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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谎言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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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们,他不会给族里带来麻烦的,不会给外人知道的。给他一条活路吧,好不好!”
“你有什么资格讨饶!是你造的孽,这个恶心的杂种是你的恶果!你凭什么讨饶!是你自作自受!”
“我自作自受,我自作自受!给我惩罚好了,什么样的任务我都接,神形俱灭也可以!不要伤害他,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迫害一个可怜无知的孩子?他根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他也不想给族里带来麻烦。是我的错,我的错!惩罚我吧,就请独独惩罚我吧!”
“你以为自己本不用受罚吗?当初答应留他性命,你也是担保过的,可是你不但没有看好他,也没有教育好他什么是本分!他也没有认清自己卑微的地位,居然胆敢在这里肆无忌惮地乱闯!如果被别人知道他的存在,你担待地起吗?!”
“如果是怕别人知道,就更不应该杀他!族中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小少爷,不明不白被本族长老处死,你觉得族人不会多心吗?而且我的隐退,也让族中人满心疑惑,如果我这边再走漏什么风声,那这把火肯定会烧起来吧!”
“你!你这是在威胁族中长老吗?!”
“我会复出的,只要本家派给我任务。只要我复出了,风波的源头断了,一切都会平息的。我复出,所有有生命威胁的案子,我接,求你们放过他吧!”
“……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再出现这样的事情,无须审判,直接处死!”
空气。
空气送入了身体,呛水的难受感也没有了,隐约嘈杂的争吵声也没有了。
父亲……救了我吗?
昏沉的黑夜袭来,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梦见了从未谋面的母亲,在冰天雪地里冲他微笑。
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他从没见过母亲,可是看到那个隐约的人影,就有一种温暖催泪的悸动。
那是……父亲的记忆吧……
睁开眼,他孑然一身,父亲不见了踪影。
房子里多了个照顾他的婢女。说是婢女,可是从未做过婢女应做的事,也从未叫过他一声少爷。
从此他就“一个人”生活着,还要给那个婢女烧饭烧水。篱墙上的门不见了,他寻找过,可是了无痕迹,但婢女有时候会不见,鬼斓猜她出去过了,因为她带了很多外面的小吃,要鬼斓给她揉肩捏腿,就分给他吃一点点。
日复一日,时间弹指而过。
鬼斓已经可以稳定地变幻外形,读完了父亲留在房间里的各种各样的书籍。在书里,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族中资深知晓秘辛的人都会用一样的眼光看他。他的目光扫过一行行字,记载着用来惩治凌辱鬼的苛刻刑法,感觉字里行间都透出血的味道,让他忍不住颤抖。
异族……就这么不被人接纳么?
夜里,鬼斓躺在一年年变得短小的床上,望着外面绚烂的星河和灯火迷离的空中岛屿,不敢入睡。闭眼,那些字句就化成活生生的画面,一幕幕在他面前上演,他全身冷汗浸透,噩梦连夜。
原来,他还算幸运的。
父亲为了保全他,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啊……
父亲的牺牲,被禁闭的寂寞,换来了空洞的生命。
鬼斓能够很好的变幻掩盖自己的身份了,长老们终于肯让他离开,摊派一些无关紧要的任务让他出去晃荡,期望他遇到什么意外死在外面最好。
鬼斓总是一个人在各地晃荡,在外面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带着主观的厌恶看待他。他化作不同的模样,融入庞大的人群,观察别人的生活。以前空白的世界观一点点丰富起来。
他在杂货市场里和人们一起围观斗鸡,在酒楼里和醉酗酗的男人们评论舞女,在寒冷的冬夜敲门投宿,在寂旷的沙漠和商人共枕,在桥头听卖艺人独奏。
他有时候是粗狂的砍柴汉,有时候是冷傲的贵族,有时候是哀愁的舞女,有时候是冒失的少年……
他演绎着各种悲欢喜乐,体验着以前从没体会过的百态人生。
他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是鬼斓。
身为鬼斓的人生依然布满了疼痛和寂寞,像是与世隔绝的孤岛上一棵半死的树,枝桠为了生存,伸得好远,在别人看来张牙舞爪得可怕,内心里一半空洞,另一半有苦涩的汁液缓缓撑起他脆弱的生命。
砍柴汉也好,贵族也好,舞女也好,普通的少年也好,平凡的他们生命诸多精彩,可是这些生命的色彩,与鬼斓无关。
演绎别人的生命,越是快乐,心里就空洞的越厉害。
谎言,全部都是谎言。
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是谎言。
“谎言!一切都是谎言!”男人凄厉地大笑,“鬼斓!你自己明明都知道!好的生活,被接纳,那些对你好的人,谎言!都是谎言!那根本不是你!你是一个鬼!你背负着烙印!一辈子都被人歧视!你在挣扎什么?这个世界如此残忍的对你!你还要勉强着笑着说‘其实我过得还好吗?!’”
一时间,一直以来的隐忍的痛苦都被点燃了,鬼斓的发色犹如滴血。
“看看你!看看你!混杂的血统啊,你对自己的控制还是不够!一激动就变幻了,被斓色魔族的长老看到,可能又要把你关起来或者杀掉。鬼斓,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接纳你?有谁能看了你的真身不嫌弃你?有谁能真正接纳你的秘密?”
“媞微……”这个名字冲口而出,鬼斓自己也愣了愣,“媞微,可以……吧。”
声音逐渐轻了下去,带着一点点迟疑。
媞微可以的吧?
当时媞微误闯,是本来要给魍魉晔勒量尺寸的。晔勒的房间借给鬼斓,媞微误打误撞看了他的真身。
晔勒是魍魉魔族的人,自然是鬼,媞微肯定知道,估计也是因为看到了鬼斓身上的印记才误以为他是魍魉魔族的人。
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了,鬼斓也一定是鬼。
可是媞微……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鬼斓缠着她,一方面确实是因为那项族规。他是禁忌之子,最好像空气一样透明,不要给族里面添麻烦,因此他不能杀媞微,因为媞微在魔畜界小有名气,他必须得娶她。而另一方面,鬼斓有点小小的欣喜。一直以来,能让他真正觉得被接纳的,只有同为鬼的朋友,比如魍魉晔勒。
媞微显然是普通魔族,她能如此坦然地和魍魉魔族交往,坦然看待鬼斓,让他异常惊喜。
可是……那一次,媞微说:“连一个人的真实面目都触摸不到,还妄想跟那个人在一起。”
那真的很尖锐的一句话,深深扎入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他一直以来的小心翼翼,故作潇洒,百年孤寂,就是因为他不能揭露自己的真面目。
那句话扎破了他幸福的伪装,是啦,被人喜欢的那个人,不是鬼斓,不是一个卑微的鬼。
原来,媞微也是这么想的。
原来她,也是歧视鬼的……
谎言。又是谎言。
心里好像裂开一样,冷峻的风都快把血液冰冻。
他跟踪了媞微,他要……杀掉她!
他的悲伤和愤恨肆意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