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章|随时更新》月珏云际

3、飞沙

　　我已经有半月没有去那里了。
　　今日忽然回想起来，实在是一件难得的事情吧。
　　几坛好酒在我的房间里散着各异的香。
　　我走出房间，在栏杆上望着水池子中随意来去的鱼。
　　晴明。我说着。
　　我叫出了半月来不曾叫出的名字。

　　他不太上朝，我几乎没有在宫里见过他。
　　但是我记得很清楚，我们有数次在朱雀大路上擦肩而过。
　　每次我都忍不住去看他的脸。
　　而他真正是像没有发现一般的，淡漠地离开。
　　有时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衣袖擦过。
　　然而他从没望过来一眼。
　　他的背影看上去那么悠闲，一点都没有变。
　　……那样才是晴明吧。
　　我这么对自己说着。
　　那样就好了。
　　仿佛是觉出自己达到了目的一般，在某个时候，我没来由的宽慰起来。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寂寞。
　　我这样想着，让自己相信着。
　　这都是我有意造成的事情呢。我曾经总结过，在半个月前。
　　是我对着他说，我不会再来了，晴明。

　　他的狩衣满是血迹。
　　我看着他飞沙之中挺拔的身影，我听着他不疾不徐地念着咒，仿佛全然没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多少的损伤似的。
　　我走近他却被结界挡回来，在能看见他的最近距离处，我瞥见他唇边毫不在乎的笑容。
　　我忽然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仿佛心里卡了一块什么，很难受。
　　我是因为不喜欢那个笑容，还是因为自己被他的结界所阻挡，无法去到他的身边。
　　我不明白。
　　那个笑容不由得让我觉得很危险。
　　而每次去解决问题，他都有意无意地要避开我或是隔离我，让我颇有些愤愤。
　　是认为我不能有任何帮助么。
　　或者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借用我什么力量似的。
　　他仿佛一直都相信着，他自己就能把事情解决。
　　就连他一脸认真的要求我吹笛的时候，我都颇怀疑自己的笛声是否真的有用。
　　想起来，也许是会有那么一点用吧。
　　也就只是一点点。
　　他不时地说着，博雅，多美的笛声啊。
　　我总是从心底喜悦起来。
　　而他却始终把我隔离于结界之中。
　　他似乎是明白要保护我的，却总是想不到要保护自己。
　　他一定会说，他不需要保护。
　　而在我看来，不管那是多小的伤口，都是一种伤害。
　　他那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更是让我无法安心地等着他悠闲地收拾完一切，回来解开结界。
　　晴明，你多珍惜一下你自己的生命好不好！
　　我忍不住这么说着。
　　而他则只是微微地挑了挑眉，仿佛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一般的回答道，没什么啊。
　　什么没有什么？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不死之身可以随意的损坏的么？！
　　他抬起头来望着我。
　　他的眼睛明亮得让我有异样的感觉。
　　原来不死之身是如此好用，我今日方才知道呢。
　　他显出一种遥远的笑容，这么轻声地，带着些微嘲讽的语气说着。
　　我觉得我一向迟钝的心忽然有种被震到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他的眼睛里的那种光芒，很是悲伤。
　　生命什么的，不珍惜又怎样。
　　他的话忽然多了起来。而我除了叫他的名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晴明……太不注意了啊……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比平日还有嗫嚅几分。
　　哦。他背过身去，开始不理我向前走去。
　　几步之后，他停下来，微微偏头对我说，可是，是博雅让我去的啊。
　　他的眼中似乎有些得意的狡黠，或许还有些被我说教的不满。
　　结果不知怎么的，我忽然就那么说，那么我不会再让你去了，晴明！
　　他侧过身，用扇子遮住半边脸望着我。
　　眼中略有惊讶。
　　是说真的哪，博雅。
　　他那样的语气，仿佛是在逗着我一般。
　　真的，我不会再来了，晴明！！我赌气似的说出这句话。
　　却找不出后悔的理由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然后说，你这么说啊，博雅。
　　晴明……
　　也好。那么，再见，博雅。
　　他简短地说着，转身就走。

　　天知道我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现在我总算有些明白咒的含义了。
　　也许我是被我自己说出来的话束缚住了呢。
　　结果，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只有检讨的勇气，却从来不想再去那里。
　　我想着他此时一定在廊下悠闲的喝酒。
　　也许又有什么新的式神在庭中来去了。
　　他从不管朝中的事。
　　这样，就算再有什么麻烦的事情，他也不会轻易地去解决了吧。
　　若是，没有人去拜托他的话，他绝对是懒得到处奔波的哪。
　　我不禁想着，这样就好了。
　　就算晴明再怎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会有那种让我觉得危险的时刻了吧。
　　我仍是对晴明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耿耿于怀。
　　生命对每个人来说，毕竟是短暂而极其重要的。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保护它呢。
　　难道晴明真的是厌恶了这生命，厌恶得不想再要保护它么。
　　我一想起这个来，握着叶二的手都会不自禁的发颤。
　　为什么……
　　我想着。
　　然而晴明的心，任谁都不能明了的吧。
　　或许他真是厌倦了这人世，或许他一开始，就只是随意的碰巧的呆在了人世而已。
　　他也许真的不珍惜自己在人世的时光。
　　所以他才会完全不在意，生命这样的事。
　　然而我自私地不想让他这么做。
　　也许我是想一直看着他，在我的生命中生着。
　　我不愿见到他在我生命中无生。
　　只是我自己这样一厢情愿的愿望。
　　晴明他现在在想什么呢。
　　会因为他现在已是自由自在，而顺从自己的愿望么。
　　或者是因为他懒于进行任何事情，于是如我所愿的生活着么。
　　想到这儿，我不禁开始嘲笑自己了。
　　就凭我，怎能左右晴明的愿望呢。
　　那个人，没有什么能束缚得了他的吧。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叶二撞着栏杆一直发出空空的声响。
　　庭中空无一人。
　　我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于是我再次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朱雀大路上。
　　像是每天必然发生的偶然一般的，我看到了他。
　　他还是那样懒懒地走过来，穿着白色的狩衣，神情闲散。
　　经过我的时候，仍是像这半月来一般的，仿佛没有见着我。
　　他的气息从身边拂过，继而远去。
　　那气息，久违得让我忍不住想要呼唤他的名字。
　　然而等我回头的时候，他早已远去。
　　一个人的背影，安静的，一个人的背影。
　　晴明他，不会寂寞的吧。
　　我这样问自己。
　　一直迫使自己相信的不安，始终都是存在的哪。
　　这一切没来由的事情让我不禁觉得自己很无聊。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我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我就这样，看着他的身影，似乎自在的远去。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很久以前。
　　我还没有踏进那个地方的时候。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仿佛而已。
　　日的光灼烧着大地，让我眼前的景象不禁有些晃眼。
　　在热的风掀起的细散的飞沙中，他的身影在渐渐地消失模糊。
　　我一直在原地看着，却始终像是被操控了似的，无法出声。
　　就这么看着他离开了。
　　就这样……
　　在热的风掀起的飞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