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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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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
“吱——”
阅川道长推开门,段珩睁着一双黑得惊人的眼睛望向他——没有懵懂,没有惊惶,没有仇恨,没有悲伤。就这样淡淡地,静静地,令人无法忽视地,看着他。
阅川道长多年来修炼得古井无波的心就这样狠狠一跳,盯着段珩的眼睛道:“其实你也是穿来的吧!”
段珩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有些迷惑。
阅川道长看出她的迷惑,摇了摇头:“唉……也是,哪有这么巧……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我就是有点……想家了。”
他把门推得更开些,露出身旁两个小孩子,“我正担心晚上你一个人害怕,于是特意到你旧宅转了一圈,遇到他们正在找你,便把他们带来了。”
看到那两个小孩,古潭般深沉的眼睛终于亮了:“岳琳、岳琅!”
“娘子——”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当先走了过来,眼看就要扑上去。
段珩突然敛了神色:“岳琳,你果真还要再向前一步?!”语气不像一个小小孩童。
那个被唤作“岳琳”的小娘子脚步一顿,却也只顿了那一顿,便义无反顾地向前迈步。蓦地,她像是被裙角绊了一下一般,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段珩倒去。
“啊——”
在岳琅的尖叫声中,岳琳被一阵掌风掀翻在地。
几乎同时,段珩巧妙地侧了侧身,即使没有那道掌风,岳琳也不能接近段珩。
“哐当”一声,一把匕首从岳琳手中掉下来,砸到地上,泛着幽幽的蓝光。
岳琅惊呆了。
阅川道长轻轻叹息一声。
“岳琳姐姐,我们家亏待过你吗?”
岳琳摇了摇头。
“我数五声,你给我一个解释。一……”
岳琳本来就不安的心更加忐忑,不知道段珩究竟要做什么,却又生出希望。
岳家虽然以军法治家,但岳银瓶、段珩素来仁义宽容,想到这里,岳琳当即声泪俱下:“秦家抓去了我阿娘,他说,只有杀了娘子才能放了她。”
段珩叹了口气:“你父亲对我们家忠心耿耿,这次你竟想要刺杀我……罢了,你走吧,以后莫要再跟着我了。”心里还有一句话忍着没说:不管你有没有完成任务,你阿娘都不会回来了。
“娘子……”岳琳伏在地上,泪流满面,突然手脚并用爬到段珩面前:“娘子,救救我阿娘吧!”
岳琳的口中突然冒出了好多血,止不住的往外流,好像总也流不完似的,她乞求地看着段珩,伸出满是鲜血的双手,犹如从阴间爬上来的厉鬼,攥紧段珩的脚踝:“娘子,救救我啊……娘子,救救我阿娘吧,娘子……”
段珩大口地喘着气坐起来,醒来才发觉这是梦。她就着袖子随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着窗外的月光,一时分不清梦与现实。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清冷月光。有一个刺客想取她性命,虽然不甚高明,但想要对付六岁的她依然绰绰有余。
岳琳冲过来,帮自己挡了一刀。她浑身是血,半靠半抱地倚着自己,看起来仿佛马上就会倒下,捏着自己肩膀的手力气却是出奇的大,说话的声音像叹息,稍不注意就能随风飘走:“娘子……求求您……救救、我阿娘罢……”
段珩第一次接触将死之人的眼神,那眼神她不忍看、不敢想、不能忘——那样涣散飘忽又执着坚定,有些绝望又隐隐希冀的眼神。
然而她对人的信任和真心,除了对徐望的,都随着岳琳的灵魂永远的随风而逝了,因为就算岳琳用命救了自己,她也只是妄图挟恩以报,不是吗?
段珩留下来主要并不是为了治疗邰小璇,对于她来说,别人都没有被瘴气侵体,只有邰小璇一人中毒了,那么这就是邰小璇自己不好好练武、实力不济的原因,弱肉强食,她就应该被淘汰掉,然后再找一个好苗子补上八卦阵,不过既然已经留下来了,就顺便治一下。她留下来更不可能是为了和美鲁都成亲,她留下来其实就是为了得到月昙莲华。
现在她已经得到了月昙莲华,她还由于美鲁都的一番话对美鲁都生出不忍之心,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现象!此地不宜久留!等邰小璇一好,她们就必须马上走!
“奶奶,你瞧着今日那位郎君怎么样?”美鲁都正为奶奶捶背揉肩,很是殷勤。
奶奶不知是因为舒服还是因为听了这句话,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嗯,不错不错。”
“哈哈……”美鲁都开心的笑了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道:“是吧,不错吧,奶奶!他是我的心上人!我要和他成亲!”
“但是他活不长咯!”
“什么?!怎么会这样?!”美鲁都愕然睁大眼睛,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大约是遭了暗算,他中了‘沉梦’。”
“奶奶,你快救救他吧!难治吗?”美鲁都急得跳脚。
奶奶看了美鲁都一眼,缓缓摇了摇头:“难。”
美鲁都呆住了,美丽的大眼睛里水汪汪的两潭眼看快要溢出来:“奶奶……”
邰小璇很快就好了。
既然要昧下“嫁妆”逃婚,就得不辞而别,那就要攥紧了月昙莲华,于火树银花之间,以令人眼花缭乱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如离弦之箭,离枪之弹一般,迅速偷偷溜走。
阴组四人果然与段珩是一丘之貉,她们毫无心理压力地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只等着段珩一声令下就一齐逃之夭夭。
开玩笑,不逃等着闹两个女人的洞房?!其中一个女人还是她们的老大,那个表面无害,内心堪比恶魔的可怕女人!从阴阳八卦阵后备团里被选出来的时候经历过的事情,她们永远永远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唉,可怜那个苗家姑娘哟!
“段郎!你这是干什么?”美鲁都看着眼前的五个人,亮亮的大眼睛探究地在他们之间梭来梭去。
五个每人都扛了一包东西。
尴尬!
寂静!
寂静的尴尬,尴尬地寂静,寂静得尴尬。(私以为这一句话写得极为玄妙,需要读者细细体味。)
段珩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看似要开口了,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能说什么呢?说她想要携众卷款逃跑?这是作死的节奏啊!于是她只好用缓兵之计——再咳了咳。
美鲁都眼中须臾便蓄满了泪水,在段珩看得心直抖,以为美鲁都发现自己欺骗了她的感情要杀人以泄愤的时候,只听美鲁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段郎,你不要怕,我奶奶会治好你的!”
段珩听不懂美鲁都在说什么,颦了眉。
“我知道你害怕你的病治不了,害怕耽误我,浪费我的青春,所以才想默默地离开!段郎,你好体贴,好为我着想哦!但是我不怕!我要和你成亲!如果奶奶能治好你,我们就天天在一起!如果治不好你,我就守寡!我喜欢你,不需要你内疚,不需要你有心理负担!只是,你不要走啊!千万不要离开我!”
少女紧紧地攥着段珩的袖子,红着鼻子,肿着眼睛,泪眼朦胧,一如既往地热烈地大声表白。
段珩疑惑更深,眉头皱得更紧,却不动声色,因为她知道如果她想顺利地不被人报复地离开就要顺着美鲁都的借口说,她脸上做出一副淡然而隐忍的表情:“不,阿美,我不能拿你的幸福做赌注!”
说罢,毫不留情地一根根掰开少女的手指,扯出袖子转身。
美鲁都跟着,脚下却被什么绊了一下,扑倒在地,沾了一身灰,磕破了膝盖。她不管不顾,伸手一把拽住段珩脚边的袍子:“别走!段郎!求你!”
段珩一用力,只听得裂帛之声,束腰上的力量便一轻,心中一松,赶紧快步离去。
美鲁都依然在后面哭喊:“段郎,段郎!”
清脆甜美的声音哽咽着在秋风萧瑟的夜晚渐渐飘散,淡去。
回答她的,是决然远去的跫音。
段琳扮成段珩已经走了好几天了,先后遇到过饭菜下毒,月夜暗杀,当街刺杀,绑架下属、索要赎金,等各种恶性事件。歹徒们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恶性事件愈来愈恶劣,丧尽天良的凶手越来越丧心病狂。他一面感叹主子活到现在真不容易,一面唏嘘自己还要当靶子吸引火力,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认命,背负着这沉重的使命,一路向着洞庭,兼程而去。
四个人都默默走自己的路,特别是余非鱼,不像往常一样跳脱,沉默地垂着头,规规矩矩地跟在段珩身后。
气氛有些沉闷。
段珩惯会收买人心,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一向很得体温柔,她想了想,问阴组四人:“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
阴组四人听了,惶恐摇头。
段珩长叹一声:“长痛不如短痛。”
众人恍然,齐道:“主上英明。”
段珩走在前面满意一笑,转念想起刚才美鲁都说的话——她的意思是自己得了绝症?快死了?情况似乎有点严重啊。不过自己拥有天下至宝月昙莲华,虽然还要找一个人挤出“爱的眼泪”有点麻烦,但是无论如何,她都绝对不能让美鲁都的祖母看病,因为这一瞧,她的真实性别就要暴露了!还是出了苗疆再找个郎中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