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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太子的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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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拜见,太子洵挥挥手免了。那坐着的人依旧坐着,杜沁霜见身边所有人依样又去拜见,便知道这位便是太子的太傅、国子监祭酒霍琰。
霍琰看起来并不年长,但是郡主、宇文韬、太子等等人物幼年时开蒙的师父都是他一人。这人算得上是天纵英才,十几岁便进国子监,二十不到便做博士,二十出头就做到太傅。就算太子等人再是天潢贵胄,在他面前也只能乖乖的下拜叩首。
杜沁霜抬眼看了看在榻上正襟危坐的霍先生,觉得只是个文弱的中年人,
太子背着手,在几个人面前溜达了一圈,笑道:“杜家姑娘的兵刃挺好玩的,能给孤瞧瞧吗?”
杜沁霜没说话,薛宁心比她有眼力价的多,急忙摘了她身上那个斜跨包,取出月影弧光刃,双手奉上去。
太子洵笑嘻嘻的接过来,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脸色一变:“这等利器,你携至皇姐别墅,意欲何为?”
好大的帽子扣下来,几个人脸色都变了。郡主却还是笑嘻嘻的,宇文韬看看她的脸色,忍住了没说话。霍琰只是淡淡的坐着,淡淡的看着,薛宁心身上都发起抖来了。杜沁霜低声道:“民女家里以武传家,兵刃是武道载体,民女不愿忘本,片刻不敢离身。”
太子洵冷笑道:“皇家有皇家的规矩。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说着掂掂手中的奇门兵器,忽然向空荡荡的虚空中甩出,银光闪耀,“嚓”的一声轻响,正中屋角檐柱,竟然无声无息的没入了数寸。
太子眼角突地一跳。乌檀木大柱子,几百年长成这么细细的一根,其坚韧细密等闲的刀剑休想砍入数分,碰上眼前这小姑娘玩具一样的奇门兵刃却软如豆腐。他运力拽了拽手里链接月影刀的链子,却弄不下来,链子细细的,不知道怎么着力。斜过目光看看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杜沁霜,忽然一笑,手足未见用力,一个大大的身体已经高高的跃起,单手攀住屋梁,将弧光刃摘下,再轻轻地落回原地。明泉郡主呱唧呱唧的拍巴掌,大笑道:“太子爷这一手功夫好帅!”
太子洵对堂姐一笑,回头望向杜沁霜,冷笑道:“杜小姐这件宝贝便留下来罢。从今以后,孤不想在你手里看到它。”
见杜沁霜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太子洵冷笑道:“你心中不服,是不是?”
杜沁霜低着头,大家都以为她肯定还像之前一样一语不发,谁知她默然许久,低低的开了口:“太子是储君,民女是草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身为臣下,岂敢不服。”
太子脸色难看,宁心死死拉着杜沁霜,生怕一松手她就要被拉出去斩首示众似的。明泉郡主哈哈大笑,伸出刚包扎好的手摸摸杜沁霜的头,对太子说道:“太子爷,我不许你吓唬杜家妹妹。这个妹妹很好,我喜欢。”
太子洵面对堂姐露出的笑容却很温和:“皇姐手上的伤还好吧?”
明泉郡主笑道:“划破一条小细口子,有什么大不了?咱们随便哪一次西郊打猎,受的伤都比这严重得多。”
太子洵却说:“虽然皇姐器量宽广,毕竟是千金之体,岂能随便饶过去?孤不是护短之人,杜家小姐莽撞行凶,该当如何处罚?”
所谓“护短”,杜沁霜听在耳朵里,心里委屈又气愤。你算什么东西?我认识你么,要你来护短?你不过是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到今天也不过见到第三次。听着太子洵装模作样的考虑如何处罚自己,总觉得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了。
“太子殿下如若放心,此事交予微臣处置,如何?”一个极清淡极和煦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太子转头,霍琰先生本是跪坐于琴几之后,一手抱古琴,专心致志的欣赏琴背所刻铭文印章,旁边几个人怎么折腾好像都与他无关;惟其如此,这一声才显得突兀异常。太子转转眼珠,笑道:“先生书屋中可还缺少奉帚洒扫之辈?看杜小姐活泼伶俐,竟是个男孩样儿,不如罚她就换了衣装,给霍先生当几天书童?”
宁心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郡主却笑起来:“太子这主意真有趣儿!”霍琰却慢慢的摇头,等太子说完,方才说道:“太子戏谑得过了。所谓君无戏言,还望储君自重。”
他说着,缓缓的将古琴放平在琴几上,一板一眼地起身,宽宽的袍袖在身侧轻轻甩开。他是个高个子,所踞矮榻又比地面高出三寸,这样站起身,顿时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头似的。屋中的人显然都不太敢在他面前放肆,太子刚吃了一句训斥,不敢多话,见他走到榻边,便伸手去扶着他穿上了高齿木屐。
霍先生举手整理衣袖、领口,虽然他本就服饰板整根本没必要整理。接着举步走向杜沁霜身前,每一步都走得四平八稳、安如磐石。待他站定,便拱手躬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杜沁霜吓一跳,不知道怎么办好,还是宁心先反应过来,使劲按着她,她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的屈膝道了个万福。
霍先生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声音依旧很是冷淡:“令尊杜青芩先生,贤达高洁,忠孝两全;令兄杜摇萍先生,侠肝义胆,节烈无双。琰虽居庙堂之远,每常念及,常怀倾慕之心;奈何两国之间山水相隔,不能常聚,实乃生平之恨。”说完,侧目向太子,冷冷道:“野有遗贤,是君之过也!”
杜沁霜越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他们家在海越也是没什么实际权柄的士绅而已,确实能算是“遗贤”,可是即便是君之过,也该说是海越国君之过,偏偏霍琰却去瞪陶国太子,弄得她似乎怎么应答都不对。眼见太子洵低着头诺诺连声,不知道怎么的却又有些解恨,顿时放松了许多。
霍先生脸色一正,又说:“杜小姐,明泉郡主,两位因何事争执,可否明示?”
明泉嘻嘻哈哈的道:“哈哈,哪有什么争执,我和杜家妹妹闹着玩。”霍琰转过头冷冷的瞪着她,她有些心虚,只得苦笑道:“杜家是武学世家,我,我有点好奇……”
霍琰淡淡的道:“这就是了。郡主性好武学,又性情高傲,想必好奇杜小姐家传武学,因此挑战。但是郡主你枪术虽高,自幼却从未拜师学武,论及武技高低,自然不及杜小姐多矣。你以火枪相胁,杜小姐年幼,惊慌之下难免失手。事情经过可是如此这般?”
郡主尴尬,摸摸自己的头,笑道:“先生说的不错,这次是学生不对。”
霍琰又说:“不过杜小姐虽然被逼无奈,以利器伤人,毕竟有错,此事难辞其咎。这样吧,凡我弟子,奖惩皆有一定之规,杜小姐与我虽无师徒之谊,但我与令尊、令兄神交已久,便将你与后辈弟子视若等同,可好?”
杜沁霜这次没用宁心提醒,急急忙忙的跪倒,朗声道:“蒙先生不弃,请您收下弟子,虽然弟子愚顽,奉帚洒扫什么的可难不倒弟子。”她这句话说得漂亮,好几个人都忍不住笑出来,只是碍着太子不好出声。霍琰竟然也微笑点头,毫不拒绝。杜沁霜高高兴兴的给他三拜九叩,就算拜了师父。
霍琰转头看向郡主,柔声道:“你们两位都是我的弟子,既然都有错在先,那么为师也不会偏颇。太祖高皇帝文慈皇后手制的《女则》,你二人各自抄写一百遍。三天后送到我这里。”
大家都脸色难看,郡主更是干脆哀嚎出声:“先生,饶命啊……”
杜沁霜在家里老老实实的抄写了一百遍《女则》。只是三天时间太紧,她抄得手腕子都肿了,还接连两天熬到午夜之后,第三天下午方才抄写完毕。一抄完,急匆匆的盥洗一番,换下身上家常穿着的、海越少女的翻领短衫、蓬摆短裙和丝绵扎脚裤,穿上陶国女孩的窄袖襦裙,重新梳了头,舅母吩咐人给她备好了马车,派了两个老嬷嬷、三四个丫鬟陪着,去霍琰府上交作业。
太阳已经往西边倾斜,杜沁霜就着车帘的缝隙看了看日影。虽说是师徒,可是再晚一些也就不好再进霍府,或者回来的时候万一赶上宵禁,都会是很麻烦的状况。马车慢吞吞的走着,速度让她心焦火燎,却没法子催——车上三个老嬷嬷虎视眈眈呢,生怕她跟陌生男人,哪怕是马车夫,多说半句话。
霍琰的府邸相当简陋。杜沁霜之前有心理准备,可也没想到会简陋成这个样子。眼前只是最简单的不过的一所小院,茅草苫壁,青瓦砖廊,碎石小径两边遍布青苔绿植,满目幽静而清贫。杜沁霜的一双眼睛看惯了人间富贵,乍然到此,只觉得处处爽然,唯一的美中不足是绿植中一朵鲜花也无,难免单调。
霍琰站在檐下,穿着家常的素布长袍,还远远的便深深地躬身拱手。杜沁霜快走几步,在他身前停下,万福行礼,笑着叫:“先生!”未及他回答,便双手捧着自己抄写完毕的一百篇《女则》,说:“请先生查验。”
霍琰有些意外,接过在手中,温温的微笑。他的学生大多出身高贵,性子顽劣傲慢,提前完成罚抄作业这种事,以前几乎还没发生过。
杜沁霜浅浅的笑道:“先生的府邸真是清净雅致,一进这个门,就好像身处江湖之上,山水之中,好像一身的俗尘都给洗干净了。”她说着,深深深深的呼吸,展颜笑道:“连心里的烦恼都不见了。”
霍琰的声音一直这么柔和安静:“杜小姐正当韶龄,何来烦恼啊。寒舍别无长物,只有清茶一杯可以飨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