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散记》月珏云际

10、神无

　　哪晴明，一起……
　　静寂得连呼吸都吵人的时间里，晴明缓缓地回头。
　　刚刚出声的人复又呼吸平稳的陷入沉寂。
　　刚才的那声，大概只是梦呓吧。
　　醉倒在这里的次数倒是多得很，听到他说梦话，却似乎是第一次呢。
　　晴明把手支在曲起的左腿上，下意识地摇晃着手中小小的酒盏。
　　踏在竹子的地板上的赤足，似乎也有些抵不住神无月中为了迎接即将来临的冬季而来的寒冷了。
　　晴明将身上披着的宽大的外衣附在足上，却忽然发现，这并非是自己的外衣。
　　是现在完全沉醉于美酒或是梦乡的那个人的。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过了哪。
　　自己醒来的时候，这个家伙却已经直接伏在地板上醉得不省人事了。
　　他是在等我的时候，不停地喝着酒么……
　　晴明淡淡笑了一下，轻抿了盏中的酒。
　　好酒——凉了些。看着我睡觉，是这般的无趣哪，博雅。
　　晴明站了起来，忽然想去庭院里走走。
　　附在足上的外衣倏地滑落，让晴明的脚步停滞了一下。
　　晴明抬首向庭中望去。
　　覆盖四处的名为黑夜的影子渗透了每一个角落，甚至隐藏起了，除了淡薄的星光以外的一切色彩。
　　看不到呢，什么都……
　　晴明舒了一口气，复又坐下，接着又对自己异常的行为报以嘲讽的一笑。

　　一起去红叶狩呀晴明！
　　早晨那个人冲进这里，第一句话便这么说着，仿佛兴致高昂得很。
　　晴明却一如往常地懒洋洋。
　　那个人仍是努力地寻找各种理由，想着说动他。
　　神无月是很适宜的时间哪……晴明的庭院里，唯独没有任何红叶，所以，我们一起去吧！
　　——这样说着，最后还是坐下来陪着晴明喝了一天的酒。
　　那么喝醉了的话，颇有些索然的味道呢。
　　晴明转头向着那张满足的睡脸，微微地靠近了一些。
　　对于总之莫名其妙地故意无视他或者扫他的兴致的自己，没有一点抱怨么？
　　晴明盯着那张脸，看了很久。仿佛是，想从其中找出答案似的。
　　那个人却很不配合地没有回答，反而满足地哼了一声，很自然地翻了个身，并且缩了缩头——倒像是故意躲开晴明的目光似的。
　　晴明的手指扣了一下地，忍不住微笑起来。

　　庭院里，没有红叶呢。
　　自己也几乎忘记了原因似的。
　　晴明这时瞥见呈现着奇异的深蓝紫色的天空的那半透明的银色的星光，于是便抬头聚精会神地看了很久，好像这样就能集中注意力一样。
　　然而他还是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自己不喜欢看到红叶。
　　……大概是因为颜色太过绚烂辉煌的缘故哪。
　　晴明想起小时候，在差不多这样的月份中，所见到过的漫山遍野的如同绯红的雪飘散而下的红叶。
　　那景象，华美地让人停止呼吸。
　　晴明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像是要捕捉到每一个时刻一般不停地望着，却终于还是乏了。
　　当他低下仰望红叶飞散的头，看见一地绚烂而嫣然的红色时，忽然莫名的泛起了一种不安。
　　这种不安一下子消弭了因为那景象而来的赞叹。
　　面对满地即将缓缓地渗入土地的那鲜红的颜色，晴明幼小的眉蹙了一下，忽然产生了逃走的想法。
　　之后的神无月，晴明可以对在空气中翩然舞蹈着的红叶司空见惯，但每一次经过那样的空气，即使是信步他也走得分外挺拔，目不斜视。

　　晴明还是不明白，自己这样子的人，为什么至今仍是会对那样的颜色，或是景象有着本能一般的排斥感。
　　这样的感觉，却也不像是习惯。每次见到时的直觉千篇一律地让他不快。
　　那样的绚烂的舞蹈，总是让他对自己所持有的生命产生一种奇妙的失意感。
　　这样的怀疑或者不安，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哪。
　　晴明一直是这样想着的——然而直觉这样的东西，就连晴明也没法好好地控制的。
　　因为厌恶那样的不安感而逃避着的自己——
　　晴明回过神来，把头靠在廊柱上，于是一声轻响。
　　无趣呀。他说着——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这似乎搅动了那个酣睡的人。
　　晴明屏了一下呼吸，发现那个人还是睡得颇为安稳，又忍不住想要嘲笑像孩子一般死睡着的他了。
　　从来没有那么热心的拖我去红叶狩哪……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呢，博雅。
　　晴明侧着头看了看他，随即坐起来把酒盏放在地上。
　　然而却听到衣物悉悉窣窣地响着，接着那个人的声音小心地响起。
　　晴明，你还在啊？
　　是我的家我当然在。晴明回头说着。博雅的眼睛借着星光颇是明亮。
　　晴明把头转向了庭院。
　　哦，很冷哪。
　　怎么了，博雅是被冻醒的呀？
　　那个人不满地坐起身，身上盖的一堆衣服就此散落。
　　我说的是晴明啦晴明！！
　　唔。晴明不置可否地应着，像是在敷衍的样子。
　　博雅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晴明好笑地回头看他，一面说着，怎么了，博雅想要喝我杯中的酒？
　　…………谁说的，我今天喝得已经够了！！！博雅连连摆手。
　　那么博雅继续睡吧。晴明淡淡应道。
　　诶？那么晴明呢？
　　我？晴明挑起眉轻笑，也不过是喝喝酒，看看——
　　现在可是没有月亮哦！
　　看看夜，也是够的。
　　哈……博雅模糊地答道，却显然是没有再睡的意思了。
　　那，我陪晴明好了。
　　哦？晴明看了他一眼，忽然把脸转向天空，说道，那么作为回报，我是不是应该陪博雅去红叶狩哪……
　　呃，晴明你要是实在不愿意……
　　我是不太愿意哪。
　　哈……
　　不过偶尔外出的话，身体才不会迟钝哪。
　　晴明微笑着喝下一盏酒，微弱的光芒将他的侧脸在博雅眼中勾成漂亮的轮廓。
　　仿佛看到红叶舞哪……
　　博雅喃喃道。
　　嗯？
　　啊，什么都没有——晴明你确定要去？
　　嗯。
　　那好，就是明天吧。
　　嗯。

　　时间已然是神无月末。
　　寒气无时不刻渗入到空气中，房屋中，身体中。
　　然而晨曦到来的时候，那样独特的清凉安静的感觉，却忽然让人颇能享受。
　　间或有一片两片绯红的叶子偷跑进晴明家的宅子，悠悠然在水面上如同泛舟一般。
　　是……红叶狩的时节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