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碧庄》苏鎏

4、第三章

　　荐心站在寒碧庄的庭院里，深吸了一口气。与之一墙之隔的便是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戒律寺。尽管如此相近，今天却是他第一次踏入这个园林。如今，那堵阻隔佛祖与尘世的墙壁上开了一道门，荐心才算真正见识了那座只存在于他幻想中的庭院的繁华与美丽。
　　庭院的主人宋轻寒之父早年任太仆寺少卿，罢官归乡后买下此处地方，建园安身，命为寒碧庄。后将园林西面的一半舍予佛寺，是为戒律寺。父亲死后，宋轻寒接手寒碧庄，将手下田产经营得有声有色，富甲一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荐心都是听师兄们说的。小的时候，他们一帮同门师兄弟总喜欢爬到树上，看看墙对面是怎样的风景。只是每次都还没看到什么，就会被师父师叔们发现，乖乖地下来后抄经无数，以示惩戒。在荐心幼小的心灵里，寒碧庄就像是他的心灵花园，是他对红尘俗世唯一的一点儿向往。
　　半个月前，宋家大小姐成亲当日，园里出了鬼怪之事，立刻在寺里传了开来。两天前，院里唯一的一口水井水质出现怪异，方丈喝后深感不适，便命人封了水井，找人来详查。寺里百十号人的吃水问题立马显现出来。幸好寒碧庄的主人宋老爷宅心仁厚，愿将庄里的一口水井借予寺里，为众人解了燃眉之急。他还特命人在寺院与园林之间的围墙上开一个门，方便僧人前来提水。方丈为免众多僧人前去提水，打扰宋家，便让荐心负责提水之事，全寺所有人的用水全由他一人解决，这在别人看来，自然是一件苦差事。但荐心却甘之如饴，能进入这座他梦想中的园林让他忘记了挑水的劳累，也把出家人的不理凡尘俗事的戒律抛在了脑后。
　　挑着两只空桶，荐心却把提水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自顾自地在园里走动起来。他虽已年方十八，却是头一次走出寺庙，自然对一切事物都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在他的眼里，哪怕是同样的一棵树木，好似园中那棵的叶子都与寺中树木的绿叶大不相同。
　　与戒律寺相隔的是庄里的一处偏园，无人居住，平时也只有在打扫时才会有仆佣来到。前一段时间宋家的姑爷出了事儿，宋家人人不安，这偏园的打扫工作，自然也就鲜有人会想起。荐心顺着一条石子小径一直往前走，不知将要去向哪里，却也并不慌张，有时还会停下来对周围的景物欣赏一番，只恨自己文墨太少，不能当场吟诗一首。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荐心再也无法往前走了，因为面前通往另一处花园的铁门上了锁。锁上的链条早已生锈，想来这锁已上了有些年头。荐心无奈，只得转弯向别处走去，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向前的路。
　　荐心边走边四处张望，一不留神撞到一棵小树，他正欲笑自己愚笨，却听到“啊”的一声尖叫。紧接着，他便被一团重物狠狠地砸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荐心心里大呼不妙，若是刚才那声尖叫把旁人引来，让人发现他在此处，传到师父耳口，恐怕他就再也无法出寺了。
　　他试图将压在身上的重物推开，却发现那东西突然活了过来，自动从他身上移开，荐心顿时轻松不少。待他站起来拍掉身上的泥土站定时，却发现刚才压在他身上的竟是一位少女，此刻她正站在自己面前不停地摆弄被弄皱了的衣裙。
　　荐心从小在寺中长大，平日见的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女香客，这时见到这么一位娇俏甜美的少女，又想到她刚才摔在自己身上，不禁脸上一阵发烫，赶紧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那少女看着荐心，显然很不高兴，问道：“小和尚，你为什么要撞我的梯子，害我从上面摔下来！”
　　荐心一听，忙向四周张望，果然看到墙边倒着一架竹梯，而他的水桶正在竹梯附近的地上躺着。原来他刚才撞到的不是什么小树，而是一架梯子，那少女想是站在梯子上望着什么，被荐心这么一撞，才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荐心一想是自己不对，何况出家人一向谦恭忍让，赶紧赔礼道：“施主莫怪，小僧这厢对不住了。”
　　“罢了，罢了，”少女一摆手道，“看你是个出家人，又不是故意的，我就不怪你了。”
　　荐心赶忙帮她把梯子扶好，又拎起自己的水桶，转身便想走，却突然被少女叫住了。
　　“小和尚，你就是隔壁戒律寺派来每天提水的人吧。”
　　荐心回着看着她，阳光下，她的笑脸让荐心一阵儿紧张，额头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慌慌张张地回了几声“是的”“是的”，便飞也似地跑走了。空气中，只剩下少女清脆的笑声和荐心“噼噼趴趴”的跑步声。

　　房里，玉薇一边帮妹妹的手上药一边吩咐下人去端点心。她这个妹妹虽与她不是一母同胞，但为人单纯善良，与她甚为交心，姐妹之间一向没有秘密。
　　“怎么那么不小心，”玉薇嗔怪道，“幸亏下面有人替你垫着，不然，从那么高的梯子上掉下来，怎么得了。”
　　玉苔吐了吐舌头，撒娇地说：“花步小筑的大门上锁了，偏门那儿又有下人看着，我没法儿，只好找个梯子爬上去，想看看清楚嘛。谁知那么巧，碰到个冒失的小和尚。”
　　玉薇帮玉苔把手上的纱布缠好，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事儿可不能让爹知道。那人虽说是个小和尚，毕竟也是男子，传到爹耳朵里，他肯定大发雷霆。要是有人问起你的手，你就说是不小心摔的。听到没？”看到玉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玉薇有点急了。
　　“行了，姐姐，我知道啦。”玉苔一边笑着一边往玉薇地怀里咯吱她，两姐妹就这么闹了起来，气氛顿时轻松很多。
　　玉薇看着妹妹的笑脸，心情变得异常复杂。如果没有那一次的变故，她的妹妹，也许会在别人的欺侮中唯唯诺诺地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