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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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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雕在旁人眼中是个安静又俊美的公子,可在我心里,他就是个拖油瓶兼无耻坏蛋。
我在白日里经营着自己的酒肆赚些闲钱,夜里便接一接除妖驱鬼的生意,提了剑灌了酒壮了胆子去卖命。
八年前西湖断桥下住着一只很变态的水鬼,总喜欢把夜里过桥的路人变成癞蛤蟆,随着断桥附近的癞蛤蟆越来越多,终于有人请我出手了。
那是我除妖生涯中颇为惊险的一夜。
水鬼是数十年前投湖自尽的怨女,由于生前长相丑陋,被夫家嫌弃,相公在外寻了三房小妾,后把她休回了娘家,娘家人骂她丢尽了脸面,于是将她赶了出来,她走投无路,葬身西湖。
她死时怨念太重,地府不收,魂魄只得徘徊在断桥水下,看着自己的尸身被鱼虫啃食,积年累月,她饱受精神折磨,最终变成了害人的厉鬼。
每每断桥上走过貌美女子,她便心生妒恨,将其变成癞蛤蟆。
彼时我韶华正好,十八年少,那水鬼气我恨我,与我缠斗了整整一夜,我没料到她的怨念竟这样重,更没料到自己会失手不敌,重伤濒死,还很没面子的被她变成了癞蛤蟆……
那一夜桥边的老槐树下,有一位看戏的少年。
在我被揍得晕晕乎乎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那少年移形换影般瞬间到了我面前,将已经变成了癞蛤蟆的我捧在掌心,赤色的眸子隐隐含笑,而后吻上了我的嘴唇。
我想我终于理解了当年大明湖畔那只青蛙王子的复杂心情。
他渡给我一口千年灵气。
之后我就变回了人身。
当时我对那少年委实很佩服,想我变成了癞蛤蟆,样貌那样丑,他竟也敢下嘴。
那一年,那一刻,长夜过后青色拂晓,我一身水污,被他圈在怀里,他脱下了自己的一袭红衣,为我披在身上,我闻到了他衣衫上浅浅的酒香。
“你是谁?”
“花雕。”
而后,他迎着稀疏的晨光,朝我微微眯起了眼。
他笑得云淡风轻,让我忽然想起了一句全然不合情境的诗,前人用那诗形容过落雪,我却觉得用在这少年的身上似乎也恰好不过,只因他的笑容比落雪还要美上几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便是与我初相识的花雕,桀骜慵懒,不可一世。
有一个词,叫孽缘。
西湖断桥便是个孽缘开始的好地方,就如白蛇在断桥遇见了许仙,或如我在断桥遇见了花雕。
水鬼最后是败在花雕手里的,其它被变成癞蛤蟆的人类也是他一嘴接着一嘴的灵气,亲回人形的。我约莫计算了一番,那一天,我总共让他亲了十三只癞蛤蟆,当然还不包括我在内。
大约……确实有些难为他那张嘴了。
他说,他是一只千年的酒妖。
灭鬼耗费体力,救人耗费灵力,事后他元气大伤,整整半年都只能化成酒水,淌在酒坛中休养,偶尔勉强化成人形与我玩笑,也是一副脸色苍白神色疲倦的模样。
我瞧他可怜,而我又打小酿酒,便把他栖身的酒坛带在身边,照顾了他不少时日,不成想这货伤势颇重,疗养了几年,总不见大好。最后索性赖上了我,仗着自己对我有恩,便蹭吃蹭喝,这一蹭,便是八年。
我曾问花雕:“你为何救我?”
他答:“只为打击一下你的自尊心。”
我莫名其妙。
他却笑了:“身为一个除妖师,最后却被妖精救了性命,你就不觉得耻辱么?还是说你的脸皮已经厚到连耻辱两个字怎么写都忘记的地步?”
我一口酒水喷在他脸上,举起剑来发飙,“小心我收了你。”
花雕则从从容容地擦净脸上的酒水,一脸不正经地笑眯眯:“你收我?想收我做相公么?”未等我反驳出口,他又瞧了瞧我不大有内容的平胸,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对不住,我眼光有些高,而你的质量有些低啊。”
语气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心不在焉的嫌弃。
我想,一定是由于他在那场亲癞蛤蟆的事件中受了刺激吧,所以才会这样越来越毒舌。
我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索性放下剑,安安静静地饮酒。
花雕则靠在我院中的老槐树下,莞尔望着我。
有时候我亦很没出息,心想着自己若真嫁不出去就罢了吧,不嫁了吧。
索性就留在这间酒肆,做做小本生意,偶尔除妖收鬼,偷得浮生半日闲,与花雕斗一斗嘴,除了被他蹭吃蹭喝让我有些亏本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如同那一刻,他拈花,我把酒,他凝眸,我抬头,四目相对时,两人会意一笑。
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