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有点黑暗的童话》小叉

4、矿区与家

　　100年前，来自佣兵公会的阿里斯从宇宙海盗的机甲刀下解救了一艘客运飞船。不久之后，当乘客之一的年轻人雷森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时，他把名下一座矿产星球当做男爵爵位的附赠品，一起送给了佣兵阿里斯。
　　这是佣兵公会和机甲产业在钛星繁盛的起源，当然也是矿业衰落的原因。阿里斯男爵用钛星的繁盛证明了他并不仅仅只有发达的肌肉，只是当矿区成了“问题”和“贫穷”的代名词后，谁都不再记得第一批踩上钛星土地的矿工们，曾经为如今的钛星付出了多少辛劳与汗水罢了。
　　北部最大的山地矿区，泰达矿区。
　　挖矿造成的深坑几乎被废旧机械填平。年幼的孩子们虽然穿着破旧，欢闹着的表情却与生活区富裕的孩子们毫无区别。
　　银发女人坐在屋外的阴影里。她一脸阴郁地看着被烈日烘烤的大地，一杯接着一杯把木桶里的褐色液体倒进自己嘴里。
　　“我家不欢迎酒鬼。”穿着白色围裙的中年胖妇人刚刚晾完衣服，从屋子前的空地走过来，当她看见银发女人，以及她身边几乎全空了的酒桶后立刻拉长了脸。
　　银发的女人有一瞬间似乎并不明白身边站的是谁，她迎着阳光微眯起眼，然后突然咧开嘴，“玛莎。”
　　“艾什，”或许是她表现得实在太高兴，胖妇人玛莎表情也总算放松了点。她俯身在她的额头上重重一吻，“我的孩子。”
　　艾什笑得更加绵软，虽然距离近了她身上的酒味也就更浓了，而玛莎也就再度不高兴起来。“发生什么事了？”胖妇人收敛了几分笑容，她解下围裙，拉开椅子坐在艾什身边，“想说说吗？”
　　艾什没说话，只是脸上的笑淡了下去。她转过去，又从酒桶里倒了杯酒。
　　“工作不顺利吗？”玛莎显然没有放弃的打算，“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玛莎，你知道我做过的那些蠢事。”艾什闭了下眼睛，声音里荡漾着低沉的情绪，“我不仅逃避了只有我能面对和承担的问题，我还懦弱地躲在这里。”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五岁。”玛莎并没有深究她含混的过去，反而为她辩解起来，“即使是现在，你也才二十岁。”
　　“我早就成年了。”反而是艾什摇摇头，不肯接受她的说法。
　　“我的孩子，”玛莎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她，“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吗？”
　　艾什眨了眨眼，看着玛莎。
　　“你刚刚来到矿区的时候，只是个惊慌失措的孩子。”玛莎笑了笑，“我不能说我喜欢那个时候的你，但是也没有讨厌过。虽然那个时候你到处打架闹事，但是你从来不会欺负比你弱小的人，你不会偷东西，也从来都不会欺骗别人。”
　　“那个时候我是……”艾什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而现在，你看看这里。”玛莎粗壮的手指硬掰过艾什的脸，让她看着房子的另一头。
　　在一片低矮房屋中间的空地上，有几个年轻人正在操纵两台一大一小的机甲。机甲不是时髦的新货，但是在动作方面却十分流畅。只是其中一个操作者的技术实在是差了点，以至于机甲竟然能在步行的时候就轰然倒地。周围看着的人群里响起一片嘲笑声，然后有人跳上机甲的舱盖，大力敲着舱门叫嚷着“时间到了，该换我了”之类的话。
　　玛莎放开手，艾什却继续看着那里。
　　“连领主都已经放弃这里，但是你没有。看看你为泰达做的事，”玛莎的声音温柔下来，“你的努力我们都知道，所以至少整个泰达矿区的人都是喜欢你的。”
　　另一台机甲的操作员也从机舱里面出来，那是一个褐发的年轻姑娘。她对着前面那个技术蹩脚的解说着什么，偶尔一眼远远看见艾什的时候，却突然高兴起来。她大力挥着手，“艾什，艾什，快过来——”
　　这个女孩不漂亮，甚至衣服穿得也很是破旧，但她明快轻松的表情却在钛星充足的日光下熠熠生辉。而经由她发现了艾什的其他年轻人，也有人用力挥舞着手臂让她一起加入他们。
　　“梅丽莎在机甲生产区那里找到工作了。生产零件的工人，收入还算不错。”玛莎说，“而这已经是你介绍的第23份工作了。”
　　“玛莎……”
　　“三年里，你买来机甲买来治疗仪，就算现在还有人不信你能把整个矿区的人都搬去生活区，至少你已经给他们带来希望和笑容。”玛莎摸了摸艾什的头发，“所以在外面发生什么，我的孩子，你都不该这么消沉。”
　　“别把我说得那么厉害，”艾什终于有了几分笑意，“我只是不想一直听你半夜咳嗽。”
　　“终于笑了。我可不想让罗伊德对我生气。如果他不肯来，整个泰达矿区的姑娘都会恨我的。”
　　艾什忍不住笑了出来。“罗伊德才没有那么小气。”她伸手拥住胖胖的身体，把脸贴在她胸口蹭了蹭，“玛莎，有你在真好。”
　　“心情好点了？”玛莎说。
　　“嗯，其实说起来也没多大事。昨天佣兵公会的中间人在我‘工作’的时候把一个普通人推出来，”艾什站起身，“后来又在映星的时候看见一个男孩。”
　　“映星里的男孩？”玛莎虽然住在矿区，但映星实在太出名，于是她立刻就皱起了眉，“你是说……”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被人口贩子抓来的。”艾什一边说，“他看上去很可怜，但我没法救他。”
　　艾什说着，声音又冷了下来。
　　钛星法律外松内紧。只要没在钛星境内犯罪，即便是被整个帝国通缉的重犯，钛星一样能够接纳。但是反过来，钛星对境内犯罪的惩罚也比帝国其他任何地方都重。如果艾什帮助那个男孩逃跑，因为男孩肯定不是公民而艾什是，所以她就犯下盗窃罪。依据那个男孩的外表来看，他的“物品价值”可能最终使艾什遭到钛星全境驱逐。
　　或者，死刑。
　　“这真是……”并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玛莎瞪大了眼睛，最后只能叹息了一声。
　　“玛莎，你知道我讨厌这种事。”艾什目光坚定地看着玛莎，“无论有多少人喜欢，我都讨厌。”
　　“我知道，艾什，我知道。”玛莎看着她，好一会却只能叹口气，“但是答应我，你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去做危险的事。”
　　“玛莎，下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再来找你撒娇。”艾什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站起来舒展了自己的身体，看着玛莎时脸上又是平时那种自信满满的表情，“到时候，你要准备更好喝的麦酒才行。”
　　前面听着还在点头的玛莎，听到后面又是眉头一皱，“女孩子喝什么酒……”
　　“走了。”艾什挥挥手，转身而去。
　　“艾什，照顾好自己，别做那些危险的工作啊——”玛莎用力挥了挥手，目送她大步离去。
　　当日晚一些的时候，诺文生活区。
　　艾什所在的诺文区是钛星北部最大的生活区，不仅商业发达，南面也与领主府所在的中央区融合在一起。她的房子在B-5区，不仅处于相当靠近地面的地下3层，离主要通路管道也不很近。
　　挑空三层楼的走廊宽阔得好像街道一样。楼顶模拟着星光闪闪的夜空，而两边还种着行道树。因为已经入夜，主要照明已经全部熄灭，而随着她向前走去的脚步，草地之间亮起一点点柔亮的黄光一直通向她的家门口。
　　周围一片安静，于是步行的艾什听见了一道粗重的呼吸声。她原地停下，眉头一皱后像一道幽魂一样无声无息地折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地下住宅区里有着不计其数的管道。空气、电缆、污水还有信息网络之类，其中最宽大的是物资输送管道。艾什听到的声音，正是从离她家最近的物资输送管道出口附近传来。
　　她无声无息地掩近，眼睛还没捕捉到任何东西，鼻子就已经闻到一股新鲜的血腥味。艾什停下脚步，借着墙壁的转角遮掩身体，只露出一只眼睛去窥探管道口的情形。
　　有一个人蜷缩在那里。
　　幽暗昏黄的照明，也没能妨碍艾什看清楚他的状况。因为那人几乎毫无任何衣物遮蔽的身体上，到处都是伤痕。已经血肉模糊的鞭伤，还在流血的割伤，大片焦黑的皮肤，还有猫耳……
　　艾什心里一动，忍不住走到那人面前。
　　居然真是她知道的那个人。
　　艾什抿了下唇。
　　走近了就能看得更清楚。曾经肌肉柔润的腿上皮开肉绽，背上几道长长的鞭伤，手臂上肩上，到处都是一块块焦黑烫伤的痕迹。少年躺在自己的血泊里，没人救他的话，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少年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因为艾什的靠近，他喉咙里低低地呜咽了一声。他似乎极力想要睁开眼睛，只可惜他的伤实在是太重了。
　　艾什无法克制地弯起唇角。
　　映星离这里非常遥远。遍布整个生活区的电子辨识系统，让少年根本无法使用任何交通工具。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要躲开电子监视器，只靠他自己就能逃到这里，简直堪称奇迹。
　　但艾什高兴的不是这个。
　　“被抓回映星这样结局。”艾什低腰，将手放在少年的额头上，少年的身体一颤，“我觉得有点不太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