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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你曾给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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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中我住在雨里面,你曾给我风筝和蓝天,可是我忘了将幸福握紧一点
本来微不可闻的气息忽然急促起来,床上的人蜷缩起身子,隐忍着颤抖了。
一直守候在近前的人匆忙点起烛火,昏暗的房间瞬时间亮堂起来。
再走回床前,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人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双眉紧蹙,眼睛仍未睁开,脸上的表情痛苦而压抑……
难道在梦里也不能卸下心防么……
沉沉的叹息落下,却又轻忽地融进了空气里,消弭不见了。
轻轻用手抚着他的背,试图使他放松一些,热烫的躯体贪恋手掌的沁凉,不由自主的挨近了些。
“嗯……”他迷茫地睁开眼,迟钝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影,半晌终于反应过来,眼神已是一片清明。
“你怎么在这里……”喉咙像是被火烧着,他声音干涩。
“你热烧不退,我在这里陪着。来,喝水。”苏晴神情清淡,将手里的瓷杯送到他唇边。
苏晴仍紧蹙着眉,不发一语,却顺从地起身接过水,仰头喝了。清甜的液体凉凉地浸润过干渴的喉咙,舒心的沁凉霎时让火热的身体冷凝下来。
“是甘草蜜水……”苏晴呢喃着看向苏篱。
“嗯,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喝这个。”苏篱接过空瓷杯,从容起身将杯子放回原位。
“是小蕾爱喝……”苏晴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视线垂落在丝被上,“她总是喜欢在睡前喝一杯,不然睡不着……”
苏篱身形一顿,淡然的神情退去,脸上一副震惊的神色——三年了,三年来他绝口不提过去,这是他第一次提起沐蕾……原以为他是不会再和自己谈起她了……
苏晴看着苏篱,淡色的唇抿然一笑:“我刚才…梦见小蕾了……她来敲我的门……我想开门让她进来…想告诉她我不生气了……可是却不行,我动不了……说不出话……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断断续续地呢喃着,泪水无声地滑落眼眶,苏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任泪水湿了面颊。
明明想过很多次这种情景,反反复复练习到时候要说什么话来安慰他,期待着能解开他的心结,但是现在真的有这个机会了,苏篱却说不出话来——明明是他在哭,为什么自己的心好像比他还要痛呢?
“我不想让她走的……我想让她回来……就像小时候一样……可是……我却没有做到……我不要小蕾离开……我不要……”苏晴说到最后,几近凝噎,泪湿的双眼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冰凉的寒意袭来,恍惚又觉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不是你的错……”伴随着温暖的怀抱,暗哑的声音温柔地打断了他的话。
苏晴在这一瞬间像一个孩子般号啕大哭,整个人几乎蜷进了苏篱的身体。
“是我不好……”苏篱在他耳畔低声说,“是我把小蕾从你身边抢走……一切都是我不好……”
苏晴在他怀里拼命地摇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再自责了……”苏篱心疼得颤抖了,“不要折磨自己……不要再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好不好……你恨我吧……不要恨自己了……”
苏晴哭得更大声了,身体也抖得越发厉害了,苏晴察觉了,拥着他的力道更紧了。
“…没…没有……”苏晴硬是挤出了声音来辩解,“我……没有恨你……没有恨你……”
“好,你没有,你没有。”苏晴重复着他的话,心里一酸,几乎也要落下泪来,却强自忍住了。
明明是那么害怕寂寞的人,为什么还要守着无边的黑暗不肯离去呢?是海底的沉船,还是深渊的林木,为什么要把光明拒绝得如此彻底……
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仿佛一脚踩在了云端,直觉就要往地面跌去,却是心甘情愿的。
苏晴哭得累了,渐渐不再颤抖了,疲惫的身体在一片温暖之中沉沉睡去。
不敢起身,不敢深呼吸,生怕细微的一点声响也会惊醒梦中的人,生怕一不小心又失去了好不容易才重得的信任……苏篱紧张地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刻,说什么也不能再失去……虽然那个人从来也不说,可是自己却全都明白,清楚地知道他比谁都更害怕寂寞,尽管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自己却知道他是渴望有人陪伴的……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笑,看着他和别人形影不离……不能靠近却更不敢远离,这样撕心裂肺的苦楚……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像是深深地烙在心里的一处伤,稍稍的牵扯,就疼的昏天暗地……却还是不舍得离去,不舍得放手……
苏府坐落在白水河畔,离书院不远。
白西飞和曲静静从书院走到苏府也不到一柱香时间。进了门,刚好碰见苏府的管家苏伍。苏伍是府里的老仆,自然是认得白西飞,但是看到他身边的布衣少年仍是有些困惑——尽管那人相貌清俊,但衣着过于素净,看得出来并非出身显贵,因此心中有些轻视,但苏伍眼中并未流露出丝毫怠慢之色。
曲静静心思明净,自然猜得到那人的心思,只是也不恼怒,随着白西飞慢步走着,面上看不出是何表情。
“小晴情况怎样了?”白西飞问。
苏伍只轻描淡写的回说:“晴少爷昨夜里身子受了寒,篱少爷在他房里照应着,这会应该还未离开。”
曲静静闻言略有些惊异,白西飞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看着苏伍说:“行了,你忙你的,我自己过去就成。”
“白少爷请。”苏伍极规矩地打了个揖,静立路旁,待白西飞走远了这才举步离开。
曲静静虽然对苏伍没有什么好感,此时心中也不免心怀敬畏之意——此人言行得当,喜怒不言于表,对待小辈且克己守礼,实在是个角色。
“我还以为苏公子和篱少爷感情不合……”曲静静不无困惑地轻声感叹——像这样的大家庭,兄弟之间争权夺利、势如水火不是理所当然么,何况苏篱是以次子身份备受器重,难道苏公子真的一点也不介怀?
白西飞看着曲静静尤自叹惋的样子,一双凤目似笑非笑:“你脑袋里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没那么复杂——”
曲静静不服气的反驳:“那他们看起来就是感情不好的样子啊。”
“哦?”白西飞挑眉,“怎么说?”
“苏公子每次和篱少爷在一起时都很不自在的样子,而且苏公子每日与你在一起,哪有时间培养兄弟感情呢。”
“你倒是真能说——可是,”白西飞笑,“我和小晴形影不离也只是这两年的事,在此之前我们也只是较其他同龄人更为投契而已。”
对于这番话,曲静静真的是始料未及,因此无话可对。
“好了,到底事实怎样你自己看嘛。”
白西飞说着,已到门前,伸手一推,人已迈进了房内。
大片的阳光忽然洒进室内,瞬间亮堂起来。
苏晴是在晌午时分才醒的,此时挨着枕巾斜倚在床栏上,一头乌青的长发随意地拢在耳际,看起来精神还好,只是那眼睛肿得实在有些诡异……苏篱左手上端了一碗清粥,右手拿了汤匙正要喂他,被白西飞一惊,汤匙又收回了碗里,只转头淡然地望了门口的人一眼。
曲静静怔忡地呆在原地,一时竟忘了说话。
白西飞倒是一副神经大条的样子走近前调侃说:“啧,虚弱到连拿碗的力气也没了?”
苏晴神态自若,浅浅地笑了:“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听这话似乎是嫌我碍事了啊。”白西飞仍只是笑,那笑容却仿佛含了许多不言而喻的话语。
苏晴自然是懂得的,只是没与他计较,见曲静静仍站在门口,又是微微笑了:“让曲公子见笑了,还请进来说话——”
曲静静面色微赧,忙起步走近。
此时苏篱起身走过,与曲静静淡淡点头示意,又回头对苏晴说:“粥凉了,我去厨房换一碗来。”
苏晴微一颔首,苏篱便出房门去了。
“你眼睛怎么了?肿得难看死了~~”白西飞一脸嫌恶的皱眉,却又在他床沿坐下猛盯着人眼睛瞧。
“夜里没睡好……”苏晴说。
“谁叫你发神经,好端端的玩什么跳河嘛——”白西飞提起这茬就有气,“你说实话——昨儿是怎么了?心里不痛快就说声啊?搞得爷我逼你自尽似的——”
“就心里堵得慌——你就当我嫌天热下河里游泳去了啊。”
“那篱怎么说?你们两个鸳鸯戏水呐!”
白西飞没轻没重的话居然让苏晴脸红了,旋即又低低的嗔了句:“去,你别胡说。”
白西飞笑的贼乎:“真被我说中啦?不会吧?”
一旁的曲静静心里饶是惊讶,面上也仍是一派自若的笑意。
从苏府出来,已是黄昏。
曲静静欲言又止。
白西飞在街上的石桥那里停下了脚步,一派悠闲的斜倚着桥栏站着。
清凛的河水在夕阳斜照下漾着橘红色的光晕,竟是说不出的温和暖人。
“你有什么心事就说嘛。”白西飞难得耐心的问。
“苏公子他……”曲静静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只好困惑的睁大双眼看着白西飞。
“小晴和篱小时候感情很好的,只是后来因为一个女子才闹僵了,可现在看来似乎冰释前嫌了呢……”白西飞庸懒的笑着,眼神里有一种特别的神采——不知道可不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什么样的女子,可以让两个这般人品的人动心啊……”曲静静喃喃自语。
白西飞笑的捉狭:“自然是个美人——说起来,我还暗恋了人家好几年呢。”
“哦。”曲静静淡淡地应和一声,视线移过,望着河面的水光出神。
“她叫沐蕾,是小晴的表妹,因为从小身体病弱,所以常年在苏府静养,和小晴他们自然黏熟起来。我们当时都以为小晴和她是天生一对,没成想最后和她在一起的居然是篱——那个家伙明明知道小晴对蕾的心意,还故意横刀夺爱,真是差劲。”
“我都不知道小晴当时是怎么缓过来的,等他好不容易接受现实了,这事儿不知怎么又被苏老头知道了,苏老头出了名的犟脾气,他不能接受两个儿子居然为这种事困扰,就在一天夜里把他们三个叫来当面对质——”
“具体怎么回事也说不清楚,反正事情闹到这一步事关未来,蕾为了向篱表明心迹当面拒绝了小晴,说了很多狠话,小晴受不了,就当场逃走了——可是,最意外的是篱,他在苏老头面前拒绝承认自己和蕾之间的感情,并表示男子当以事业为重,苏老头满意了,可是蕾却大受打击,后来她曾去找过小晴,那时小晴还沉浸在痛苦中不肯见她,没过几天她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小晴心里一直很愧疚,他总觉得是自己赶走了蕾,这也成了他的心病。”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曲静静用手支着下颚,偏过头看白西飞。
白西飞讪讪地笑:“气氛太好了…不知不觉就想讲个煽情的故事来烘托一下……”
“鬼扯——”曲静静啼笑皆非。
“……”白西飞见他不上当,只好老实说,“没什么,就想告诉你——如果对方是小晴的话,恐怕没那么容易接受一段新感情……至少,在蕾生死未卜的时候不会……”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飞快运转,然后又嘎然而止,曲静静的面部表情很是僵硬,满脸黑线的看着自作聪明的某人:“你以为……我对苏公子……”
“啊~~”白西飞惊觉自己说漏嘴,一脸悔不当初的模样,“没有没有啦!你当我没说话好了!”
“……”曲静静继续无语中。
“啊,那个,明天夫子要考学,你知道考的是哪篇啊?”白西飞作清纯天真状望着曲静静一脸迷茫——
“……”曲静静冷冷一笑,“白西飞……”
“是《礼记》吗?还是《周礼》?”白西飞继续天真烂漫中,“啊~~怎么办,我全部都不会~~小考就算过了,那还有十天后的取解试要怎么办?”
取解试是各州举办的进士科考试,三年一次,意义重大,早在一个月前夫子就已经替书院够学龄的学生办了相关的手续,等考过这一次,书院生涯差不多就要结束了——
曲静静心一沉,神色黯然——原来,离别已经离得这样近了么?
心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不舍的感觉?
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