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劫受》白木鱼

4、第一世-人生苦短

　　对于他的官方解释，我只能理解为，他这是觉得我晕过去被杀他不过瘾，这般留着我等日后慢慢凌迟我呢。

　　自此，少爷的颈部留下了一块褐色的条形疤痕。

　　但是后来的日子，倒是过的平缓，虽然被剪去鸡爪上的指甲，嘴也被烧红的剪刀给剪平了，虽然不习惯平嘴吃饭，着实被少爷笑了半个月，我还是觉得好很多了。

　　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这货虐待习惯了，所以并不觉得什么？

　　又是一年寒冬，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萝卜少爷来我这里的次数从一天三次减到一天两次一天一次，而那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的翠儿也渐渐对我的伙食从一天三餐一次下午甜点减到一天只有两顿粗食。

　　我有点坐不住了。

　　不知道萝卜少爷是怎么了，莫不是和书里说的那些负心汉一般，喜新厌旧了？莫不是府里养了其他的生物夺去了少爷的注意力？还是他果然记恨于我那天抓了他脖子？

　　我已经三天没见到他了，翠儿也三天没放我出去溜达，所以无法知道实情。我这是第一次恨自己只是一只野山鸡，不会说话，除了咯咯乱叫以外无法表达自己的急切。

　　直到那一天，翠儿仿佛终于想到了我一般，先是给我全身打扫了一番，然后将我整个笼子提了出去。

　　那一刻我是惊慌的，我害怕翠儿直接将我丢掉，而丢掉的本意一定是那少爷的意思。但是事情却不是这样，翠儿带我一个拐弯，带我来到了那个我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萝卜少爷的房间。

　　他的房间很干净，比翠儿的房间也段暖了很多，只是空气中有股浓重的药味，外间是书房，那书架上全是我熟悉的书，这让我不禁感叹，这少爷给我念了多少书啊、

　　很快，我就被带到了卧室，一转头，我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

　　猛地一眼，熟悉又陌生。他的脸色更苍白了，原本漂亮的眼睛因为更瘦，变得大而空洞。

　　他生病身体一直不好，我知道。但是却没想到他卧床如此突然。

　　“少爷，奴婢将阿黄带来了。”翠儿提着我的笼子渐渐走近，床上的人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多出了一丝红润，他撑起身子，翠儿连忙将我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去扶。“少爷，您还是别起来了。”

　　床上的人只是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直盯着我，展开了一丝笑容“躺太久了，不舒服。”我默默的看着他，那双黑眸中的点点星光，真真无法忽略。

　　“看来少爷是极喜欢阿黄的，老爷也拗不过少爷，就应了，让阿黄住在少爷房间里，让翠儿每天来打扫就是了。”翠儿将被褥卷起来垫在他的腰后，察觉到少爷的视线后掩嘴笑了，“奴婢瞧着，阿黄是极有灵性的，这模样又像凤凰，说不定哪天就化作仙子……让少爷的病散了去。”

　　说道这里，那翠儿似乎不忍，捻起袖子抹了眼角。

　　听到这里，他才将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开，不知道为何，我的心空了空，知晓此时气氛的异常。这大概……是悲伤吧？

　　我看着他，他对着翠儿笑了，段柔的模样，那眼角的草籽似乎都要被化了，化成泪水。他道：“你高估它了，如此笨拙的飞禽，怎么瞧都是一只野鸡，它啊，没这个天分。”

　　他又贬低我了，少爷，您就不能积一点嘴德么？

　　我卧在笼子里，翻了翻白眼。却不知为何，心理却一丝丝的酸涩。

　　后来的日子，我就住在了少爷这里，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外屋，其他时间我就呆在少爷床边的桌子上，看着坐在床上的他看书。期间起来走动的时候，他就喜欢对我动手动脚，其实就是把我从笼子里面拽出来，抚摸我重新长出来的红色羽毛笑的让我胆颤。

　　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面，我发现了这个少年的寂寞。见不到同龄的人，哪怕是府里面有，也是地位低下的家丁，进不到少爷的房间，见不到少爷的面。所以只有照顾他的翠儿和奶娘，一两天来一次的郎中，还有每天来看他一两次的段老爷。

　　我是看着他渐渐衰弱下去的，就连最后的日子，都是在他强硬的坚持下，被翠儿和奶娘架着坐到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透透气。

　　阳春三月，柳树发芽，桃花盛开。我卧在少爷的腿上，就算他穿着厚厚的棉裤，我也感觉不到柔软的存在，他太瘦了，瘦到脱了形，如同一个骨架。我在他的腿上总是卧的不安，有时候会咕咕叫几声抗议。他就像是能够听懂我所表达的意思一般，笑着。

　　“嫌我瘦啊，那你就献身炖成汤给我补补吧。”

　　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说了多少遍，多的连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不会在害怕了。因为我知道他不会的。

　　少爷的手修长，苍白的能够看到皮下的血管，就是那双手，在寂静的时光中，一下又一下，缓慢的梳理我的羽毛。让人无名的安心。

　　他命不久矣。

　　我突然对我未来的去向感到迷茫。不知道段家会不会让我离开，也许我还能回到山涧去，也许那群鸟们早就忘了我。或许我可以跟着翠儿，那个细心的姑娘也许会忘了给我喂食，因为我没有了少爷的宠爱。

　　正想着，我的屁股突然一痛，我尖叫着蒲扇了翅膀，下一刻却被那双手用力按住，我不知道他病成这样居然还有这般力量，淡定下来抬头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他的手依旧死死按着我的身体，另一只手却捏着我尾巴上那根最红的羽毛，黑眸深沉，瘦脱形的脸上表情意味不明。

　　心下一慌，我张嘴怯怯的低叫了两声。他眼神一闪，用那羽毛挠了挠我的下巴，笑着，“你要是变成仙子，大概也不会救我这种总欺负你的人吧。”他的眸子漆黑着，里面似乎闪烁着点点星光。

　　我望着，那一刻什么都没想。

　　他死的那天，天下着细细的小雨。前一天晚上，他执意让翠儿将我的笼子放在床头的桌子上，我原本没有在意，直到天空转亮，乌云压着细风，窗外的细雨没有要停的意思。

　　厨房那院子的公鸡叫了第三次，床上的人，都没有醒来。

　　直到门外传来翠儿的敲门声，她唤了很久，最后将门撞开。翠儿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裳，与她的名字一点也不符，我看着那团粉色扑到少爷的床上，叫喊着，拍打着他的脸颊。

　　那萝卜，没有醒。

　　翠儿飞奔出去，带着哭喊而去，那一刻，我感觉房间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静过。他无声无息的躺在床上，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

　　我在笼子里面起身，张了张嘴，压抑般叫了几声，我期待着，他能够像往常那样，睁开眼睛，然后笑着，苍白的脸上因为我而染上一丝血气的红。

　　可是，他没有。

　　因为他死了。而天，都哭了。

　　段府因为他而回到冬天，全府上下都是一片缟素，满目的白。

　　所有人都在准备少爷的葬礼，翠儿和奶娘忙着整理他的遗物，书、衣物，他的东西居然少的可怜。

　　我是看着奶娘将那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的，里面除了一个簪子外，还有几根红色的羽毛。

　　看到这个，奶娘就泣不成声了，“这簪子，还是夫人生前的。少爷命苦啊，没了娘还身体不好。”

　　翠儿抹着眼泪站起来，当她看见那羽毛后，视线就朝我看了过来。喃喃道“少爷喜欢阿黄，少爷是不舍得阿黄离开他的。我想……少爷那晚告诉我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说着，她转头看了身边的奶娘，后者迟疑着点了点头。

　　翠儿当着全府的人面，将我带到了少爷的棺材前。

　　我想这烂萝卜头一定给翠儿嘱咐了什么，留下了关于我的遗言。

　　我感受翠儿那柔软的手捏着我的脖子，眼前闪过刀的寒光，她道“少爷，我送阿黄下去陪你。”

　　疼痛袭来，我看着属于自己的鲜血流淌，血红血红。

　　是了，我只是一只失了主人的野山鸡而已，没有被吃掉，算是最好的死法了。只是……好疼啊。

　　意识存留的最后一秒，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没盖盖子的棺材。

　　死萝卜头，死了还不忘了拉我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