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宝莲灯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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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出潜影的，并非只一个杨戬。
是夜。
惨败下已经缩水小半的朝歌士兵狼狈退回城内，副将一声令下杨戬便毫不挣扎的任由被捆起，由左帅修书回禀圣上，告杨戬通敌叛国之罪。
杨戬被关押在杂物房中，每日从狭小的通风口遥望城门，却只看到守在城门张望着的憔悴凄苦的百姓，合着城外厮杀声在低声抽泣着。每日士兵在众人期盼下面容哀肃的出征，每日回来时，士兵们总是带着伤的，他们身后的板车上，是叠着的同伴的尸体，那些杨戬看着成长起来的士兵，再也不能通红着脸站在他面前，说“杨将军！我以后一定会成为像你这样的大将军，保护好我朝歌的百姓！”了。
杨戬每日便被往后挪一段，战线也跟着步步退回，失去了杨戬的朝歌军似丢了领头的羊群，在西岐獠牙下仓皇不已溃不成军。
八百里加急的圣旨经过几匹马竭力而亡后，来到杨戬面前。
当夜，杨戬被戴上枷锁，关进囚车，扣押回朝歌京都。
圣上本意杨戬回京后立即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却未料失了西岐气盛，攻破城池之速竟只比杨戬扣押回京慢几座城池，待杨戬关入地牢之时，西岐大军竟已逼近京都，国之将亡，圣上哪还有心思管一个杨戬！
待西岐兵临城下团团围住朝歌京都各处城门，欲逃而不得的帝王终究没有国破君死的勇气，几日后率大臣开城门冲敌军俯首称臣。
至此，朝歌易主，改国号为‘昭’。
潜影登基大典结束后，身上龙袍未换，将天下人皆欲求而不得的王冕掷于地，随手牵了一匹马，便直奔地牢。
杨戬躺在草垛上，听到木门开启的声音，便睁开疲倦的眼瞧了瞧，顿了顿，又闭上眼睛，翻过身子。一会他便感觉到潜影坐到了他身旁，伸手替他打理脏乱的长发。
睁开眼，看着她因俯身而靠近的脸，她纤长如玉，曾经毫不犹豫弯弓冲他射箭的手细心的替他一束束梳着，眼神专注，似乎她眼中只有一个杨戬，也不嫌弃他如今即脏又臭，仿佛一切都还是像以前在杨家时两人情投意合之时般。
潜影不喜欢与人交谈，杨戬曾经倒是在敖寸心面前无话不说，随随便便一个话题便可以不厌倦的同她说上一天，可是从被关押起来那日到今，他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人愿意同一个卖国贼交谈。
他想问她究竟何时成为西岐的军师，他们的相遇是不是一场骗局，她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他，很多很多，可是在见到她的时候反而没有了质问的力气。
就让他逃避一会吧，就一小会。
在潜影温柔的树啊梳弄中，很久未曾安心入眠过的杨戬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杨戬醒来，他已经在杨府上。房间内的一切一如既往，放佛又回到了出征之前，似乎只要他打开房门，就能听到隔壁院子里大哥练武的声响，三妹一定又淘气的偷偷捣弄他照顾很久的兰花来做胭脂，他若生气了要教训她，爹爹一定卷着书敲他额头，娘亲在一旁看着他们无奈的笑着摇头，就在三妹得意笑着的时候，寸心就会咯吱她，让她向他道歉。
杨戬打开房门，院中兰花静静开着，院子中早已守候多时的侍女恭敬的迎上来，排成两排，为首侍女俯首道：“恭帝后殿下！”
杨戬无神的看着她们，上前一步，却莫名有些腿脚发软，踉跄了一下，许是牢中多日未曾得以见光，一时间只觉得眼睛刺痛得紧。
推开围过来欲扶持的侍女，杨戬踉踉跄跄的走过他从小到大走过的廊道，穿过他和家人们一起游玩过的院子，最后停在前院大厅里，空旷的大厅里，杨戬说出了至出事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的爹娘兄妹……他们”杨戬深吸一口气，忍住眼中的泪意，声音嘶哑得吓人：“他们……葬在哪儿？”
“乱葬岗。”
身后一直跟随的侍女不知何时离开，潜影站在他身后，淡淡道：“在西岐为王那日，我便已派人替他们收敛骸骨，只是听说朝歌习俗是非子女不得移至亲埋骨之地，我便使人在乱葬岗替他们修坟建墓，等你回来替他们另择一处风水宝地。”
杨戬豁然转身，手掌高高举起，似乎下一刻就就要挥至潜影脸上。
潜影依旧淡淡站着，那双曾让杨戬心动喜爱的双眸一如既往静静的看着他。
半响，杨戬惨笑的收回手，从潜影身边走过，交错的刹那，他道：“你即心怀天下，便不要如此无所防备的站在乱臣贼子面前。”
潜影轻轻侧头，道：“身为前国将军，你该挥下的，当是刀剑。”
杨戬走在大街上，他所经之处原本人声鼎沸的街道霎时安静下来，看见他的人便远远避开，未看见的在他人推攘提醒下也立即避开了他，能有多远便离他多远，好似只要靠近他便会臭不可闻一般。
“娘亲，是大将军呢！”寂静的街道，一个男童扯着他娘亲的裙摆指着杨戬道，下一刻立即被惊慌的大人弯腰捂住了嘴，少妇低声道：“别瞎嚷嚷，那不是大将军！”
似乎忍不住了般，用更细微的声音喃喃说了一句，男童被他娘亲捂得难受，使劲将她的手撕扯下来，然后好奇道：“娘，叛国狗是什么？”
妇人惊恐的将孩子搂入怀里，用胸口捂住他的脸，惧怕的看着杨戬，周围的人不由的远离他们几分。
杨戬茫然的环视周围悄悄打量他的人，看着他们脸上藏不住的惧怕，干裂的唇扯开一个自嘲的弧度，朝着乱葬岗方向走去。
一路上偶有几个心直口快的人看见他，还是忍不住背后低声嘟囔几句，似乎他纵容般隐忍的态度给了这些一夜之间变为前朝遗民的百姓勇气，恨声的议论逐渐多了起来。
“就是这个该挨千刀的，狗屁百胜将军！都是西岐下作的伎俩！”
“我的孩子，呜，就是入了这个奸细的军营，连尸体都埋在西岐边上，他要是魂儿还在，知道自个儿的命是给了人家作伐子，就是死也不安心啊！娃儿，娃儿他方才及冠，这畜生怎么就忍心呢？我可怜的孩子！”
“杨家祖祖辈辈大多战死在同西岐打仗的战场上，却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若是他们泉下有知，该是死不瞑目啊！”
“杨天佑养出这么个背国忘祖的畜生，造孽啊，造孽啊！活该杨家满门被斩首，弃尸乱葬岗！”
杨戬顿了顿，顿时周围的窸窸窣窣安静下来，他低着头，人们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拳头越捏越紧，半响，才继续向前走去。
待他远离后，先前安静下来的人群才松了一口气。有几个好面子的大汉冲他的身影唾了几口沫，道：“不要脸的东西，害死一家老小当上了个男后，也不怕招报应！”
记忆中杂乱无章，尸臭遍地的乱葬岗变得整齐干净，几座被修整得庄严肃穆的坟墓立着，这几个坟墓很大，让人一来到乱葬岗，便看到了它们。
杨戬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瘦小的身影靠在写着‘杨婵之墓’的墓碑上睡着，听到脚步声，她立即惊醒，背靠着墓碑，将脸埋在腿中，手环着腿瑟瑟发抖。
她颠声道：“别打我了，别打我了！我们少爷不是叛国贼！我们杨家不是！不是！”
“翡翠？”杨戬蹲下来，刚要触碰她，却听到她凄惨的喊声而作罢，问道：“翡翠，我是杨戬，你还在，那，那杨家可还有别人？”
翡翠动了动，将信将疑的抬起头，迷茫道：“二少爷？”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二少爷，你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夫人！小姐！二少爷回来了！”
她笑着爬起来，冲着右边的空荡荡的一片喊道：“夫人，二少爷回来了呢，您给他纳的鞋子，翡翠去给您拿过来，还有给寸心小姐的手绢。”她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骂着，“翡翠真笨，不是寸心小姐了，该叫二少夫人了！”
杨戬张了张嘴，看着翡翠对着空荡荡的一片喊着‘夫人’‘老爷’的憨笑着，没能说什么，他跪在‘杨天佑之墓’面前，用了的磕了下去，额际的鲜血划过眼角，合着眼泪落入泥土中，哽咽着哭了。
翡翠急了，想要用力拉他起来，却因长时间的担心受怕软绵无力，只能跺脚喊：“二少爷，你起来！哪有随随便便跪别人家的墓的理儿？我们快些回府吧，夫人他们会担心的！”
“我们要早些回去，早早的，不能让夫人他们等着啊。”翡翠抱着头，眼神迷茫的喃喃道：“要早些回去的，不然府就被官兵封住了，翡翠就进不去了……血……好多血……娘亲，弟弟……夫人你们别怕，翡翠护着你们的，野狗不敢过来的，翡翠现在不怕它们咬了，它们咬不到你们了！”
翡翠抬头，看着杨戬微微颤抖的身躯，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二少爷，翡翠不好，因为害怕躲了好多天才敢来这里替老爷他们收敛身子，可是来的时候，身子已经被野狗咬了大半了，翡翠也被它们咬得好痛……好痛……你怎么才回来？”她爬到杨戬身边，突然伸出手用力扯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拉起来，狰狞的脸贴在他脸上：“在害得杨府被皇上满门抄斩之后，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杨戬紧闭着眼睛，颤抖着身体任她撕扯。
翡翠松开手，手指颤抖的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想要将它们梳得更贴顺些，又用袖子擦了擦自己沾满涕泪的脸，笑了笑：“二少爷您回来了，大家能够离开这个乱葬岗了，真好。二少爷，我听说小姐说过，她喜欢荷花，就把我们葬在有荷花的地儿吧。”
杨戬一惊，猛然抬头，入目的便是翡翠用力触碑而亡的景象，大滩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没有抹去，带着脸上的血污从午后跪到了夜幕降临。
夜色越益加深，天空下起了细细碎碎的小雨，而后逐渐变大，大颗大颗的打在杨戬身上。
不知何时到来的潜影撑伞遮住了他，不说话，只是陪着他，许久，听见他沙哑问道：“寸心，我仍记得十几年前元宵节那日，小小的我将被拐子绑住的你救了带了回家，没人来寻你，我就说我会给你一个家，当时爹笑着说我给自己找了个小媳妇，这十几年来，父母关爱，兄妹陪伴，我还有你，这些日子像梦境一般美好。”
“梦总归是要醒的。”
“只要活得真实开心，是梦有如何呢？如果现实是我失去了梦中所有的一切，那样的现实，寸心你怎么忍心让我醒过来？”
“可是你不能睡了！”潜影扔下伞，跪在杨戬面前，捧住他的脸细细摩挲，声音有些颤抖道：“你不能睡了杨戬。二郎，你的寸心她活不长了，你再不醒来，再不站起来去撑住一切，她就是死了也不甘心啊。”
“杨戬，即使现实没有杨家人，只有痛苦和仇恨，醒过来吧，为了我，为了丁香，醒过来吧。”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宝莲灯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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