,我进了这屋才知道娘生病了。”
      秦向书摆了摆手:“还是我亲自守着放心。免得你外公知道了,又数落着我对他女儿不贴心。”
      我心里暗自冷笑了一声,表面上做得一个好丈夫的模样,还不是担心惹了当朝尚书左仆射的不高兴。
      “那你来是有其他事?”秦向书看了他儿子一眼,随口问道。
      秦立兆点了点头:“本想给父亲说下这查帐的事分我些做做,这春假还长,闲得发慌。”
      我偷偷白了他一眼,我倒觉得他是闲得开心。
      秦向书拍了拍他的肩膀,捋着下巴的山羊胡点了点头:“刚叫人知会你二弟去了,想必一会就到了,你自己给他说下吧。”
      秦立兆瞟了我一眼:“好的,那我就等江恒来吧。”
      那两父子说话间,一阵香气从门处扑了进来,秦立兆顿时把鼻一掩,紧张地朝门口张望去。我也回头看去,只见二奶奶提着一个大红圆篼子,气喘吁吁地迈进门槛。她看了看我们,就快步迈到秦向书面前,吓地秦立兆忙朝旁一躲。她讨好道:“熬了三个时辰终是叫我熬好了,这一天三次的药都在里面呢。”
      “声音放低点,”秦向书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辛苦你了。”
      听到“辛苦”两个字,二奶奶顿时抑不着的喜上眉梢,大概是碍于还在病人面前,她又把这顿起的喜意压了下去。
      上官玉迈了上去,接过二奶奶手中的圆篼子:“二奶奶辛苦了,这药奴婢盛去吧。”
      二奶奶看也没看上官玉一眼,顺手就将圆篼子搁到上官玉手上。上官玉便提着圆篼子与我擦肩而过,那一刻,她冷冷地盯着我,嘴角带起一丝微妙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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