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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柳暗花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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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果然等在殿外。
见智果坐于左首,少年不禁有些困惑。古来以右为尊,为何他却……
略一犹豫,便自行上车,坦然坐于左首,眼角的余光再次细细打量这个男人。
行过半程,两人均未发一言。
“有何评价?”
智果看了眼少年,道:
“看了快有一柱香的时间,不知足下对鄙人评价如何?”
“不敢当,不过在下对您……无甚兴趣。”
“哦?那是何事令你……”
“司马不怕被人笑话与士卒之辈共乘一车,还是位于右首吗?”
智果闻言却笑道:
“尝闻弥子瑕与卫灵公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以其余献灵公。灵公曰:‘爱我忘其味以啖寡人。’卫灵公既不介意食弥子瑕所啖之桃,区区智果怎会介怀位于美人之右呢?何况民间又有诗言:‘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注)’试问如此美景,我怎有怨言呢?”
“你……”
少年顿时语塞,仿佛从来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荀瑶派你来此,应该不是真的为了与范、中行两家合谋这么简单吧。”
既然旁敲侧击不成,那就只能开门见山。
“以你所见呢?”
智果将身子正了正,目光中有些期待。
“若是直接领兵来伐,范、中行二氏必将倾举城之兵相抗,到时即便有三家之兵相助,智氏的损失也不会少。齐、鲁、郑、卫想乘此偷袭也不无可能。”少年从容将局势娓娓道来,轻声道,“如今,荀瑶假意与两家联合对付赵无恤,怕不是想里应外合,以绝后患。只是……”
“只是什么?”智果侧首好奇道。
“赵无恤居然会请命领兵,莫不是荀瑶早就暗许了他什么好处?”
“……”
智果含笑不答,笑容中没了原先的轻浮,不经意间流露出钦佩之色。眼波一转,抬手欲解下自己脸上的黑巾。
豫让刚要闪躲,便闻智果轻语:“做戏也要认真些嘛,没发觉有人盯着吗?”
无奈之下,只得乖乖任人摆布。
黑巾落下,预料中的惊异之色转瞬即逝,但闻智果高声笑道:“范伯果然深喑待客之道啊!哈哈,我怎能辜负这番美意呢?”
谈笑间俯首耳语道:“前半句可不是虚言。”
“司马该不是为了做戏才挑上我的吧?”
智果笑而不答。
待二人欲迎还拒地演完这出戏,马车业已到了府邸。
“怎么?不敢进屋吗?”
豫让稍稍犹疑——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将要发生。
既然来了,是吉是凶又有何分别?
还有什么,是自己没经历过的。
这次,说不定会是个契机。
想到此处,心下释然,坦然随之入内。
一身着白色长衫之人立于堂内,只是背对着门,看不见容貌。正自疑惑间,那人悠悠转身,看见少年,面露微笑道:“好久不见。”
“荀……荀瑶?!”少年失声道。
心中更添疑惑,几欲开口问道:“难道你不怕被范、中行两家知道行踪后加以胁持,到时岂止所有的计划都将灰飞烟灭,更有性命之忧。睿智如你,怎会犯这种错误?”
话当然不会说出口,毕竟没有忘记——谁,才是自己的主人。
“七年不见,只有这两个字要对我说吗?”
“上卿若想留着这条命,还是乘早回您的封邑去吧。”
自知失态,少年有些不甘,语带讥讽道。
“哦?你没有打算通风报信?看来荀寅的士卒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忠心。”
“你……”瞥了眼身旁正强忍笑意的智果,道,“不知上卿至此有何贵干?难不成是来这荒郊僻壤游山玩水的?”言语间已毫不客气。
荀瑶却不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似有话要说。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凭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小人山野草民,怎敢擅自揣测上卿的阴谋诡计呢?”
父亲的死定然是你在旁出谋划策。如今,赵鞅已死,赵无恤尚欠火候,韩虎与魏驹亦不足为虑。诸卿之中,还有谁是你的对手?(注2)
“想来你还在记恨那件事。要知道,成大事者,不恤小耻,立大功者,不拘小谅。若是处处顾忌,妇人之仁,我荀瑶也许活不到现在。”
“我自然明白。再者,即使没有你推波助澜,迟早也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若要毫不介怀,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那么——从现在起补偿,还来得及吗?”
“补偿?”
“不错。若是你一直因为此事而怀恨在心,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
少年一愣,不知眼前之人又在盘算些什么,又见智果一脸了然的表情,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荀瑶这才悠悠道:“如若本卿与家宰之间有了嫌隙,智氏岂不危矣?”
“你……你在说什么?”
“你已听得很清楚了。”荀瑶浅笑道。
“这……就是你所谓的补偿?我不稀罕!”
“你这么说未免看错了我荀瑶,更看轻了你自己!”荀瑶正色道,“我岂是个将国事当作儿戏之人。智氏家宰之位始终悬而未决,不为别的,等的就是今日!”
“……这怎么可能?当我是三岁的孩童吗?”
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的双眸,妄图从中寻到蛛丝马迹,证明自己所闻并不是真的。
“即使你信不过我,总该相信你自己吧。扪心自问,对于现在的自己真的满意了吗?就这样当一个任人差遣的士卒,永无出头之日?别忘了,今日……你是以何身份来此的!”句句紧逼,不留余地,最后那句,更似利剑,直刺入心。
“……”
耳边亦回响起荀惠之言。
“难道你真的甘心当一辈子的下士吗?”
的确,该到了下定决心之时。
思及至此,便道:“上卿之意我已明白,只是事出突然,请容我考虑三日。”
“好,就三日。只是,这三日之内得委屈你与智果同处一室了。”
“这个我自然明白。”说着,欲随侍女离开。
“对了,你的姓名——现在的。”
稍一犹豫,轻声回道:“豫让。”
“果,现在你还认为我的决定草率吗?”
“臣不敢。今日臣终于明白主公不惜微服涉险至此的苦心了。”
“哦?才不过半日,就得你如此品评,是否——太鲁莽了?”
“主公取笑了。不过十五的少年,不但机智过人,思虑居然缜密至此,实在令臣汗颜。若得此人,则主公霸业可待。”
“如果……他不愿臣服呢?”
“高岭之花,既令人神往,却又让人望而却步。若是我无法将之占为己有,唯一可做的,就是毁了它。”
“是吗?可是要我将整整七年的苦心等待付之一炬,是不是,太可惜了。”
“主公不必担忧。依臣之见,他需要的只是时间。若是真的不愿,依他的个性,刚才就早已回绝了。”
“但愿如此。还有,这几日,你可要好好将这出戏演下去。”
“微臣定会让荀寅、士吉射知道,臣对他们的盛情款待享受之至。”
(注1)出自《诗经》——《郑风.有女同车》
(注2)韩虎:即韩康子,乃韩不信之子。
魏驹:即魏桓子,乃魏曼多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