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谷》夏夜栀子香

13、凋零(上)

　　气候日益寒冷，我看了看天，早上还见着了太阳，到了下午却影都见不着了。我不禁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扫着桃院一地的山茶花瓣。
　　火红的山茶花，姑娘身上绢般的娇嫩，却也只短短开了几日，抵不住这严寒，留下满地的轻叹。
　　大奶奶院里病倒的丫鬟也终不见好，我和小绿接连几天都在桃院干活，耳边少了那二奶奶平时尖锐而矫情的笑声，成日只闻得见那沉闷的木鱼声。
　　“当——当——当”
　　单调而贫乏的声响，听得我站着都想睡觉了。
　　以前常听得老人说道那些向佛的故事，里面的主角最后的结局大都化身为佛主身边的木鱼终了一生。
　　现在想想，他们真是傻啊。
　　“喂！我要见大奶奶，带带路。”
　　我抬起头来，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嚣张而稚气声音的主人。
　　来人穿着一身缃色的衣裳，里面衬着山茶般红的绸衣，他和青儿差不多大，十四五岁，长得粉嫩娇人。
　　我放下手中的扫帚，冷冷道：“大奶奶在念经。不是谁都能见。”
　　他撩了下衣袖，哼了一声，白了我一眼：“我是二公子院里的小玉儿，今可是有重要的事告诉大奶奶，耽搁了就怕你担当不起。”
　　小玉儿？
　　我嘴角微微浮出一丝笑意。
　　“那叫小玉儿的实在太碍事了。”
　　那夜江恒淡淡说道，眼底泛着清冽。
　　才几日，他便动手了，比我想象中的快了点。
　　“哦，那随我来吧。”我静静说道。
　　那小玉儿仿佛不满我冷淡的态度，狠狠地咬了咬唇，故意绕了几步，从我堆起的山茶花上踩了过去。
　　山茶花的花瓣本就轻薄，再被他这样一折腾，那花瓣顿时粘在了石板上，撕开的口子血色般殷红。

　　“给大奶奶请安。”见到了闭目养神的大奶奶，那小玉儿一脸的傲意顿时化作了笑颜，他本就长得娇媚，再配上现在这样谄媚的笑容，倒觉着有股妖气了。
　　“下去吧。”大奶奶朝我挥了挥手，我点了点头，忙退了下去，屋内只留下了大奶奶，她的贴身丫鬟以及小玉儿三人。
　　我轻轻扣上了门，将自己掩身在门旁的松柏下，静静地听着屋内的动静。
　　那小玉儿见我一走，就迫不及待地开腔了：“奶奶交代我的事情，小玉儿时刻铭记在心——”
　　“够了，说正经的吧。”大奶奶不慌不忙地断道。
　　小玉儿讨好地笑了两声，又接着说道：“那江恒私下里真的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大奶奶没说话，但那木鱼声顿时停了下来。
　　“我说他一个小小打杂的怎么那么大的本事，竟压得住二公子的性子在书房。我几番打听，终知道但凡二公子读书，江恒必先给二公子点上熏香。”
　　那夜与江恒话短，也未曾细问江恒是如何用上□□的。现在一听小玉儿的话，我明白了个七八分。
　　江恒负责二公子书房周围的杂务，想必是趁着那二公子到书房内把玩古董的时候献上了熏香。
　　见缝插针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干过。
　　我笑了一下，有点苦。
　　“我趁机偷拿了点熏炉内剩下的熏香，跑去问了药膳房内的黄先生。大奶奶你可知道这熏香里有什么东西？——是□□！是先帝在时就禁下了的□□！”
　　劈啪一声脆响，我听见了大奶奶念珠掉地的声音。那贴身丫鬟的声音高高响起：“大奶奶！你可莫动气啊！”
　　听见三人的步伐快速靠向门口，我忙窜到房前的天井处，拾起扫帚，装模作样地扫着地。
　　只见大奶奶被小玉儿两人搀了出来，脸上努力地保持着她的镇静，但颤抖的嘴角仍宣泄着她的怒气。
　　她冲着我一指，大声说道：“把你家二奶奶给我请到二少爷院内！我倒要问问她是给我招的些什么东西进来！”

　　一路小跑回了梅院，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将刚刚发生的事，连带着大奶奶的原话告诉给了二奶奶。
　　二奶奶本躺在莲花托的靠背椅上品着热茶取暖，一听完我说的事，立马将那手中的青瓷茶碗摔在了我的脚下，她眉头一皱，高声嗔道：“你自家房内的事倒扯到了我的头上，倒成了我的不是！倒要我来吃这个哑巴亏了！”
　　滚烫的热水溅在了我的身上，却被厚厚的袄衣一挡，成了一片温热。
　　我咬着唇，低头不语。
　　二奶奶从椅上撑了起来，一把把我推开：“走，我倒要去瞧瞧，我哪儿有了不是！”
　　说完，她带着七八个丫鬟急冲冲地朝屋外走了出去，只听见她头上的玳瑁嵌丝步摇晃得叮当作响。
　　我心里骂道：“你们闹就罢了，我倒成了夹在你们中间推来推去的出气筒了。”
　　肚子里虽是一股闷气，我却也快步跟了上去。
　　这出好戏，可不能缺了我。
　　我望着那被众多丫鬟簇拥着的二奶奶，暗自笑了笑。

　　进到秦立舞所在的梧桐院，院内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寥寥的几个小厮丫鬟也只顾得扯长着脖子往厅堂里看去，连二奶奶来了也没察觉。
　　二奶奶冷笑了一声，惊得那几个小厮丫鬟回了魂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请着安。
　　那二奶奶把长袖一甩，扫了他们一眼，快步走到了厅堂门前。
　　迈进去之前，她却又深吸了一口气，步子刚落下，就听见她笑道：“我饶心的姐姐啊，妹妹哪儿不合你的意了啊！”
　　我随着二奶奶进了厅堂，才发现尚还宽敞的屋子早已站满了人，大家都鸦雀无声，默默地盯着厅堂中间的三个人。
　　一脸慌张的秦立舞。
　　面带得意的小玉儿。
　　以及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江恒。
　　江恒靠我最近，我的注意力却全扯在了那个慌张得脸色苍白的秦立舞身上。持宠而骄仗势欺人的他却也有这唯唯诺诺的时候，眼前的他比被江恒上次救下时瘦了些，竟有些风吹残叶的感觉。
　　心里冒出一丝满足，却也不够。
　　大奶奶见二奶奶到了，轻吐一口气，微微蹙蹙了眉，说道：“你先过来坐着吧。”
　　二奶奶笑了笑，走上前去，坐在了大奶奶的旁边。我顺势跟了上去，靠在了几个丫鬟的旁边。
　　“给二奶奶请安！”跪在地上的江恒俯身一拜，又抬头看了看，眼神从我身上扫过，却又象没看见般低下了头。
　　“这是刚从熏炉里搜出来的。”大奶奶白了一眼江恒，指了指几桌上的一包黑糊糊的东西。
　　二奶奶看了看，安抚道：“姐姐莫急，这东西也不能全听一个人说，还是找人来验验。”
　　大奶奶点点头：“这府里大小的事务都交给你管着，今天这事你也好好查查，该怎么处理今天就处理了，里面的教训也得吸取吸取，下次进人的时候也要多长几个心眼。”
　　二奶奶笑了笑：“这江恒也是当初二公子吵着要的，我想着姐姐你心疼着立舞，也就答应了下来。再说现在还不指着是谁的错，也别早下定论。”
　　“我也知道。”大奶奶有些不快，又指着小玉儿说道：“我料这小厮也不敢骗我！”
　　那小玉儿忙跪下：“小的绝不敢打诳语！”
　　我垂着眼帘，偷偷瞟着江恒，低头不语的他，安静如秋的冷清，那睫毛下散发的清亮，荡漾着轻轻的忧郁。
　　若他不说话，不做事，在众人的眼里绝对是道独特的风景。
　　可谁又能知道，安静如水的他，却有着深秋背后的冷冽。
　　他微微抬起眼帘，眼神与我相对，却又和我的视线充充扫过。

　　等了一会儿，那药膳房的黄先生终是被人抬了过来，年近花甲的他，腿也不好使，却因为医术高明经验丰富而深得府上府下的人尊敬。
　　大奶奶免了他的礼，他说道：“昨日傍晚那小玉儿确实拿了一包东西于我，里面有种东西不常见，老朽也费了番功夫去查验，待到今日才敢确认那确是是□□。”
　　小玉儿一下兴奋了起来，高声道：“奶奶们，小的可没骗你们吧。”
　　那二奶奶白了一眼小玉儿，说道：“东西是你给的，查了桌上这东西才有个定论。”
　　黄先生接过桌上的东西，用手捏了捏了，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接着又尝了尝，沉默不语。
　　他轻轻长哼了一声，牵得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他又慢慢地跺步到了秦立舞面前，打量了他一番，把了把他的脉象，回头对大奶奶说道：“确实是□□。”
　　这句话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听得厅里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大奶奶朝桌上狠狠一拍，怒道：“江恒，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的心一惊，看着还是纹丝不动的江恒，他倔强地挺着他的胸脯，脸色一如及往的冷清。
　　可我还是看见了他袖口下紧攥着衣衫的双拳。
　　月夜下的计划我们并没考虑到会多出一个验药的黄先生，这多出来的枝节似乎在打乱着我们的步伐。
　　我紧蹙眉头，冷冷地注视着嘴角含笑的小玉儿。
　　他领口下露出的炎色绸衫把他的薄唇衬得红山茶般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