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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乌妮的竞赛(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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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阳光穿过敞开的店门照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朋戈洛兹。艾尔夫威奈抬起头,眯起了眼睛。他说:“幸会!我想,你是回来拿行李的吧?”
朋戈洛兹顿时沮丧了:“你已经另收了房客?”
“没有,不过阿汤两天前被人送了回来,说你现在是国王的贵宾了。”
朋戈洛兹卷起了白袍那泛灰的袖口:“没错,但我回来了——如果你还有地方给我住的话。”
“当然,不过……”艾尔夫威奈迷惑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你该不会想念大清早手推车吱嘎过去的声响吧,以及招惹得所有的主妇大摇大摆地进来,说你看着简直太像精灵了?”
朋戈洛兹开怀大笑:“我得到了准许,可以去看探险者公会的文献档案,这样我反正也得回罗门娜。从你这里去他们那座水上的大屋方便得很。你肯定想看看我从王室图书馆里抄录的学识——阿督耐克语多年来的演变真是奇妙啊。而且——”朋戈洛兹压低了嗓音,“——而且王宫也有爱偷看的主妇,就跟我们料想的一样。”
“这些你一定得全告诉我。”艾尔夫威奈说,开始微笑。
“我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他们坐在店里那张染了墨迹的宽大桌边,吃了一顿包括熏鱼和面包的简单饭菜,把阿汤告诉艾尔夫威奈的和朋戈洛兹做过的作了比较。比起过去那几天,朋戈洛兹对食物、对谈话的胃口都好多了。
他俩重续友情,共饮红酒,一直聊到深夜。第二天,朋戈洛兹大清早就听见手推车吱嘎过去,于是故意抱怨了几声。阿汤送来了早晨盥洗的水,高兴地打了句招呼,而朋戈洛兹好不容易才及时下楼赶去吃早点。他和艾尔夫威奈刚比完谁的头疼更厉害,洛辛齐尔就一如既往地摇铃吆喝着,挎着大篮子进来了。“早上好,精灵大人,”她说,又冲着艾尔夫威奈说,“昨天我不就说过了,对吧?他会回来赶上竞赛的。谁也不会错过乌妮的竞赛,那可是一年里最大的赛事。”
“你还没说你去不去坐船看比赛,”艾尔夫威奈对她说。
“我可不是那种会错过比赛的人!我有几个朋友要租一条船,我就坐那条船跟她们一起去。乌妮日是女人的节日,那天我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可要好好利用。”她答道。
艾尔夫威奈揪了揪胡子,朝朋戈洛兹瞥了一眼:“啊,你……你已经交钱了吗?”
“嗯。我们,我们都是昨天就定下来了。”她说,也向正在倾听的精灵迅速扫了一眼。
“我们或许能在水上看见你们。我自己有一只小船。我希望你们的船非常舒适,配得上你的名字。”
洛辛齐尔脸一板:“我家里人啊!他们觉得起个努门诺尔名字就能藏住我们深色皮肤的来源,但他们没照着这里别的女人那样给我取个树啊花啊之类的名字,反而选了一条船!”
“你的名字非常光荣,”艾尔夫威奈殷勤地说,“也许你会喜欢它的辛达语说法?昆雅语说法是众所周知的——汶基洛特。当然,我不跟你收费。”
洛辛齐尔显然很高兴,伸手环抱住了篮子:“先告诉我怎么说,然后我再看喜欢不喜欢。”
“洛辛齐尔的意思是‘水沫之花’,辛达语叫格温格洛斯。”
洛辛齐尔顿时目瞪口呆,然后直接问朋戈洛兹:“真的吗?”
“完全正确。”朋戈洛兹斩钉截铁地说。
“格温格洛斯……格温格洛斯……听着太可怕了!我还以为精灵语全都很好听!”她抱怨道。
“那个名字你不是非用不可。”艾尔夫威奈赶快说。
朋戈洛兹补充:“精灵语名称还有一些不太好听的,比如埃尔莫,阿尔巩……有位贵族企图把他的辛达语名字翻译成昆雅语,结果放弃了……他说,‘泰勒珀尔诺’听着就像走调的喇叭声。我倒没觉得它有什么问题。”
“泰勒珀尔诺,”洛辛齐尔轻声重复道,仿佛在品味,“不,它倒不算太糟糕,但格温格洛斯——不,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要是改了主意,明天会告诉你。”她摇着头走了。
艾尔夫威奈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没碰他买的松糕。朋戈洛兹掰开了自己那块松糕。它是新鲜杏子味的,糕点进了他那红酒折腾过的胃,真是种享受,所以他先让艾尔夫威奈沉思了一会儿,才说:“似乎越来越好吃了——她手艺不错。我想,她要是有心,兜售时就可以早一点来这儿,这样就能给你那批最好的。她的耳力和乐感都不错,是吧?”
“据说,从南方群岛来的人有着出色的歌喉。”艾尔夫威奈咬了一大口自己的松糕,“确实,真好吃,”他补充,“也许你是对的。”他从白日梦里回过神来,轻松地笑了,“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没告诉你竞赛的事。”
“我昨晚要是肯让你插嘴,或许你就说了。你有一条船吗?你要参赛?”朋戈洛兹问。
艾尔夫威奈嘴里塞满松糕,含糊地说:“不,不,我的船就是人人都有的那种,只是一只带帆的小艇而已,里面能坐一两个渔人。它泊在下面的码头边。我有时晚上会出去钓鱼,阿汤也驾着它出去玩。就是人人都做的事儿罢了。”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们进峡湾时,我看见到处都有小船。”
“参加竞赛的赛艇跟那些可不是一回事,也不像商船、驳船和出海的三桅船。它们是流线型的,船头狭窄,有三张帆。努门诺尔各地的领主都把手下最好的水手派去驾船,有人还动用各种关系,好让自己最好的赛艇手不去参加大战!安督尼依亲王花在一艘赛艇上的钱比花在他儿子婚礼上的还多,他们就是有这么疯狂。这场即将开始的竞赛是全努门诺尔一年中最重要的赛事,中心就在峡湾里的托尔乌妮岛。方圆几里格的人都带着吃的喝的到港口来,要么就坐船下水去看。”
“你的船能多载一个人吗?我虽说没有水手的狂热,但我坐过很多次小船,经历也相当愉快。”朋戈洛兹问。
艾尔夫威奈没有直接回答:“你在阿美尼洛斯的时候,这场竞赛王储一点都没提?”
“一点都没提,完全没提。”
艾尔夫威奈显得若有所思:“赛艇可是他的心头爱。人们甚至传说,他会缩短外出航海的日程,就为了回来观看竞赛。如果他无法参加,他就叫人代他宣读口信,还会派他最赏识的军官去参加。他的驳船上总是坐满了人。”
朋戈洛兹立刻懂了艾尔夫威奈为何转换话题:“他并不知道我会回到罗门娜赶上竞赛。我只有一天晚上见到了他,而那一次——我告诉了你经过。我们都不太喜欢对方,但现在我认识到了他的品质何在。”
“那样的话,他船上的损失就是我的收获啦——我这辈子怕是不会有别的机会说这种话了!”艾尔夫威奈高兴地说,用一块亚麻布仔细地擦净了手,摊开一张羊皮纸。“我的船很一般,但我的酒必定不赖。这条街上的酒店请我在一张宽条幅上画出参赛赛艇的详细图样,好让酒客们下赌注。”检查那张宽条幅引起了有关赛艇的讨论,又引出了送交条幅、收取红酒作为报酬的行动,之后两人在酒店里耽搁了一阵,讨论各种各样的船。这还是第一次,朋戈洛兹置身于罗门娜的人群中,不是保持安静,而是参与交谈。竞赛的话题让他在他们当中放松下来,就像一艘精灵船驶过罗门娜的海港。
竞赛那天早上,师傅、徒弟和精灵访客一起逛去了下面的码头,那里停泊着寻常小船,就像蜜蜂聚在蜂巢边。他们放下绳梯,跳进了艾尔夫威奈的小艇。它的大小正够两个人坐,无论是两个带着装备的渔人还是两个带着食品和酒袋的观赛者(不管艾尔夫威奈怎么夸口,酒袋里装满的陈年葡萄酒还是掺了不少水,以免他们被太阳晒得头疼)。但他们有三个人,阿汤坐在小桅杆旁边的居中座位上,着实局促。艾尔夫威奈坐在船尾,娴熟地操纵着桨,显出了手臂上坚实的肌肉。一群大些的船驶过,激起了水波,小艇在动荡的水中摇晃,直到朋戈洛兹迈了进去。他自己并没多想船怎么突然就平衡了——他以为只要两端重量平衡,它就应该是稳定的。艾尔夫威奈划离码头,说:“今天水面平静得不可思议……要么就是我的胳膊变得比印象里强壮了。船里载着三个人,按理说我得拿出全副力气才划得动。”
“既然这是乌妮的竞赛,我想她也在场,让大家都舒服些。”朋戈洛兹说。他戴着顶借来的帽子,专注于观察人群。海湾里能见度极佳,上千只船在水中欢快奔腾的场面也十分壮观,此外还有独木舟、木筏,以及若干貌似澡盆的东西。这就好像整个罗门娜城镇向大海倾斜,把全城的人都倒进了海里。大家似乎都很有觉悟,没人挡在参赛船只的航路上。穿着努门诺尔军队传令官制服的人乘着轻型的单人独木舟,迅捷地来来往往,大喊着指挥港口两岸的人群。
艾尔夫威奈把船划到一个好位置,投下了起抛锚作用的重物。“小船可以一直凑到最前面。”他解释。
“好兄弟,说的是!”朋戈洛兹吓了一跳,连忙左右看看。他们旁边有一只漆得时髦花哨的小艇,两个年纪大些的富人坐在里面,其中一个拿腔拿调地说:“把小姐们都留在驳船上,没别的法子了。反正她们今天全疯了。我不晓得她们这是要向诸海的夫人致敬呢,还是要跟她讨还一点每回她们的男人出海前她们让给她的东西。”大钟敲响,他住了口。这个信号标志着竞赛开始,水上别的船只一听钟响,就是一阵慌乱,前列的那些很快就被赶了回来。
艾尔夫威奈把桨挨着拐杖在船底放好,这才敢倾身:“阿汤,坐到后面去,好让我给朋戈洛兹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交换了位置,谁也没掉下水,“看,第一批船出来了。”狭窄赛艇的白色船头上刻着名字,但区分它们的主要标志是不同颜色的帆,它们被条形和方形的布料装点得五彩缤纷。“这样你从远处就可以看出是谁领先。”朋戈洛兹欣赏着赛艇那闪亮的流线型船身,它们纷纷破浪而去,艇后划出了泛着泡沫的平滑水痕,掀起的波浪摇动着他们的小艇。一众赛艇翩然出发后,一条有着镀金栏杆,挂着鲜红色三角旗的大驳船滑过水面,引得观众一片欢呼,人们挥动着彩色的围巾和小旗。
奇尔雅坦当先站在那艘金红两色的辉煌驳船上,手里擎着一面努门诺尔的大旗,脸上的笑容是朋戈洛兹从没见过的。朋戈洛兹又认出了几个贵族,他们也显得比在阿美尼洛斯时更轻松开怀。用不着精灵视力,他就认出了劳琳魁那头未加掩饰的秀发。就连他们旁边那些凡人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那不是我们的姑娘吗!她真漂亮啊,对吧?宫廷也到了再度垂青探险者公会的女儿的时候啦。是个罗门娜的女孩子。”他们低声赞扬着。朋戈洛兹把帽檐又拉低了些,遮住了脸。
他知道,赛艇很快就要从托尔乌妮岛出发,顺着罗门娜峡湾航行到中途,横穿峡湾开始变宽处的宽阔海峡,再掉头从峡湾另一侧回来。王室驳船漂到托尔乌妮岛一侧的泊处,被牢牢绑住,而那些参赛的独桅帆船沿着一根由两个划独木舟的人拉起的黄绳一字排开。观众大喊起来,挥舞得更加起劲,直到奇尔雅坦高高举起大旗,表示竞赛开始,而独木舟中的人则一头潜入水中,把绳子带了下去。乌妮似乎很喜欢她的赛艇手们,因为正在退去的潮水中涌起一股大浪,抬高了他们的船头,一阵含着芳香的风吹起所有的旗帜和围巾,盈满了那些大帆。人群的喧嚣变得震耳欲聋,回荡在峡湾两岸的崖壁和乌妮之岛高耸的岸边。
朋戈洛兹感到艾尔夫威奈捶着船帮大笑,然后就看见他伸手去抓阿汤,赶在那孩子掉下水之前拉住了他。朋戈洛兹先是微笑,接着也大笑起来,因为旁边那只船上的人正在打赌,赌这个半大小子什么时候会掉进海里。
大批人在水上等候的时候,休闲娱乐成了主题。灵活的小艇在大些的船之间穿梭,送人来去,还有些是热爱自由航行的人驾驶的。他们一路交换着食物和饮料。第一次有人掉下水时,大家都欢呼起来,并且不管在喝什么,都抓住这个机会又干了一杯。
有人划到艾尔夫威奈的船边,问朋戈洛兹:“你就是那个精灵,对吧?”但还有别的人来,这些划小船的同伴是艾尔夫威奈在水上生涯中交的老朋友。原来,他下水划船比他向朋戈洛兹透露的频繁得多。意识到这一点,朋戈洛兹不知为何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思量着,直到洛辛齐尔她们雇的低舷长船滑到他们的小艇旁。
她们那艘平底船吃水相当深,十多个女人都卷高了袖子,把胳膊浸在水里晃来晃去。洛辛齐尔是前面两个拿着长桨的人之一。她们泛泛地打着招呼,艾尔夫威奈摘下帽子还礼回应。朋戈洛兹赶紧依样照办,与此同时艾尔夫威奈轻轻推了一把张着嘴的阿汤,叫他别死盯着那群晒着太阳、沾着海水,并且松开了头发的女人看。洛辛齐尔站在船头向他们打招呼,船上余下的女人也都半调侃地学舌。掌舵的女人低声吼道:“嘿!跟先生们说话客气点,你们这些——”一听掌舵女人那严厉的谴责,有人就尖叫了一声,淹没了最后那个对同船女人的侮辱字眼。掌舵女人揭开草帽边缘,露出了一张太阳晒红的脸,正是船场宴会上见过的普达妮。她喊道:“你们要是有什么好东西喝,我就让她们走人。坐船就要喝啤酒,没错。”
艾尔夫威奈举起一只皮袋。“我们带来了最好的墨水!要不要来点?”
大多数女人被逗乐了,假装厌恶地大喊大叫,但洛辛齐尔保持着端庄态度:“我要喝一点。”她探身接过递来的皮袋,尽量高雅地抿了一口,并且不理十四个在背后起哄的女人,问道:“你想要个松糕吗?是昨天做的,但还挺好吃。”
“对,我们带它们来压舱!”船上另一个女人喊道。洛辛齐尔发了脾气,她转身针对某个女人的吃食反驳了一句,她们争得不可开交,直到另一只船里的两个男人开始跟船尾的女人们调情。
洛辛齐尔抓住机会,回头面对艾尔夫威奈,脸上的红潮不只是太阳晒出来的:“我们这就划船走了,不会再刁难你。真的,她们通常比这要体面。”
“通常大家都更可敬。”洛辛齐尔和艾尔夫威奈异口同声说道,“这毕竟是乌妮的竞赛。”这突如其来的和谐令他们都眨了眨眼。艾尔夫威奈把帽子戴回去,借以遮住自己的表情。普达妮大声让划桨的女人动手,她们的船缓缓离开了。洛辛齐尔转身挥手。
那个说话拿腔拿调的人在旁边说:“你们这些访客可真带劲儿。那个满头黑发的姑娘,她可是好样的。瞧瞧,她刚泼了那个划桨的女人一身水,你都能看透她的上衣啦。”阿汤半站起来,企图去看。在艾尔夫威奈的吼声中,小艇抗议地一倾,把阿汤掀进了水里。说话的人点了点头:“孩子,可逮住你啦。”又对船里的同伴说,“快给钱!”
阿汤被捞起来后,正午的阳光也越来越烤人。就在炎热开始令人坐立不安的时候,奇尔雅坦那艘大驳船的甲板上传来了号声。众人纷纷扭头去看,就像一群鸟儿顺应领头鸟的调整而改变方向。“但是赛艇还看不见?”朋戈洛兹问。
艾尔夫威奈指了指奇尔雅坦那艘驳船的甲板,那里忽然站满了只在腰间围着布的男人。“我们等着的时候,可以看游泳竞赛。”泳者跳下水时,他解释了比赛规则——他们要游到托尔乌妮岛最远的岬角,然后返回。另一组泳者深潜下去,要寻回奇尔雅坦扔进水里的镶银贝壳。每个胜者都被拉上船,站在奇尔雅坦身边,而奇尔雅坦从劳琳魁女士手中接过欧幽莱瑞的花环,给他们戴在头上。朋戈洛兹打量着潜水的冠军,那个体型匀称的人喜气洋洋,水珠仍在从身上滴落。“我敢打赌,他今夜不会独眠。”朋戈洛兹敬佩地说。
艾尔夫威奈蓦地转过身:“你们精灵也谈论这种事?”
“我们当然谈了,”朋戈洛兹说,“我没怎么提,因为,就像你也没对我提起竞赛,我们一直在谈别的。”他又向水面眺望,“没有女人游泳?”
艾尔夫威奈咳嗽了一声:“大家认为,男人潜水,咳,跟乌妮的水亲密接触,更能取悦她。精灵,呃,精灵女子也有类似的游泳竞赛吗?阿汤,你要是坐在后面,拜托待在船尾别动,否则我们就得求欧西发慈悲了。”
“她们只要愿意,能做所有精灵男子做的事。我们精灵没有这样的竞赛,不过林顿有很多女子潜水打捞珍珠。水上这又是怎么了?另一场竞赛?”看起来不像。一只宽大的圆舟横冲直撞,进了等候赛艇归来的空场。驳船上的贵族仍在称赞游泳的人,水上的卫士则故意忽略了那只圆舟。
一开始,那只圆舟看着就像另一艘挤满了女人的船而已,直到乘客们拉开要么沙哑要么尖锐的嗓门,开始大叫大嚷——是那群上次在船场宴会里露面的滑稽演员。小丑们打扮成精灵女士的模样,拿真声和假声混合的腔调唱着小曲,冲人群挥动着俗气刺眼的围巾。最高的那个站在中间,又穿了一身白袍,戴着长长的稻草色假发,拨动着一把走调的竖琴,嚎着一首下流小调,洪亮的嗓音远远传过了水面。和从前一样,观众鼓掌大笑,欢迎这群滑稽演员。有那么片刻,圆舟在水中停止了旋转,朋戈洛兹借着这个机会看清了它前面描画着一个拙劣的鸭子头。见到他们这么嘲弄天鹅船首的精灵船,他不由得咬起牙来。
突然间,一些涂着黑柏油的皮艇从船群里冲了出来,像鲨鱼那样向闪闪发光的圆舟飞速扑去。那些假扮的精灵女人有的尖叫有的晕倒,用手蒙着脸。“我们遭到攻击啦!被奥克攻击啦!救命,哦救命啊!”他们哭喊道。操纵奥克小艇的演员在皮肤上抹了核桃汁和黑油彩,身穿破衣烂衫和零碎皮条。他们咧开嘴咯咯地笑,模仿奥克模仿得惟妙惟肖,尽管奥克从来不会下水,还是让朋戈洛兹打了个寒噤。他们的滑稽表演出色极了,减弱了威胁感:有的让皮艇旋转起来,人时隐时现,余下的在皮艇之间抛着假的木剑,快速玩着杂耍。一个人跳下船,游向鸭子船,并且成功地爬了上去,他不怀好意地左顾右盼,吐着染红的舌头。
刚好在这个时候,另一种走调的乐器粗哑地奏响,另一只小丑船破浪而来。那艘长独木舟的船头赫然站着袖珍王的身影,高大肥胖,穿着粗制滥造的绣花外套。他背后有个瘦到不能再瘦的小丑,挣扎着划动那只不平衡的船,人几乎被吊出了水面。“划啊!划啊!划啊!”袖珍王吼道,“我们必须去拯救精灵盟友!快点,我说,快点!”独木舟到了冲突发生的水域,奥克小丑们都转过身,沉下了脸。“黑暗的肮脏生物,滚!”袖珍王拍打着自己那绷紧了尺寸过小的衣服的肚子,“努门诺尔的大军要把你们全赶走!”说完,袖珍王像块大石头一样扑通跳进了水里,溅起的水扑上了每艘小艇。
和从前一样,人群为这种低俗的幽默欢呼,仿佛它滑稽到了极点。奥克小丑们嚎叫着,慌乱撤退了。“我的英雄啊!”那个冒牌的精灵女王大叫,把袖珍王拉上了鸭子船。
朋戈洛兹又扭头去看奇尔雅坦的驳船,想看看贵族们作何反应。大多数人仍然刻意无视这场闹剧,但奇尔雅坦在看,神色虽然哭笑不得,不过他站起来时姿态却明显更挺拔了,还把腰带收紧了一环。朋戈洛兹转向艾尔夫威奈,提高嗓门盖过声浪问:“这些小丑连努门诺尔的军队都取笑了,为什么贵族们容许他们这么做?”
艾尔夫威奈说:“小丑通常是安抚欧西的。他们往往嘲笑任何——”清脆的号声打断了他的话。号声连绵不绝,又一次引出了所有赛艇的旗帜。他们在水上观看着娱乐,已经从早上九点待到了午后一点,赛艇们正在返回。滑稽演员们忽然又能自如驾船了,迅速离开了海港。
在先前的喧闹之外,人群又给加上了喇叭和铃铛的声响。当获胜的赛艇冲入港口时,每一只小船上都爆发出喧嚣,人们疯狂挥手,那些落过水的人反正身上也湿了,就又一次扎进了水里。他们惟一能看见的沮丧面孔就是旁边那只船上的两人。“振作起来,”艾尔夫威奈喊道,“我们也没赢。”获胜的船紧贴着奇尔雅坦的驳船停了下来,但表彰胜利者的讲话几乎听不到。海港里很快就到处都是其他返回的赛艇,它们竭尽全力要减速,有些一头扎进了围观的人群,引发了混乱。艾尔夫威奈摇了摇头:“每年都是这样。一半人留在水上狂欢作乐,另一半则回到岸上狂欢作乐。”他留恋地环顾水面,然后说,“你要是从来没见过,那应该去看看。阿汤,你是留在水上,还是跟我们一起划回去?”阿汤第四次笨拙地爬上了船,害得三个人身上都弄得湿漉漉的。他们从水上抽身,加入了岸上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