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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话 月下男子 ...

  •   若干年后。

      昏黑的夜,似一块兜头罩下的巨大乌布,黑压压的一颗星子也无,徒留一轮惨白的月。

      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曳,夜空里传来寒鸦嘶哑的低鸣。影影绰绰的潮湿地宫内,地面一滩滩灼眼的暗红,水滴兀自冷而缓的滴下,打在那暗红色液体上,溅起一朵朵猩红的小花。凹凸不平的宫壁两侧,冷烛像鬼火般闪烁着,阴森壁画在这闪烁不定的光亮中宛如活了般,栩栩如生的诡异。

      压抑的空间里弥漫着汗与血的气息,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具尸体,或仰或趴,腐烂酸臭的味道让人生生作呕。

      十几个稚童围在尸体旁边,神情漠然,没有尖叫,没有恐慌,只是一遍遍挥动着瘦弱的手臂,僵硬的,机械的,用带血的匕首,一下下用力的刺着已死的尸身,尖锐的刀锋扎进皮肉发出“嗤嗤”的声响,空洞地割裂这寂寂的深夜。

      这是怎样可怖而诡谲的场景。鲜血一阵阵飞溅开来,爆出蓬蓬血花,一张张嫩稚的脸上沾满了血腥尘埃。而孩童们仿佛丝毫不觉,一个个恍如失了心,睁着无焦的双瞳,反复做着同样一个姿势,抬手,刺下去,抬手,刺下去。

      地宫另一端,十来岁的小小少年和略小一点的女童被高吊起来,两人手脚被捆,身上处处青紫淤痕,所穿衣料早在污物沾染下辨不出颜色。

      身材矮小的侏儒男子站在酷刑吊架的一侧,阴鹜的脸犹如地宫外暗无天日的夜。他翻来覆去把弄着手中的鞭子,那鞭子一侧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倒刺的顶尖像鱼钩一般弯曲着,烛火下闪着幽幽蓝光,显是猝满剧毒,一沾即发。

      侏儒看够了鞭子,仰起脸斜睇架子上被吊起来的小小少年,眼里的暴戾逐渐加深,旋即他扬起手中的鞭子,暴喝一声:“你们这云家的贱种!我让你们逃!”

      高高举起的鞭子,隽卷着凌厉的风声,朝着小小少年疾速甩去,死亡与绝望的气息霎时扑面而来。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骤然爆发:“不——”

      一声尖叫,云翎喘着粗气从床榻翻身坐起,抚抚额,早已汗湿发鬓。

      窗外的夜缄默着,床头烛火一如既往燃亮着,守夜丫头黛衣冲了过来,“怎么了小姐?又做恶梦了?”

      云翎用手撑着床,仍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之中,她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挥手道,“你出去吧,我没事。”

      丫头忧心忡忡看了她一眼,依命退出房间。

      门重新合上。

      外人一走,云翎勉力保持的状态再维持不住。她瘫软在床上,怔怔凝视着周围的一切,明晃晃的烛火里,房里一切再明朗不过——不是那曾经阴森潮湿的牢房,不是那血腥飞溅的修罗地狱。那些片段随着两年前的岁月远去,随着那人消逝在不归海冰冷的海水中,除开夜半的梦魇,她不愿回想起半分。

      她回过神来,捂着心口喃喃自语:“都过去了,没什么好怕的,那只是梦,我已经逃了出来……”

      她自我安慰似喋喋不休,起身下了床。推开轩窗,月光霍然如纱般倾泻房间,为房内精雕细琢镀了一层乳清之色,她大口呼吸着风中微凉的空气,对自己说:“云翎,你看清楚,这是云霄阁,你已经摆脱了那里,摆脱了地狱。”她的声音低而沉,却掩饰不住话语之间的微微颤抖。

      话毕她足尖一点,身形在空中如纤燕般的一转,灵巧地在墙壁上一踏,已然稳稳落在屋顶上。

      夜幕深深,万籁俱静,整个玄英山都陷入睡眠中。唯有那数百盏八角琉璃灯犹自清醒着,遥挂在檐下,守候着漫长的黑夜。

      夜灯恍惚照见庭院后侧一处水潭,潭中碧水幽深。潭中栽了大片莲花,因着刚到五月,清澈的潭水中只冒出了三三两两的青嫩莲叶,远远望去,宛若漂浮于碧波上的翡翠玉盘。

      屋檐上身姿纤瘦的少女抱着膝盖,静静坐在屋顶上,凝视着这片莲花潭,低声道:“哥,莲叶已经长出来,莲花也快开了。你怎么还不回?”

      她自言自语,没有人回答。

      夜色重回岑寂,她恢复到静坐的状态,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抱膝而坐的她脸色一变,一丝细小的疼痛在体内窜了出来,细蛇般快速游走,云翎伸手捂住胸口,看向头顶的苍穹。

      星空浩瀚,满月如盘。转眼又是月圆之夜了。

      ——无力抗拒的煎熬之夜。

      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只是皮毛般的前奏,没人比她更明了,这种即将再度来临的,如噩梦般的痛楚。它肆无忌惮侵入筋脉,蹂躏每一处皮肉,直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这疼痛绝不会让人轻易昏迷过去,它不断加深,待痛到极致,衍生出火燎般的感觉,让人生出一种炙热而迫切的渴望,渴求用一种血腥的方式获得救赎。

      她惨白着脸,正竭力忍受这种□□与精神上的折磨。

      风中隐隐传来白檀香,夜风从屋檐上席卷而过,惹得树梢发出簌簌声响,一个白影犹如风中鸿雁,轻巧踏过高大的玉兰花树,飞身而来。

      昏暗不辨的天地里,霎时一阵光华乍现,那长身玉立的月白身影,仿佛携着满身的郎朗月华,撒于这黑暗中。

      那人看了她一眼,似是早已料到,手腕立刻一抖,一颗朱红颗粒在黑暗中一闪,落入脸色苍白的少女手中。

      云翎摊开手,迅速将手中药丸倒入口中。

      月白身影立在少女三丈以外,安静伫立。那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幽暗中看不见容色,只觉身姿绰约,气质高洁,不可逼视。晚风拂过,扬起他雪白衣袂,衬着这皎白的月光,似不沾染这俗世的半点尘埃。

      他默默看着眼前的少女,乌黑的双眸恍如夜半深海,看不清悲喜。

      半晌,云翎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过来。她长舒口气,向月白衣的男子道谢。

      月白衣男子声音冷冰如脆玉,“故人所托,毋须言谢。”又道:“下月十五,我再来。”话落不等回答,转身就走。

      “月隐。”云翎喊出男子的名字。夜色朦胧如黛,她的脸庞因着刚从痛楚中恢复,写满了疲惫,呈现一种半透明的苍白,宛若开到季末的茶靡花。但矛盾的是,那样娇柔的脸却有双极雪亮的眸子,顾盼间光彩熠熠,竟比那苍穹之上的星光还要灿然。

      她用极轻的口吻问:“月隐,我还能撑多久?”

      月白衣男子的眼光黯了黯,“若我每月都来,你还可以撑两年,若我不来,你……”声音到后来越来越低,直低入尘埃。

      “那我就是死,对吗?而且是以一种极残忍的方式。”她自嘲一笑,“呵,谁知道堂堂云霄阁武林剑圣家的大小姐,却身染□□鬼域宫的奇毒血咒,朝不保夕。”

      月隐没答。

      “原已过了两年多,这几年,为难你了。”云翎嘴角噙着笑,眼神却越发苦涩:“我早该拒绝你了,却为了那模糊的五年之约,挨到现在……罢了,你和哥哥的约定,不用再履行下去。”

      月隐摇头,“我既答应了令兄云舒,必会遵守承诺。”

      “难道承诺比性命更重要么?”云翎话音急促起来,夹杂着讥诮的笑,“倘若你是常人就罢了,可你是月隐!来自武林中闻者畏惧的□□,更是鬼域宫最为倚重的月使!而我是所谓名门正派的门人,是剑派至尊的大小姐!对立了几十年鬼域宫与云霄阁,是血铸泪浇的世仇……若鬼域宫知晓你这月使暗中跟云霄阁来往,你还能活下去么?”

      “月隐,我再清楚不过,在鬼域宫活下去有多艰难。你或许念在昔日情分勉力救我,可我不想你再为我冒险。”

      月隐道:“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

      他话落足下一点,几个起落后便翩然远去,唯余一丝白檀香萦绕在少女的鼻翼。

      云翎望着月隐远去的方向怔然良久。夜风吹得她藕荷色裙裾犹如飘忽的纤羽。她轻盈下了屋檐,手在腰间摸出一根白玉笛,那笛子通体温润,月光下泛着玉色的幽光。她神色恍惚的抚摸着玉笛,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长夜如水,心却如割。隔着玉兰树斑驳的暗影,园中少女极轻柔将脸贴到玉笛上,呢喃道:“哥……你要我等五年,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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