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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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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二十年正月
轩辕的冬天总是拉的无限长,不仅挤占了半个秋天,还抢走了大半个春天。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每一朵云都像吸满了水,压的格外低,大地萧瑟,仿佛被这寒冷的天气冻住了一般。
御书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色,与往年一样,地龙烧的格外旺,枝繁叶茂的花草整齐摆在窗楞下,一个晃神,就会觉得春|色已至。天和帝正指导着自己最喜爱的儿子练字。
“启禀皇上,凌川王求见。”内侍有点尖细的嗓音在午后安静的御书房里显得很是刺耳诡异。
天和帝低头瞧着六阿哥临的字帖,宣纸上的墨黑色的毛笔字,虽带着稚嫩,却行云流水清新飘逸。与一旁的十一阿哥一比,高低立现。含笑着拍了拍这个从小就带在身边的儿子的脑袋,眼神宠溺。听了内侍的话,只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
阴郁昏沉的天空上,飞过一群麻雀,后面还零零散散的坠着几只,显然是落了单。
一旁的安公公瞅了瞅有些反常的皇帝,一时也拿不准这到底是宣还是不宣。倒是一直安安静静的六阿哥开口说:“皇阿玛,我带十一去额娘那用午膳吧?”
“怎么?”天和挑了挑眉,佯装严肃地问:“就这么不喜欢和皇阿玛一起用膳?”
六阿哥倒也不怕,只是皱了皱鼻头,小声说:“皇阿玛不是要和皇叔一起讨论国事吗?”
天和挑着眉,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厌恶的盯着角落开的正盛的水仙花。安公公一凛,赶紧退出去叫了几个小太监,把所有的水仙花搬到天和看不见的地方。
等小太监搬完,天和才对安德成做了个宣的眼神。
“臣弟凌川王参见皇兄。”
“六(十一)阿哥参见皇叔。”
“平身。”天和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窗外的天空,神色淡漠的说:“五弟可有什么要事禀报?”
“臣弟自愿请命前往梓潼郡带回天女。”
“噢?”天和收回目光,望向立于案几前的凌川王。嘴角含笑,眼神犀利,“五弟不怕有心之人说你有谋反之心?”
凌川王赶紧俯下身跪在地上,“臣弟对皇兄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朕当然明白五弟的心,只是......朕很好奇,五弟这一去,到底是想带回谁?”
凌川王跪在地上的身影晃了晃,额头贴着有些温热的大理石地砖,内心一片慌乱。待他正欲开口,只听天和淡淡的说了句:“你回去准备吧,即日启程。”仿佛刚才语气里的杀气只是他的错觉。
“臣弟告退。”
“你们两也跪安吧。”天和单手撑额,觉得内心沉寂已久的东西,又不安的冒了小芽,只顶的内心一片混乱。
“儿臣告退。”天和挥了挥手。
出了御书房,十一阿哥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六阿哥问道:“六哥,什么是天女?”轩辕允华咬着白胖的手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吃吗?”
轩辕允郅无奈的摇摇头,伸手牵过允华的小手。“天监司郦醨卜出星相异动,说是‘天女’会降生于我轩辕西北边境。梓潼郡昨日紫光冲天,日月同在,异香弥漫,降生了一个女婴,此女瞳仁为绿色,犹如池水,煞是好看。”
“噢?绿色?”允华歪着小脑袋,努力想象着那种颜色的眼睛该是什么模样。“那不就是狼吗?”允华虽然还没有到可以随天和出去打猎的年纪,可也听允郅说过很多关于天和打猎的事迹。其中,就有关于天和勇斗郊狼的故事。“还有啊,有天女不该是高兴的事吗?皇阿玛怎么不开心呢?”
允郅挥退四周的宫人,只留下自小就近身伺候的太监。这才开口道:“那女婴的母亲是位蓝眼际都人,可能皇阿玛想起故人了吧。”允郅抬眼望去,灰扑扑的一片,分不清天与地。他想起昨天,皇阿玛揉着他的脑袋,说以后这个天女就会是他的妃。允郅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自己也是想过的,只是没想到皇阿玛也是这份心思。他想起自己额娘那张痛恨敌意的面孔,那些尖锐难听的话语,心里乱成一片。
“蓝眼际都人?故人?六哥,什么啊?”允华扯了扯允郅的衣角,一脸的苦恼。关系怎么这么复杂呢?“还有还有,五皇叔到底到底想带回谁呢?”
允郅拍了拍允华的小脑袋,若有所思的望着远方。“你先回永离宫,告诉额娘,我午膳不回去用了。”
“不嘛,六哥,你要去哪?”允华嘟着樱桃般的小嘴,一脸的不情愿。
“我去找你九哥,要一起去吗?”允郅眨了眨黑亮的凤眼,嘴角含笑。
“呀!”允华连忙跳开,讨好的笑着,“不了,我先回宫了。六哥,你自己去吧。”他才不要去!一想到九哥和和妃娘娘那张千年寒冰似得脸,他就浑身冒冷汗。就是打死他,他也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一起吧。”允郅顺势就去牵允华的手,允华连忙转身跑了开去。“才不要咧!六哥,你早点回来哦。”
允郅无奈的摇摇头,嘴角噙笑。和妃娘娘不喜欢允华,是人尽皆知的。可其中缘由,允郅并不知晓。他想,这深宫里是注定无情的。
梓潼郡
远在轩辕北边的边境的梓潼郡,天空却是一片澄澈湛蓝,其间点缀着几朵棉絮似得云彩。阳光格外灿烂,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正值正月初五,从黎明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就已经响彻云霄,人们忙上忙下的打扫屋子,把自家的菜板剁得‘咚咚’响,热闹非凡。
村口骆家初诞千金,本应是喜上加喜的事,可门口却冷清寂寥的紧,连带着周围的几户人家也都是大门紧闭。
在院子里放完鞭炮的骆一尘,看着门口裹紧衣服快步离开的路人,冷笑一声,扣紧大门,朝里屋走去。
屋子很是狭小,只摆了张很朴素的架子床,凹凸不平的墙上翘起一小块一小块的墙皮,斑斑驳驳的,像是鱼身上的鳞片,丑陋寒酸。简易的架子床上躺着一个少妇,脸色苍白,双眸微闭,素白的手掌轻轻拍着旁边皱着一张包子脸的小婴孩。雅致的脸上带着安然恬静,让人心里也跟着平静柔软。
骆一尘刚还冷若冰霜的脸瞬间柔和下来,变成阳春三月里的阳光,温暖宜人。
“吱呀”一声,骆一尘推开有些破旧的木窗,只见一只灰扑扑的鸽子,稳然落在他的小臂上。那只鸽子经过连天的飞翔,羽毛显得灰暗滞涩。但,双眼仍旧熠熠生辉,一看便知是名贵的鸽种。
骆一尘从鸽腿上取下小竹筒,看完里面的内容后,脸显得很是苍白。他轻轻抚摸了几下鸽头,把它放了出去。
“美依,这两天你好好休养。”骆一尘转身行至榻边,俯下身子捏了捏自家女儿白嫩的小脸,眼睛里是遮不住的愧疚。
“出嫁从夫,听你的就好。”井美依抬头盯着骆一尘,有他,地狱也甘之如饴。
骆一尘侧坐在塌边,伸手紧紧握住妻子那满是冻疮的手。这双曾不沾阳春水的柔荑,如今却被风霜刻上印记。自己何德何能,让她这般生死相随。
“美依......”骆一尘只觉得嗓子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将井美依揽进怀里,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许久后才道:“朝廷这次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郦醨在朝堂上放言,天女乃我轩辕之福,可助我轩辕千秋万代。又深夜入宫与那位在御书房秉烛夜谈,直至卯时才离开,可见此事不一般。此地不可久留,咱们得尽快离开。”
“郦醨这不是害人吗!”井美依银牙紧咬,一双澄澈的眸子似要喷出火来。
“郦醨素与凌川王不和,如果我没猜错,此次定是凌川王带兵,皇上这是想一箭双雕啊。不过凌川王如果没有将你带回,皇上定会与他嫌隙更深。”骆一尘摇了摇头,不论怎样,女儿还是妻子,一个都不能少。
“那......”井美依螓首微垂,半晌无语。
“他们都不会善罢甘休的,无论凌川王意欲如何,他定不会放过我们。皇上也寻了这么许久,又岂会轻易放手?美依,你可以再选择一次。我......我不会怪你。”骆一尘起身,立于窗边。
“呵,你既然这么了解,倒是替我谋划谋划,那一个更好?”井美依梗着脖子,眼角的泪泫然欲滴,被她抬手狠狠拭去,“骆一尘!你混蛋你!”
一旁襁褓里的骆紫烟在内心里小小的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她爹啊。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王爷,都堪称人中龙凤。任谁都会自卑的。真乃是红颜祸水啊!她抬起小手,想为井美依拭泪,红彤彤的小老头似得脸上,依稀可辨出一丝心疼。井美依看着女儿,只觉得心里的愤恨,心疼,怜爱,委屈都搅在了一起,发酵成了一大团,直逼的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
“美依,你跟着我只会受苦,注定颠沛流离,风餐露宿。”骆一尘只觉得满嘴发苦。到底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你嫌弃我和女儿是吧?那你直说,我们定不会拖累你!你要升官发财,加官进爵,我定为你放鞭炮庆贺!”井美依抱起骆紫烟,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被褥上,渲染成一朵朵艳丽的花,美丽而忧伤。
明明都很在乎对方,却都装成大公无私的样子,硬是给自己填堵啊这是!骆紫烟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上辈子,自己的父母也是这般吵吵闹闹,磕磕绊绊,却有着别样的温馨与浪漫。思及此处,骆紫烟皱起鼻子,“哇哇”大哭了起来。也不能怪她哭的不雅观,她现在只要一张嘴,全是“咦、呀、啊、喔”的单音,内心的想法无法表达,也怪苦恼的。
想起在无尽的黑暗里,那个冷漠的声音问她:“你还有六十年的寿命,是要先苦后甜的人生,还是先甜后苦的?”
骆紫烟很想安慰安慰自己的爹妈,怎么样,他们的日子都是好的。
看着哭作一团的妻子女儿,骆一尘顿时有点手足无措。“美依,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井美依拍了拍女儿,开口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经历了那么多,只是想待在你身边,好好过我们的日子?”
“是我不好,美依,是我不好。”骆一尘上前,把自己的妻女揽在怀里,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得保他们安全。“我们明日启程,先去阴平郡,然后天水郡,再去安定郡。离际都禁些,也不会太扎眼。”紫烟看着父亲那张依旧俊秀的脸,可以想象出他当年是怎样的风流倜傥,桀骜不驯,定是那种心比天高,胸怀天下的人。可现在,却为了生存在社会的底层摸爬滚打,为自己的妻女忍受一切艰难困苦。这样一个男子,仍谁都愿意生死相依,共度一生的吧。
“一尘......我发现,紫烟老是盯着某处不动,像是在发呆,可她这么小......不会......不会智力有问题吧?”井美依看着又像是在‘发呆’的女儿,也不再关心刚才的问题,皱着眉问道。
骆一尘刮了一下美依的鼻尖,略带宠溺地说:“怎么会,这么小就会想问题,肯定是个神童!”
紫烟笑的傻兮兮的,一脸谄媚望着自家的爹。这才是识货的人啊,紫烟心想。
“也是,毕竟是天女,怎么也不该是傻子。”美依苦中作乐的想。
“美依,你好好休息,剩下的都交给我就好。”骆一尘的大手覆上美依美丽的眼睛,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紫烟歪着脑袋看着眼前恩爱腻歪的两个人,心里觉得好笑,刚刚还吵得乱七八糟呢,现在又腻的要死。
唉,难懂哦。