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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黄巢之乱后二十余年,唐亡,其后进入五代,才半个世纪,便出了一个叫赵匡胤的大将,篡后周建立北宋,五代结束,不过直至宋初,中原地区以外依然处在纷乱的割据政权的统治之下,后世史学家将其中十个割据政权称之为十国。

      时间的轨迹就像一棵树上的树杈,可以向这个方向发展,也可以向另一个方向延伸,往往因为一个人,一件事,就能改变整段历史,若是没有赵匡胤这个人……不,或是有了赵匡胤这个人,却在他还未做开国皇帝之前,就像本文的女主角芮薇薇那样,因为抓贼,掉进没有加盖的窨井里,被水冲走了呢?

      好吧,或许赵匡胤身为殿前都点检不需要亲自抓贼,又或许那个时候没人敢偷政府的窨井盖,不管怎么说,人生如梦,总是充满各种不可思议的变数,好比笔者前几天出门买个酱油,就差点被楼上掉下来的酒瓶子砸中。

      对了!赵匡胤就是被一个酒瓶子砸中,于是,他死了,五代变成了八代,十国还是那十国,政权割据虽然依旧持续,却进入了一段相对稳定的时期,历史仿佛一道长长的旋梯,一圈圈看似在朝上走,却始终在那个圈子里打转,垂直来看,来来回回都走过相同的点,发生过的事还会再发生。

      一两百年后,又出了个不安于现状的人,我们暂时就叫他赵承祖,看!还是赵家人吧,这是继承遗志来了,不过赵承祖比他倒霉的祖爷爷运气好,没人在他面前乱丢酒瓶子,是以,他成了本朝的太宗皇帝。

      ……

      卯初二刻刚过,青柳镇车马巷胡同天机锦布庄里已起了动静。

      天机一词取自南宋词人张炎在《词源》中夸赞诗文精妙的一句天机云锦,别看名字取得雅致,天机锦也只是一家新开没多久的成衣绸缎铺子,小小的一爿门面,又是开在青柳镇这种贩夫走卒云集的小地方,生意好坏可想而知,不过主家开这铺面也只为度过一时之难,并没打算做长久生意。

      云瑶母亲杨氏的乳母玬娘持着抹布擦了柜面,又指挥小丫头青碧扫了扫地,两个人就一起拆了门板子,不过磨盘大的地方,也没多少好收拾的。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进入深秋后,天亮得越发晚,此时外头还暗着,多是一些晨起倒夜壶的和小商小贩头顶露水挑着担子路过,自然没有生意上门,只不过经年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再睡也是睡不着了。

      青碧年岁还小,呵欠一个接一个,掩都掩不住,玬娘略有些挑剔地瞪了青碧一眼,显然对这新买来的小丫头不甚满意,牙婆子说她开春就已经满了九岁,比九娘实实足足大了一岁,生得却干瘪瘦小,面黄肌瘦,粗眉淡眼也就罢了,且还不够利落,惯不会瞧人眼色,蠢蠢木木的,若不是九娘心肠软,玬娘说什么也不会买下她。

      果然,青碧瞧见了她的怒眼,却只抓了抓头,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呆样,白白可惜了九娘那句‘大智若愚’的夸赞,在玬娘看来,这木脑瓜子里哪有一星半点的智在里头。

      这时,老家人图安风急火火地买了全福记的灌汤包子回来,玬娘赶紧接过,留了他和青碧看守铺子,自己去后院灶房取了托盘,盛上一碗熬得浓稠喷香的糯米粥,用的是平江府新收上来的晚稻,这两年南方遭了灾,收成不好,米价一路水涨船高,玬娘和青碧他们只敢吃陈年的黄籼米。

      加了红枣的糯米粥,一笼十二个灌汤小包子,两张自家包的羊肉萝卜丝饼,并香油笋尖和几样下粥饭的小菜,玬娘想了想,又舀了个醋碟子点了辣油摆上,是河东路产的老成米醋,非那镇江香醋,九娘嫌镇江醋口感过甜。

      九娘吃口重,不像是在三夫人身边养大的,胃口也出奇的好,玬娘又是欢喜又是愁,三夫人天生身子弱,九娘不足月就出了娘胎,自打落地便五天一场小病,半月一场大病,四岁那年倒春寒时一个没留心,就差点去了,不过经那之后,身子骨倒是一天比一天结实起来,因而吃得再凶,三夫人也只会欢喜,不会拦着。

      可哪有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吃得跟走脚汉子家的婆娘一样多的,这要等去了西京城,还不被那起子眼里长针的笑话死,况娘子大了,总讲究个胖瘦美丑,本朝不比前朝,正盛行那弱柳之姿,在杭州老宅时,就连府里的丫头媳妇一个个都束腰节食,硬生生勒出窈窕身段来。

      玬娘掀了月头才上的蓝布棉帘子进屋,云瑶已经醒了,迷迷瞪瞪拥被坐在床上,已经有些长开的小身子被一头解开的青丝包裹着,秾纤秀美,楚楚可怜,玬娘一颗心又落回腔子里,也是她操心太过,九娘天生底子好,怎么吃也吃不胖,正如九娘所言,别人即使面上笑话,心里也该嫉妒死。

      玬娘把盘子放到一边,吹燃火折子,将床边亮格柜上的素青瓷油灯点亮,随后取了牙香和植了马尾的小竹刷子,连同水盆水杯一起,搁在瘿木面的榻几上,端到云瑶面前,笑着说:“九娘还不起吗?再赖下去那灌汤包子里的汤汁可就结成油腻腻的肉皮冻了。”

      芮云瑶睡意朦胧的眸子蓦地一亮,欣喜地追问:“陈嬷嬷,是全福记的吗?”

      “是,还有您昨日里惦记的羊肉萝卜丝饼。”

      芮云瑶欢呼一声,手脚麻利地掀被穿衣洗漱,玬娘好气又好笑,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念叨:“九娘说到吃的,一双眼睛亮得跟偷了油的小耗子似的,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若是被有心人传出贪嘴的名声,看今后还有哪户好人家敢迎了你去。”

      玬娘是云瑶母亲的乳母,又是在外头,说话就不怎么避忌,云瑶性子宽,好话赖话听过很少会往心里去。

      云瑶小心翼翼吸空包子里的汤汁,才把面皮往醋碟子里轻轻沾了一下,一口塞进嘴里,全福记的包子捏得巧,菊花褶的顶子,一口正好一个,她又喝了口甜香的糯米粥,才心满意足道:“老话说得好,能吃才是福,等到想吃却吃不下了,那才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云瑶的话让玬娘想起三夫人走前那阵子,一碗燕窝粥分三顿喝,还七七八八吐了出来,顿时觉得这话不吉利,硬是让云瑶往地上假装呸了一口才罢休。

      “再说了,陈嬷嬷。”云瑶丝毫不以为诫,又摇头晃脑道:“没人要岂不正好,我就在府里赖到老,实在不行,咱们还回杭州老宅去,继续过那清闲日子,嘶!嬷嬷轻点轻点!”

      “别动!”玬娘轻轻拍了云瑶一下,怪责道:“看把头发扯断了吧,九娘头发生得真好,比那黄奇轩上品的徽州玉蝉都要油亮鸦黑,五六分的样貌也能衬成九分,更该珍惜着。”

      云瑶眨眨眼,摸了摸脸,说:“哪止五六分的样貌,陈嬷嬷,您就算是自家人客气,也太谦虚了,你家九娘子怎么也算是个小美人。”

      玬娘被云瑶的耍宝逗乐了,又故意板起脸,苦口婆心劝道:“九娘大了,可不该再把嬷嬷的话当成耳旁风,说话也要经经心,俗言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多事都是祸从口出,在杭州老宅待久了,反倒是害了九娘,这回去了西京城,从上到下,九娘都得把规矩立起来,凡事有个讲究,要知道那背地里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在偷偷盯着呢。”

      “是是是,陈嬷嬷讲得有道理,我都记下了。”云瑶连声应答,一会儿工夫,十二个灌汤小包子全都下了肚。

      玬娘给云瑶挽了两个抓髻,绑上白色的麻布发带,连个发簪都没饰,只挑了副素银的耳坠子,继续说道:“九娘是三老爷唯一的嫡小姐,便是您那母亲,也不能太过怠慢您,不是一进门便差人来接了吗,咱们不求把那日子过得威风八面,可也不能任人抓捏在手心里随意摆弄。”

      玬娘的后半句话,芮云瑶极是赞同,她没什么大志向,自打来了这里,只想过太平安宁日子,将来到了年纪,寻户门风干净人口简单的小户人家嫁过去,清贫些也无妨,只求男人体贴厚道,婆婆宽明慈祥,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本来这一目标要实现不难,她穿的这个身子从小养在母亲膝下,母亲杨氏虽不得芮三老爷的爱重,可到底是正经的三夫人,对自己唯一一个女儿的婚事自然有话语权,可怜杨氏命薄,等不到那一天便早早逝了,丢下一个未及髫年的幼女。

      杨氏的父亲杨善年是个读书人,生前曾任过县丞一职,杨氏身为他的独女,自然如珠如宝对待,杨氏幼时进过家学,辨文识字,读过经史,从小耳濡目染,性子便有些清傲,看不太起她那成日正事不干,只懂追风逐月附庸风雅的丈夫芮三老爷,自从当年被那正得宠的二姨娘气得差点滑了胎,便在一大家子从杭州迁去西京时,卧床病养,借口身子弱,不堪负荷路上车马劳顿与那河南府的天气,硬是留在了老宅,几月后,芮云瑶便在老宅里呱呱落地,不过彼芮云瑶非此芮云瑶。

      一个不足月又病病歪歪的女儿自然不得芮家的重视,杨氏不提去西京城,那头竟也装聋作哑,不说要接,一拖就拖了三四年,直到芮府的老夫人,芮云瑶的祖母闵氏发了话,说三房连个嫡子都没有,不成体统,芮府内宅如今的当家人芮大夫人柳氏才遣了几个丫头和家生媳妇年后去杭州接人,可巧当时芮云瑶受了寒,本当是个小病,反反复复拖着一直未愈,最后竟成了大渐弥留,等到病体彻底康复,内里已换了个芯子。

      这一迟误又是大半年,芮云瑶的一场重感冒,不仅害了自己的命,还摧垮了母亲杨氏的身子,此后,杨氏时好时坏,躺在床上的日子倒更长久些,去西京城一事虽被众人一直挂在嘴上,却始终不得行,到了云瑶六岁尾上,杨氏就撒手走了。

      芮府明媒正娶的三夫人病逝,西京城那边竟连一个长辈都没过来,芮大夫人只遣了管事带着信去请杭州本家的几位夫人帮忙张罗丧事,将杨氏草草葬进了芮家祖坟。

      随后西京城那边送来消息,说老夫人病重,云瑶身带重孝,恐老人家睹人伤情,有了冲撞便不好了,需错过些时日再来接,两地隔得远,消息传来递去,拖拖拉拉,这便又是七八个月,进了腊月人还没来接,倒传来芮三老爷要娶新妇的喜讯。

      隔年开春姑洗月刚至,芮云瑶的新母亲卢氏便进了门,此时距离杨氏病故满打满算才一年。

      卢氏之父卢定宽现任河南府推官,监郑州酒,从六品官,卢氏为其庶次女,早年定过一门姑表亲事,未及过门,那表哥便身染时疫,英年早逝,由此耽误了卢氏韶华,嫁入芮府时已双十有一。

      芮云瑶本以为此趟西京之行又该延后,她正求之不得,躲不开一世,躲开一时也是好的,没成想四月还没过完,西京城就来人了,想也是,那卢氏虽为庶女,到底出生官宦,不比寻常商门小户家的女儿,听说自小又是养在嫡母身边,是个知情识理,贤惠能干的。

      芮云瑶在贤惠能干四字评语上打了三个问号,并非说继母就一定不是好人,而是贤惠和能干本就是两个矛盾的词,以当下社会对女子的道德行为要求,须恪守女诫女则,就像我们当年听毛爷爷的话一样虔诚和认真,若真不搞阳奉阴违那一套,那么,贤惠了就很难能干,反之,能干了定然也贤惠不起来,要真有人说谁谁谁贤惠并能干,其真相八/九只有两种,一为假贤惠真能干,一为真贤惠假能干。

      便是那以贤惠著称写女则的长孙皇后,她的子子孙孙以及后世对她的评价是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堪称千古贤后,为所有第一夫人的楷模,其生前所行也与她在女则中要求自己的颇有出入,芮云瑶于此给予充分理解,前世她从小学一年级第一份学习计划开始,及至以后的寒假计划、暑假计划、少先队入队宣言,劳动委员竞选讲演稿及新学期打算、团员承诺书、思想汇报、党员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心得体会……一直到工作后写的季度年度工作计划及目标,零零总总,概括起来一句便是,觉悟是高尚的,志向的远大的,口号是嘴巴说说的,现实是绝不浮夸,必须一步一个脚印的。

      话题扯远了,总之,在芮云瑶看来,不论卢氏是否贤惠或能干,只要不是个蠢的,就不会把那话柄主动递到别人嘴里,况她既非嫡子,又无母且不得长辈钟爱,尚不及芮三老爷那几个得宠姨娘的庶子女,权当养只猫儿狗儿,也就多口饭吃,还能落得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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